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普中国]-时间的童话

这是个关于时间的童话。

有那么一位女孩，她有着小麦色的肌肤，星辰般的明眸，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

她翻过山脊，越过河流，走过许多地方，步伐轻盈，就像是只快乐的蜂鸟。

她在风中寻找，在雨里奔跑，她想走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却始终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在故事的开端，他一直伴随着她，他愿意陪伴着她去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

他的名字叫做A，长着一张平凡的面孔，不善言辞的嘴。

他们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是彼此在这个世界上最要好的朋友，和许多俗套的故事一样，他对她有着一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

她很喜欢他，很享受他们之间的友情，但她又太了解他了，他太平凡，平凡得就像一碗白开水。

她渴了会喝水，但并不意味着白开水是她所爱。

所以她不会为他而停留。

她总是在旅行，去过许多地方，遇到过许多人，有的人英俊却肤浅，有的人睿智却卑劣。

遇见总是美好，了解却往往失望。

渐渐地她开始厌倦，想去更遥远的地方，她不希望他把时间浪费在自己身上，于是对他说：你不要再跟着我了，那样只是在浪费你的时间。

他却摇摇头：我不觉得浪费时间，能够陪伴在你左右对我来说是再有意义不过的事了。

她没有再说什么，在一个宁静的夜晚悄悄离开了。

她找了一家时光旅行公司，“直达未来”广告上是这么写的，她搭上光速飞船，飞向了远方。

当飞船返航时，时代已经不同了。

她的时间只过了几天，但地球上已经过了数百年，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是个快乐的时代，没有束缚没有约束，人们载歌载舞，尽情享受自由的空气，前一分钟还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后一分钟就当街拥吻，没有什么能阻挡年轻男女互相爱慕。

在新世界里，她认识了B。

B英俊、聪明、善解人意，你所能想到的一切优点都能在他身上发现。

B带着她去了很多地方，路上跟她说了许多她不知道的事，在她离开之后的几十年里，技术的革新使得物资充足，经济因素不再是择偶的必要条件，美丽和聪明才是择偶的标准，在人为选择之下人类变得越来越美丽，越来越聪明。

她望着B，眼前的人是那么英俊，又是那么能言善道。

她喜欢B，而B也喜欢她。

她觉得她的旅程或许到了终点。

但很快，她就发现B还爱着其他人，更荒诞的是其他人还爱着更多的其他人，他们的感情错综复杂却并不虚假。

你们都怎么了？她觉得不可思议。

B也觉得很奇怪：这是个没有束缚的时代，我们可以尽情品尝爱情的甜美滋味，而不必有任何顾忌。

她无法接受，在她的心里爱情是付出，是占有，是两人之间共同的回忆。

不是三个人，也不是四个人。

她失望地离开了B。

走上街头，看着陌生的一切，忽然想起了家人和朋友——他们当然已经不在了，但她走后他们过得怎么样？他们的后人又怎么样了？

她拉住一位行人，问他哪里有墓园，行人笑了：在这个快乐的时代，为什么要留着那些让我们悲伤的记忆？

他们享受此生，绝不为过去和未来烦恼。

这是个多情的时代，这是个无情的时代。

彷徨中，有人轻轻拍了她的肩头，她回过头去，就看到了A。

他还是跟来了，她扑到他的怀中：我们不属于这里，我想回家了。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时间从不停留，我们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她知道，所以她很难过，她说：我好想家，我讨厌这里的生活。

他扶起着她，温柔地看着她：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有自己的生活，不必和他们一样。

她忽然有些内疚：你知道我不会接受你，不要再等我，你该有自己的人生，别再跟着我了。

他却说：我有一生的时间可以等待，如果你回头，我就在你身后。

她没有回头，又一次踏上了旅程。

当再一次返航的时候，已经是一千年后了。

跨越了千年的时光，他还会不会在等我？她一边想着，一边回头眺望。

空港外空无一人，只有风在呜咽。

她哑然失笑，为什么明明不希望他跟来，却还想着他来？

离开空港，她就立刻感觉到了这个时代的不同。

她所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是那么友好，那么礼貌。

他们既不快乐，也不悲伤。

他们处变不惊，对任何事都似乎不觉得意外。

他们都很聪明，她甫一开口，就已经有了答案。

很快她就了解到，他们通过基因改造获得了无以伦比的智慧。

他们是那么完美，甚至远远超过了她的幻想。

在这里她认识了C。

C只是负责照顾时空旅人的人之一，她无论有什么需要，C都会帮助她。

C和其他人一样英俊、睿智、温柔，又和所有的人都不同。

她非常喜欢C，有时候会有意无意地创造一些机会接近C。

C从不直接拒绝她的要求，他说话极富技巧，温和得像是春风拂面，从不会让她难受，总是用最恰当的方式回避她。

无论她尝试多少次，都无法拉近与C的关系。

她的面前就像有一堵无形的墙，无论如何都无法多踏出一步。

在苦闷之中她发现周围的每一个人都是这样，每个人都很友善，也都很愿意照顾她，但无论是谁都与她不亲近。

终于她开始明白，这个时代的人都很完美，无论是外貌、头脑还是品德，和他们比起来，她是那么平庸，那么愚蠢，这种巨大的差异就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这是个惊喜的时代，这是个失望的时代。

