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戒备森严的总部,安东·林奇的心中却突现出一丝阴霾,还没等他抓住那点头绪,在他身后突然传来巨大的爆炸声。在大脑震颤的嗡鸣声中,安东感到一股气流推动他向前飞去。在那一瞬间,无数画面从他眼前流过。
7/3/2070 19:00
“马丁,你觉得我们是在做正确的事吗?”
太阳落下的时候,安东对马丁·尼森说这么说。当时他们刚买完晚餐,准备从纽约皇后区法拉盛街区回位于布鲁克林区的据点。这对高大白人和矮瘦黑人的组合在这一带显得格格不入。
四周相似的亚洲面孔在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五光十色的临街店铺里放着嘈杂的音乐,本该是天空的地方被早应淘汰的移动霓虹广告牌遮蔽,密布在临街的破旧小楼上的监控摄像头杯被衣物遮挡。在这种环境下,即使不用光学伪装,谈论一些跟伊万卡女王法令或者川普圣训相违背的事,也应该是安全的——实际上在安东看来,周围的亚裔有一半都是在讨论那种东西。
“嘿,王子街这家的塔可是全纽约最好吃的,就算因此会错过乔瑟夫的葬礼,他在炼狱里也不会怪我们的。”嘴里含着墨西哥玉米卷,马丁说话却一点也不含糊。
“不,我是说我们一直以来的工作。你觉得传火人做的事正确吗?”安东快步向前,将剩下的包装纸揉成一团,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里,然后转身问道。
马丁咽下嘴里的东西,走向安东:“安东,我他妈的不蠢。昨天,全城条子出动扫我们的场,老大在中央公园的隐秘交易也被打断,乔瑟夫还他妈死在那。肯定是我们中出了二五仔。你这个月被老大支去做别的事,不清楚交易的内幕,不会是你,”说到这,马丁绕过安东,走向他们的老式雪佛兰,“老大放心让你来查那个什么卧底。可你这么问,是问不出结果的。”
安东跟上去,与马丁并排而行:“马丁,我没怀疑过你,所以才会问你这个问题。我需要知道你的态度,才清楚能不能把任务交给你。”
“什么任务?”马丁问。
“进车里说吧。”接近路口的地方,广告牌稀少了许多。没了遮挡,说什么都会被记录下来。尽管犯罪预警程序因为川普“人工稚能,坏!坏!”的圣训而被禁止开发。但以防万一,还是在车里谈正事更安全。
“说吧,什么事。”坐进车里,马丁一边系紧安全带,一边问。
“先回答我的问题,马丁,你觉得我们是在做正确的事吗?”
“安东,我没受过什么教育。但我也知道很多事根本他妈没办法分对错。外面的人说我们是自由的斗士,是真理之火的传递者。但你知道,我们从来就不是什么见鬼的好人。八岁那年,我就跟着老大做传火人。也不是活不下去,就是觉得更自由,我从来没后悔过。虽然很多时候必须去杀些人,帮着那些大老板做点狗屎交易,但至少我知道墙外面是什么样子的,不会像那些白痴一样什么都不知道,被人安排着过完一生。至少我有得选。”
“唉,”安东叹了一口气,手上却没有停下来,继续发动着汽车,“马丁,我需要你去……”在仿古发动机的轰鸣中,汽车扬长而去。
传火人是在做正确的事吗?这个问题很复杂。从法律上来说当然不是,私自传播墙外信息,按照情节轻重将判处五年以上至两百年以下有期徒刑。但在社会发展方面,它又让美国人民——至少是有钱有权的美国人民对外面的世界不至于一无所知。通过对比而来的危机感和责任感让美国人民更加伟大。
