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各地的文化中,人们对蛇类大都怀以既崇敬又畏惧的复杂情感。羡其蜕皮“重生”之术,又畏其泌毒盘绕之法,故多敬奉蛇类为神灵。
蛇杖,又名阿斯克勒庇俄斯之杖,其中的木棒代表人的脊柱,而缠绕木棒的蛇则是来源于古希腊人认为会蜕皮的蛇象征着恢复和更新。如今很多医疗相关机构都会使用蛇杖作为其标志,图为世界卫生组织旗帜。图片:WHO
这其中,有关巨型蛇类的传说尤其被人津津乐道,从东方体大可吞象的“巴蛇”,到西方环绕宇宙苍穹的衔尾蛇“乌洛波洛斯”,人类的敬畏之心赋予巨蛇更夸张的体型。而在地球另一端的南美大陆,巨蛇正从神话游向人间,这便是今天的主角——森蚺( rán ) Eunectes murinus。
“狂蟒”?“狂蚺”!
老实说,相比于“森蚺”这个名字,我更习惯称其为绿水蚺。属名Eunectes源自希腊语“Ευνήκτης”,意为“善于游泳者”,种加词 murinus意为“老鼠”,取自它们平日最爱的食物,只不过它们经常捕食的是世界上最大的啮齿动物——水豚。
水蚺属目前已知四个现生种,除绿水蚺外还有贝尼水蚺 E.beniensis、巴西水蚺 E. deschauenseei和黄水蚺 E. notaeus,其中以绿水蚺体型最大,分布最为广泛,主要见于亚马孙河流域,包括哥伦比亚、委内瑞拉、圭亚那、苏里南、法属圭亚那、厄瓜多尔、秘鲁、巴西和玻利维亚等国,分布范围接近半个南美大陆。
在所有巨型蛇类中,绿水蚺恐怕是知名度最高的,这恐怕要“归功”于经典恐怖电影《狂蟒之灾》。电影选取绿水蚺作为故事原型,讲述了一群人与一条食人巨蛇斗智斗勇的故事。影片中的绿水蚺阴险狡诈,行动敏捷,嗜血成性,无论影片内外都是人类的梦魇。
现实中的绿水蚺也是如此吗?老实说,虽然在当地有人被绿水蚺缠绕致死的传闻,但时至今日并没有确切的绿水蚺食人记录,它们的脾气相比旧大陆的几种大型蟒蛇,慵懒、驯良许多。
对绿水蚺食物选择的研究也显示,成年水蚺的食谱复杂,小到鱼类大到小牛,皆在其食谱范围之内。但它们更偏好捕食水豚、刺豚鼠、家犬等中型猎物,对人类应该并不感冒。
《狂蟒之灾》的原片名《Anaconda》即为水蚺的英文名,如此说来,该片的中文名若是翻译为“狂蚺之灾”似乎会更科学。
张冠李戴的名字
说到这个名字,还能牵出一段乌龙故事:“anaconda”既不是西班牙语,也不是葡萄牙语,甚至也并非来自当地原住民对水蚺的称呼,而是源自斯里兰卡的僧伽罗语,原指产自南亚的印度蟒 Python molurus,但在18世纪后半叶被张冠李戴作为这类南美蛇类的称呼,并沿用至今。
这种乌龙事件在博物学发展初期并不鲜见,很多新大陆物种被冠以了旧大陆生物的名字。例如主要分布于新大陆的蚺蛇“Boa”,词源来自意大利神话中的一种大蛇;捕鸟蛛“Tarantura”一词来源于一类产自欧洲的狼蛛科物种;短吻鳄“Alligator”则来源于西班牙语中的蜥蜴“el lagarte”一词。
在汉语中,“蚺”的古今所指也并非一物。今天我们所说的“蚺”,是对蚺科(Boidae)蛇类的统称,但在我国古代则指的是俗称蟒蛇的缅甸蟒 Python bivittatus。溯其源由,大抵都与其爬行速度缓慢有关。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这样解释:
“蛇属纤行,此蛇身大而行更纤徐。冉冉然也,故名蚺蛇。”
而民间所称“蚺蛇”又多通“南蛇”,除缅甸蟒外也指如滑鼠蛇 Ptyas mucosus这样的大型游蛇。如今台湾和福建两省部分地区对滑鼠蛇和灰鼠蛇 P. korro的称谓即为“南蛇”和“细纹南蛇”。
李时珍将“蚺蛇”又称“南蛇”的原因归为其产于岭南,但我个人觉得可能与南方人的发音习惯也有关联。
不过大家也不必一见蟒、蚺之名,便将其与“大蛇”划上等号。科学意义上的蟒与蚺是两类保留较多原始特征的蛇类,它们之中亦有体型娇小者,如澳大利亚所产侏儒蟒属 Antaresia内成员,体长大多不足1米;而广布于欧亚草原的各种沙蚺 Eryx体长通常也只有50~60厘米。
巨蛇传说
正如体育健儿追求“更快,更高,更强”的自我极限一样,人类对自然万物“最大,最长,最重”的探索之路也一刻没有停歇。
在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社会上流人士乐于收集来自世界各地的动植物标本,以满足个人的求知欲、占有欲和虚荣心。当然,这些标本陈列也被用于科学研究,成为了现代博物馆的雏形。