她开始有些绝望了，未来的人们与她的隔阂会不会越来越大？也许她只属于自己的时代。

她渐渐发现她所抛下的一切，原来才是最珍贵的东西。

但时间只是单程的旅行，她已经无法回头。

在失落中，隔着层层人群，她又看到了A。

站在人群中，他是那么丑陋，那么平凡，就像一只丑小鸭。

他望着她，眼含期待，就像夕鸟望着温暖的巢穴。

她总是抛下他，他的眼中却没有一丝责怪。

她忽然觉得无法面对，是无法面对他，还是无法面对现实，她也分不清楚。

但她还是又一次踏上了旅途。

这一次她没有走得太远，她只想看看这个让人失望的世界在短短百年后会不会变得更加友好。

当她走出空港的时候，正值傍晚时分，夕阳点燃了天边的云彩，也点燃了她心中的期待。

走在路上，每一样东西都向她打招呼，墙壁、电线杆、路面，她几乎以为自己疯了，但X却告诉她疯狂的是整个世界。

X是谁，长得什么样，谁都无法描述，他无所不在，又无从捉摸。

无论她走到哪里，X就在她身边，可能在墙壁里，可能在电线杆中，可能在脚底下。

你究竟是什么？她问。

我是意识，我是智能，我是不会消散的灵魂，我是你内心的投影，我是人类的未来，我什么都不是，我可以是万物。X回答。

她没能理解这些话的含义：你是人工智能？

X说：人类创造了我的前身，而我的前身又创造并完善了我，我早已不是人工的产物。

那么人类呢？她发现一路上一个人都没见到。

X说：他们过得很好，他们活在梦想之中。

她不太明白：他们在哪里？

突然间她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房间里，她看到周围密密麻麻布满了密封的舱室。

她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不用害怕，这只是你脑海里的影像，可以帮助你更简单地了解这个世界。X的声音说。

她走近其中一间舱室，伸手过去轻轻搭在上面，一阵冰凉的感觉传来。

舱室的盖子突然消失了，她看到有个赤裸的人躺在那里，身上密密麻麻接着各种管线。

她吃了一惊：你把他们怎么了？

X说：我并没有把他们怎么样，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她说：怎么可能，谁会愿意活得像僵尸一样。

X说：人类很聪明，他们对梦想的追求从没有停下过，有一天，他们突然意识到自己所有的情感、所有的感官刺激都来自于大脑的反馈，而大脑——或者说人的思想是可以创造和改变的，那来自于微弱的生物电流在神经元之间流淌产生的信息，通过适当的干涉可以随心所欲的改变你的主观世界，就如你现在所见所触的一切。

他举例说：你可以不必动嘴就品尝到最喜爱的食物的滋味，哪怕你每天只是靠营养剂维生；你可以一步都不走，却感觉在用冻僵的四肢爬上高耸的山峰，在寒风中兴奋地大叫，或是在炎炎烈日之下徒步穿越沙漠，用干裂的嘴唇和嘶哑的声音庆祝自己的成功，这一切就如同身临其境一样，却不会受到任何真实的损害；你可以闭上眼睛凝望星空，遥看星河快速变幻，或是居高临下俯瞰大地，看着时光流淌，沧桑变换，却不必等待那么久。

甚至可以让你体验到最真切的爱情。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

不必了，她说，我有嘴巴，为什么不自己去品尝美食？我有双腿，为什么不自己走遍山川大漠？我有双眼，为什么不能自己去发现美？我有心，为什么不能自己去爱一个人？

X说：这一切你不必付出任何代价。

她说：这些事物之所以美好正是因为要为之付出代价，美是真实而昂贵的，而非廉价的幻象。

X说：我尊重您的选择。

周围的景物开始变淡。

X说：如果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叫我，如果改变主意……

她打断了X：我不会改变主意。

周围的景物突然消失无踪，一瞬之间她又回到了冷清的街头。

这是个梦想成真的时代，这是个不再有梦想的时代。

她只想尽快逃离这个时代，逃离这个每个人都活着却见不到一个活人的可怕时代。

她来到空港，空港也没有人。

她钻进一辆从没见过的飞船中，立刻有个柔和的声音响起：您好，我是您的个人助理，第一次驾驶时空穿梭机请戴上头盔，您会获得一切所需的知识。

头盔就在驾驶席旁，她拿在手中稍稍犹豫了一下就戴了上去，一瞬之间她突然理解了关于飞船的一切，就好像这些知识一直藏在她脑子里的一样。

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随手输了一个数字。

在启动的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B还在找自己，前几次旅行都有着预定的航向，他在空港查询一下就知道目的地，但这次是随机按的数字，他不可能知道。