自从川普登基十周年颁布的“建起第二道墙,把欧洲佬赶出美国网络!”圣训将美国和其他国家的网络隔断之后,如雨后春笋般的出现的传火人行业代替了传统毒品行业作为美国经济的第二大支撑,仅次于房地产。据统计光是因为洗钱,每年就有近十四亿美元的“薪火费”被用在医疗、教育和道路建设中。但和过去的黑帮、房地产大亨和慈善家们一样,传火人的手里,也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
这么一个庞大的非法产业链至今仍欣欣向荣,归功于很多上层人物的帮助。实际上,很多传火人帮派的幕后掌控者,就是那些大人物们。安东的老大——掌控整个纽约的‘海德薪王’银发鬼面就听命于其中一位大人物,据传是川皇之子,最古薪王之一,现任美国司法部总检察长——巴伦·川普亲王。
在大人物的保护下,像昨天那样被全城搜捕的情况几乎不可能发生。但假如大人物自己出了什么问题呢?是新政策的余波,大阴谋的端倪还是亲王又一次心血来潮的压力测试?鬼面老大只给了安东二十四个小时来调查真相。
传火人行事是否正确?安东根本不在乎,也没指望从这个问题找出谁是卧底。对于老大来说,谁背叛了他不重要,重要的是态度——每个人的态度,每个势力的态度。态度决定了在之后的行动中,谁堪大用,谁是弃子;态度决定了是战是降还是逃,态度决定了一切。
7/3/2070 12:15
“杰西卡,你觉得我们是在做正确的事吗?”
大约正午时分,安东这么问站在棺木边的杰西卡·拉莫瑞。杰西卡是老大的女儿,一个身材高挑的十七岁黑人女孩。此时她正望着内里空无一物的棺材出神。
“啊!你说什么?”女孩回过神来。
“我在问你对传火人是怎么看的?”
“传火人……应该是在帮助人民获得自由吧。”
“这不是你的实话。不想回答的话我们换个问题好了,‘普罗米修斯’在这件事里扮演,或者打算扮演什么角色吗?”
“你从哪知道的‘普罗米修斯’?”
“这种小孩子的组织,是瞒不住大人们的。”
“小孩子……不去帮助人民,反而帮助压迫人民的国家就是大人吗?你们打着让美国人民更自由的旗号,却做这么多坏事,心不会痛吗?”
“呵,你认为这个国家糟透了?”
“不然呢?专制、独裁、个人崇拜、信息监控、闭关锁国,美国曾经是自由的国家,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果然还是小孩子啊”安东不耐烦地回应杰西卡,“教育你是你父亲的事,我没兴趣。总之,告诉你的那些二世祖朋友们,最近是非常时期,不想家里带来麻烦的话,最好别掺和进来。”
现在?现在的美国有最优秀的星际航行技术,把月球改造成世界监控站,独占火星矿区,探索到三个宜居星球。而不是像欧洲佬一样,发展人工智能然后被反叛的机器人打回电气革命初期;或者像亚洲人一样,沉迷娱乐,几乎把自己埋在了虚拟世界。团结在川普皇帝陛下身边的美国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伟大,但小孩子看不见已经拥有的,总是想要更多。
7/3/2070 00:59
“莱特曼,你觉得我们是在做正确的事吗?”
乔瑟夫死的那天夜里,安东和莱特曼·D·华莱士一同守夜。烟雾缭绕的监控室内屏幕的莹莹绿光映在两个白人青年的脸上,像是一部拙劣恐怖动作电影的开端。
“身不由己而已。”按熄了烟,莱特曼答道。
“你被安迪尔之馆那帮药贩子派来海德卧底,也是身不由己吗?”
“你!怎么……”莱特曼一惊,随后苦笑道,“哈……也是。你想知道什么?”
“这次你们有没有收到风?”
虽然事情只发生了几小时,但在这个通讯发达的年代,卧底们似乎总是有办法及时了解情况。
“完全没有,警察似乎是被突然调动的。但有一点很奇怪。”
“哦?”安东来了兴趣。
“我们在中央公园的人完全没被波及,警察是盯死了你们去的。”
“有点意思,EBI那边呢?”