在当时,如果哪位贵族豪绅的珍奇柜(cabinet of curiosities)里陈列有一条异域巨蛇,在“圈内”是一件非常“有面儿”的事。因此巨型蛇类始终是殖民探险家的重点狩猎对象,这股风气至二十世纪依旧热度不减。
1910年,德国动物贸易商卡尔·哈根贝克(Carl Hagenbeck)公开悬赏寻找一条长度超过30英尺(约合9.1米)的巨蛇,若有人能将其捕获并安全、健康地送至汉堡动物园,他愿意支付1000英镑作为酬劳。
哈根贝克的悬赏引起了英、美一些机构或个人的注意,各家纷纷抛出价码征集巨蛇。其中纽约动物学会首先开出1000美元的悬赏公告,见无人响应,后提高至5000美元,1978年再升至15000美元。到了1980年,时任协会理事的动物学家威廉·康威(William Conway)将赏金提升至50000美元,但即便如此依旧无人能够提供此等体量的巨蛇。
与此同时,这项悬赏也一直饱受非议,舆论认为该行为可能会干扰野生动物的正常生活,也助长了非法野生动物贸易。最终纽约动物学会以保护野生蛇类为由,于2002年正式叫停这一悬赏。
这近百年来虽然没有人能提供活体证据,但关于巨蛇的传说、目击甚至皮张标本一直不断涌现,且集中在两种蛇身上——南美洲的绿水蚺和东南亚的网纹蟒 Malayopython reticulatus,而关于“世界最长现生蛇类”这一头衔的角逐,也在这东西方两大巨蛇之间展开。
目前被“吉尼斯世界纪录”收录的最大圈养蛇类,便是一条名为“美杜莎”(Medusa)的成年雌性网纹蟒。2011年测量时,它的体长已经达到7.67米,但此后便再也没有对其体长进行过数据更新。
虽说吉尼斯认证并不算严谨的科学记录,但起码测量数据还算有据可循。相比之下其他野捕网纹蟒的体长数据就显得鱼龙混杂,尤其在一些不负责媒体的推波助澜下,一些正常体型的个体被蓄意夸大以引人眼球。
比较著名的例子是一条名为“桂花”(Fragrant Flower)的网纹蟒。它于2003年被人捕获于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岛,随后被运送到位于爪哇岛的库鲁格苏乌公园(Curugsewu Park)供游客参观。
当时国际多家媒体皆以“发现世界最大蟒蛇”为题对其进行报道,报道中称这条巨蟒全长近49英尺(约14.85米),体重达983磅(约447公斤)——比此前所知最长蛇还要长出一倍不止。
不过这则新闻被曝出还不足十天,就迎来反转:一名英国《卫报》记者实地测量后的结果显示,该蛇全长约6.5~7米,随后一名路透社记者也得出此蛇约22英尺(约6.7米)的测量结果。面对质疑,该蛇的所有者辩称是因其多日未进食,体型有“缩水”。
不难看出,这又是一起有预谋的商业炒作。结合以往有实物凭证的报道来看,目前所知网纹蟒最大体长纪录应未超过8米。
而有关绿水蚺的体长数据更显夸张甚至荒诞,10米、20米,甚至30米的新闻报道屡见不鲜,但从未出现足够让人信服的实物证据。
虽然有人曾拿出长度约8米的剥制蛇皮,但因蛇皮具有极高的延展性,一张被拉伸过的剥制蛇皮可能会比蛇体真实长度多出20%~30%,故不可作为有效凭证。目前被维基百科所引用的绿水蚺最大个体记录,是Jesús Rivas于委内瑞拉捕获的一条雌蛇,长5.21米,重97.5千克。
但或许是被各种虚虚实实的数据搞得真假难辨,维基百科选取了一个极为保守的数据,就以往公开发表的数据来看,这一数字并不能视为绿水蚺的体长极值。Rivas博士本人于1995年曾在同一片区域捕获过一条长5.3米,重82.5千克的雌性水蚺。
Mark O’Shea在他的著作《Boas and Pythons of the World》(2007)中写道,他曾在委内瑞拉捕获过两条全长超过5米的巨型水蚺,其中最大的一条长达5.75米,重73千克。
以上这些还只是基于对委内瑞拉季节性湿地草原绿水蚺种群的测量结果,而生活在雨林河流中的个体应具有相对更大、更粗壮的身形。
但无奈可供引用的可靠测量数据少之又少,至今绿水蚺的长度纪录尚未突破6米。
虽然在极端个体长度这一项上绿水蚺逊于网纹蟒,但若对比同等长度下的体重和径粗,后者就显得相形见绌了。这是由于网纹蟒多于地面或树上活动,身形比较纤长;绿水蚺则多伏于水下,水的浮力让它们不必过分在意自己的身材也能活动自如。
对于极致的苛求,是人类独有的执念;而对动物来说,无论身形大小都是源于对自然的适应和对生存的追求,想要长得更大,便要努力让自己活得更久。也正是如此,真正狡猾的巨物或许还在那雨林深处休养生息,不肯现身于世。那巨蛇的传说就当它是个传说吧。
本文是物种日历第6年第132篇文章,来自物种日历作者@齐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