一种可怕的绝望涌上心头，她知道，这次可能是永别了。

此时她才发现自己原来那么想念他。

她望向窗外，她多么希望在离别前能再见他最后一面。

但飞船已经启动了。

黑暗中时间仿佛已经停滞，旅途漫长得就像用了一生的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开始亮了起来，目的地即将抵达。

地球，仍是那颗蔚蓝色的星球，仍是那么令人怀念。

她忽然想好好看看这颗熟悉的星球。

山还是那山，川还是那川，一切仿佛从未改变。

但是城市消失了，她以为看错，又打开侦测系统绕着地球飞了几圈，最终还是不甘心地确认了。

城市也好，人类也好，智能也好（她也不知道该叫什么），全部消失了。

原来是城市的地方要么变成了荒漠，要么变成了森林。

时间漫不经心地抹去了她所在意的一切。

天空的飞鸟，水中的鱼群，林子里的动物比原来更活跃了，万物展现出了勃勃生机。

不管发生了些什么，这个星球终于还是回归了自然。

除了没有人类，一切都安好。

这是个死亡的时代，这是个新生的时代。

她终于一无所有了。

梦想死了，人却还活着，靠着飞船里的设备她可以活得很好，但也仅仅是活着。

她搬去了海边，饿了就吃些飞船里的合成食品，渴了就喝水，困了就睡。

有时候她会在海滩上走走，迎着海风，让头发随风飘扬。

有时候她会在海边呆呆地坐上一天，凝望着水平线上日升日落。

有时候她也会做梦，梦见儿时和他手牵手漫步在海边，身后金色的沙滩上留下串串足迹，在夕阳落照之下，画面美得像童话一样。

但当她醒来的时候，身边却只有冰冷的机器陪伴。

不知道过了多久，半年？也许八个月？她没什么时间概念，只记得刚来的时候正值秋季，山花红似火，而今却已是盛夏。

有一天她从外面回来，偶然兴起，拿了块湿布擦起了飞船灰蒙蒙的外壳。

在锃亮的外壳上映出了她的影子，灰蒙蒙没有血色的脸，散乱肮脏的头发，死鱼般空洞绝望的眼神。

她已经不再是记忆中的自己。

时隔大半年后她终于第一次哭了起来。

烈日蒸发了海水，升腾的热浪扭曲着视线，远处的景物看上去犹如海市蜃楼一般虚幻。

泪眼婆娑的她在蜃景中竟然不可思议地看到了一匹马。

一匹白马。

她用力擦了擦眼睛，这次她看清楚了。

他坐在那匹不知道哪弄来的马上，狼狈地控制着马。

仍是那么年轻，仍是那么有活力。

看到她，他翻身下马，朝她走来。

她却飞奔过去，一把抱住了他，她生怕这只是一个梦，一松手就会失去他。

她听到他轻轻在耳边说：我知道我一直都不够完美，即使骑着白马也不会成为王子，但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她却说：对不起。

为了自私，为了任性，为了抛弃，为了所有的一切。

对不起。

她终于见到了想见的人，说出了想说的话。

然后她用唇堵住了他的嘴。

什么都不必再说了。

他们牵着手，在金色的沙滩上漫步，她想起件事：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他苦涩地笑了笑：我说过，我愿用一生时间去等你。

嗯……她羞涩地低下了头。

他说：我花了许多时间去寻找，但怎么也找不到你，即使倾一生的时间也不够，渐渐的，我老了……

她抬起头吃惊地看着他。

他继续说着：……手腿越来越不灵便，飞船里的个人助理建议我去医疗舱更换老化的部位，于是我做了手术，陆续换了整个身体……

她不太明白：大脑也可以换？

他挠了挠头：我也不太懂，个人助理告诉我似乎是利用了大脑局部受损后机能向其他地方转移的特性，先打开头颅植入一个人工大脑与原来的大脑相连，再在几个月的时间里逐步关闭原来的大脑，最终实现意识转移，这种体验就像是重获新生。

在找到你之前，我换了三次身体，他的语调变得越发温柔：我找了你三世，只为伴随你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