“EBI的行动,海德知道的比安迪尔多得多吧。”
“多不了多少。”事实上EBI完全没有参与这次抓捕。
安东想了想,继续说道:“老大的意思是,如果到时候闹得太大,希望用你们的人帮忙把小姐送出去,那帮小孩保不住她。”
“还会更大?”莱特曼指着屏幕问。
监视屏连接着被黑入的城市监控,屏中全副武装的警队拿着探测仪挨家挨户地搜查着传火人的踪影。当然,传火人位于地下一百多米海德总部,不会被发现。但他们能够安睡的时间还有多少呢?
事先没有通知,一个调令就能让特警和上百个分局警力全部出动;这么大一个案件却不带上EBI的人,好像专门在躲着巴伦的直属部门。最乐观的可能也是上面的某一位想插手传火人的生意,扶植自己的白手套上位。
如果是最坏的估计,火,可能要熄灭了。
7/3/2070 07:01
“安吉尔,你觉得我们是在做正确的事吗?”
清晨,安东在街边的和亡者的女友安吉尔·卡莲搭话。那个一向开朗的金发女孩现在一脸愁容地抽着她人生第一包烟。“吸烟伤肺,喝酒伤脑”“饭后百步走,能活九十九”乔瑟夫以前总说着这样那样像牧师该说的话,现在他又在哪呢?
“你知道它们正看着吧。”
在安吉尔手指上方,是正在巡逻的金发机器鸡——川普圣鸡。它们扑腾着翅膀,瞪大眼睛,发出恼人的鸣叫,给美国的清晨带来喧闹和紧张。
“我不是要谈工作,只是想问你对乔瑟夫的死……”
“我现在没心情谈这个。”
“那么,想谈谈帮他报仇的事吗?”
“不重要了,毕竟……”
“那就当帮我一个忙,听听他的遗言。”
朝阳的光辉下,安吉尔沉默地哭泣。
7/2/2070 18:00
“乔瑟夫,你觉得你在做正确的事吗?”
在他死前三个小时,安东曾这么问过他。
“如果不正确,我岂不是要白死了?为了川普的荣耀和金发!”
乔瑟夫右手食指朝天,左手食指指向安东,笑着说道。
“为了川普的荣耀和金发!”
安东用相同的姿势回应道。
7/3/2070 20:35
安东和马丁回到总部时,乔瑟夫的葬礼刚刚结束。各地区的负责人和他们的手下有序地沿着迷宫般的通道离开。偌大的总部只剩下六个人——银发带着鬼面具的黑人老者和他的五个得力手下:安吉尔、莱特曼、安东、马丁和杰西卡。
“消息送到了吗?”老者起身迎向安东。
“送到了。”
“卧底呢?”
“在这里。”安东一边回答,一边用手枪指向马丁。另一只手则掏出张皱巴巴写着字的包装纸,“用这种方法绕过信息锁闭器。你真是天才。”
“彼此,彼此。”马丁高举双手,脸上堆笑。其余三人皆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把他关起来。”老者指示安东押着马丁跟他到里屋的水牢中,“准备一下,今晚就去垠老道完成交易。”
待到二人回来时,其余三人已经打开伪装系统,变成三个普通亚裔青年。
“走吧。”跟着银发鬼面的指示,三人离开了总部,只留下安东去审问卧底。但本该转身去水牢的他却反而打开伪装变成了一个黑人青年,留在原地等待。
不多时,从水牢方向传来笃笃的声音,一个光头黑人老者脚踏木屐踱步而来。
“老板,他们走了。”变成黑人的安东说道。
“那我们也走。把钱带好,这次交易不容有失。”老人泰然自若的发着命令。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谁也想不到大名鼎鼎的银发鬼面是这样一个干瘦的老者。
“如果只是不想带他们去交易,不必这么麻烦,直说就好。”
“那谁来帮我引开那群警察呢?谁来让那些虎视眈眈的旁观者跳到明面上来?”
“多给我两天,我就能查出卧底是谁,让马丁顶替你,骗他们不过是一时之计,之后又该怎么办?”
