午夜,光影,摩天楼。
我站在楼下,这里是“梦影”体验馆,一个号称能将梦境化为无上佳酿的地方。无数人沉湎于此,乃至于整栋大楼,都回荡着梦的歌声。
而我,是一个寻求真相的探员。
“尊敬的26号顾客,欢迎来到‘梦影’,请到这边。”一位红衣女郎穿过漫长的排队大军,将我带到预约好的小屋。
屋里装饰古朴,只有一个酒柜和一张按摩椅。而酒柜上隐约浮现出‘认识你自己’字样的浮雕显得分外注目。
“请问您是要梦酿还是梦卜?”女郎从酒柜中取出一个深绿瓶子和一个浅绿瓶子。
“什么?”
“梦酿,是我们通过全方位记录您的梦境纪录析出的饮品,效果最好,当然您需要给予我们相应隐私权限;而如果您有顾虑,请选择梦卜,我们不会记录您的梦境,仅会通过您在做梦时的感情波动,使用模糊算法为您调和合理的味觉。缺点是,效果会有所失真。”
“梦卜吧。”我依从指示躺在黑皮按摩椅上,翻阅着一份技术手册:分子打印,模糊识别,电势味觉对应算法等技术名词从眼前掠过……忽然我看到一行字:“兴梦剂?可能有迷幻作用?”
女郎笑了:“先生不要紧张,这只是为了保障您有一份完整的梦境体验,为您平复心情的前奏。本店使用的药剂决不包含任何非法成分,请您放心。”说着,她端来一个杯子。我想着组织上殷切的期望,一饮而尽。
起梦了。
我梦见一座绵延不绝的城,而我是这座城上的一块灰砖。
“注意反侦察训练!”一声巨响将我震下来,是我的办公室,桌子只有一张纸,上边写着解梦体验、安慰疗法、上瘾者,举报,建议调查等字样。
我想起来了,只有至关重要的情报才会用纸记录,方便随时能够彻底销毁……
“注意反侦察训练!”长官不苟言笑的黑框眼镜一步步逼近,我向后退去,有硬物顶在腰间,是枪?回头是一片红衣,露出标准的八颗牙微笑……
梦落了,我醒了。
我被固定在椅上,电极缠绕,动弹不得,红衣女郎坐在椅子尽头,端着一杯酒红色的梦冷笑着:“隐踪派就只能派来你这种蠢货?看看你这梦境,红的发亮,如此高的敌意辨识度。幼稚。”
“辣。”她小酌一口,不屑一笑,“自从先师长眠,组织分裂,你们就只知道投靠大型机构,用所谓的反侦察技术,当一条忠犬来咬我们?”
大意了。
原来大家都曾经是组织里的人,那只能兵伐相见了。
“酿梦这种技术不应该这样使用。深入意识与现实的边界,却只是为了打着心理安慰的旗号,培养出大批的成瘾患者,我看只是一些靡靡之音吧。”我一边撂场面话,一边启动体内的纳米机器人‘蜉蝣’,试图传递警告。
小屋被屏蔽了,对方不傻。
“得了吧,每一位酿梦人,自上古时代开始,便都是些疯子。先师凭借味觉与神经感知的链接,将触摸梦境的技术落到现实。这么一位伟大人物,却被你们这些短视者诱入无尽长梦?”她似乎被激怒了,反唇相讥。
“你错了,我们的导师从来没有那么伟大。如果他真的心性足够,又如何被轻易诱入都市人的声色犬马里不得而出?这项技术是从开发出的第一天起,就只能诱出人类意识深处的幻觉。梦境终究只是梦境,与现实混同,也只能落得和我们先师一样的结局。”
“不,导师才是真理。自古以来,拥有酿梦天赋的人太少了,我们这个组织绵延至今,有哪位酿梦者不是天才人物?他们能够通过梦境开发自己的另一面潜能,何其惊才艳艳。对比之下,大多数的人,不过是影子做的梦罢了,都是虚无!”她激动地站了起来。
我拼命挣扎,试图拖住这个狂信徒……
“是吗?每一位伟大的酿梦师从来只缅于自己,他们只肯自斟,从不沉迷糟粕!最多对酌,互相活在对方的梦里。梵高酿梦成画,兰波酿梦成爱,顾城酿梦成诗!而你的老师,不,我们的老师,他就是一个骗子!他根本不是什么酿梦者。你真的以为所谓的酿梦技术是为了让人类进入更深更广阔的世界?不,他只是一个窃梦者!只能漂浮!小偷!骗子!”
“我们酿梦者,从来只有自饮的人,没有掺水的人。”说完这一篇大论,看着对面目瞪口呆的小妞,我忽然感觉自己有点儿渴。
组织相关教义的深入学习给了我虚张声势的勇气:“‘蜉蝣’已经将信息传送出去了,你们就等着以危害公共安全罪被逮捕吧。”
“蜉蝣?先师发明的用以连接梦境与现实的纳米机器人,被你们用来搞侦察?可笑。”她回以一个冷笑。“本来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她举起手中的杯子,摔在地上,“我们为每一位体验过梦境的人都植入了‘蜉蝣’,新版本的。”
“酿梦人因梦而眠,自然能因梦而生。”她仿佛在谈论山谷里飘落的雪。
不好,她的面部表情过于平静。
“你们要用‘蜉蝣’做什么?”我问道。
“不错,看来感情样本已经足够了。借诸这些梦境解析出的感觉器电势,所有的‘蜉蝣’并联起来,运行混沌算法,总有一天能够将先师的意识拉回来。对,就像复杂大蛋白质分子诞生的过程一样……而等到那时……就是清算你们这些叛徒的时候。”
山谷的轻雪不见了,代以凛冬的冰暴。
这个女人疯了。
“即便有数万人因此变成白痴?”我眯起眼睛。
“小弟弟,别担心,他们也只是每天多睡一会,这么一个基于生物电的分布式云计算,还达不到损害人中枢神经的地步。你还是先考虑一下自己吧。”
她拍拍手,一具生物舱从酒柜后徐徐滑出,一条条绿色的+1字样不断亮起,向着生物舱汇聚而去。我的眼皮越来越重,我知道那是我体内刚被植入的‘蜉蝣’在起作用,一道绿光从我眼前缓缓升起,向前飘去……
“做个好梦,小朋友。”
那是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嘀——嘀——嘀,巨大的警报声鸣彻整个小屋,我醒了过来。
红色的紧急灯光和应急电源接管了整座大厦,一切都在按照剧本运行。屏蔽消失了,我撕破束缚,发出信息,站了起来。
“为什么?”红衣女郎盯着步步逼近的我。
“你们太过于暴力和心急了,即便是一个人的意识复原,所需的混沌计算量也是远远超出想象的,几万个沉迷者的云计算,怎么足够?我想这栋大楼的运算中枢,一定是过载烧毁了。你们还是请好好回顾一下复杂生命诞生的过程吧。这,可是星球体量的宏伟工程。”
“智慧人的梦,哪比得上醉梦人的疯?”她陷入了喃喃自语,眼里尽是不满和愤懑。
然后她倒了下去,昏迷不醒。
我收回手掌,走到生物舱前,切断了信号接入,按下打开键。一阵白色的雾泛起。我心中泛起一阵怅惘,对不起,导师,吾更爱真理,还是请您以合理的方式安息吧……
我错了,进入视野的是一台还有热度的计算终端。
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