“撑不过这一时,谈什么以后?既然已经查出来是大人物出手,我就更不能没点自保的东西,这次的卫星通信器必须拿到手。就算巴伦亲王保不住我,我丢了货源和地盘,之后也能东山再起。”老人唠叨着,背着手离开。
“你是老板。”无奈耸耸肩,安东跟上老人。
7/3/2070 21:23
夏季的热风弥漫在纽约的每个角落,即使是漫林碧透的中央公园不能幸免。昨夜那场追捕的痕迹仍留存在被碾碎的灌木丛和点缀着子弹的橡树中。安东和老者漫步其中,就像一对寻常的爷孙。
“你知道吗,乔瑟夫昨天就是死在这里。”指着一块被射烂的树丛,老人说。
“我还以为你到这是为了做交易。”
“不那么说,怎么把你们的人都骗过来?”
“这么说,你是不打算给自己留条后路咯?”
“我一介良民,需要留什么后路?”老人微笑着说。
“啧,本来以为能骗到,没想到还是只能用下策啊。”
安东无奈地说着,将手枪对准自己的左手手背,按下扳机。
“我现在怀疑你涉嫌一起枪击事件,请你跟我走一趟吧。”
用淌着血的手握住被打穿孔的证件,他微笑举枪对准老人。
7/2/2070 23:12
“安东,你觉得我们是在做正确的事吗?”
“我只做正确的事。”
在银发鬼面的办公室内,曾经有过这么一段对话。
7/3/2070 21:25
老人举起双手,面色恼怒:“你知道你不过是在无理取闹!”
“我知道,你知道,还有谁知道呢?”安东说。
7/4/2070 02:30
安东打开审讯室的小门。阴暗房间内,他曾经的老大正坐在其中。
“亚里士多德·拉莫瑞,或者我应该叫你——杰克·川普?”
“没用的,我的律师不来,我会保持沉默。”被揭穿身份的老杰克面色如常。
“没关系,就是聊聊天。”安东拉过凳子坐下,“你有恃无恐,只是因为你认定巴伦一定会保住你这个兄弟,但如果我告诉你,她就快不行了呢?”
“她?”看见安东说话时向天上指的那根手指,杰克失去了镇定。
“调查是为了揪出卧底,但那只是装装样子;揪出个假卧底,只是让你带队交易这件事合情合理;让人假冒你带队交易,就能引开警察,让你真正的交易更安全;你我一起做出的计划只到这一步。但根本就没什么交易,只是你想查出我和我背后人的局。”说到这,安东停顿了一下,“在你这个局里,我根本没有后手却无凭无据抓了你,为什么?”
“因为你的目标本来就不是我。”杰克本来就黑炭般的脸色更阴沉了。
“binggo!”安东打了一发响指,“我没那么聪明,想不出怎么查到真凭实据抓你。不过那不重要,只要看上去你是被我设局抓住就行。为了不被牵连也好,为了兄弟情义也罢,巴伦的人一定会出手救你,而他一出手就会留下痕迹。而我们的人,最擅长的就是沿着痕迹追过去,然后把人咬死。”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你是聪明人,如果你能明白局势,对我们的调查会很有帮助,毕竟你的兄弟也不止巴伦一个不是吗?还是说你一直认为你是在做正确的事?”说完,安东转身离开,留下杰克独自思考。
离开审讯室,走在戒备森严的警察总部,安东心中突然泛起一丝阴霾,似乎有什么东西超出了他的计划。还没等他抓住那点头绪,在他身后突然传来巨大的爆炸声。在大脑震颤的嗡鸣声中,安东感到一股气流推动他向前飞去。在那一瞬间,无数画面流过眼前。多年的训练经验让他条件反射地扭转身体扑向地面。在他的头顶,碎石和火焰呼啸而过。
昏过去之前,安东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真他妈狠。
3/2/2048 15:00
“林安东同志,组织决定派你进入美国,去解放美国人民。”
在一片光明的背景中,一个看不清脸的将领这么说到。
“保证完成任务!”
三岁的小安东回以军礼。在那个身体里,住着的是虚拟世界训练过20年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