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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叶兜兰,美丽的传奇

植物人史军
植物学博士,科学松鼠会成员。爱吃的植物学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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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兰花大家庭的一员,硬叶兜兰同其他伙伴一样,有着婀娜的体态和迷人的花朵。由于硬叶兜兰大多生长在深山峭壁这些人迹罕至的地方,很少以真面目示人。直到1951年,植物学家王发瓒先生才在云南省麻栗坡发现了这种美丽的兜兰。也许是不甘心脱去自己神秘的面纱,硬叶兜兰还跟大家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王先生采到的那份标本是一个花朵较小并且还未展开的植株,于是硬叶兜兰有了Paphiopedilum micranthum(意为小花兜兰)这样一个迷惑众人的拉丁学名。由于路途艰险不便考察,这种美丽的精灵在山中跟人们玩了30年捉迷藏。直到上世纪80年代,兰科植物专家陈心启先生重新描述并发表了野生状态的硬叶兜兰,才真正揭开她的神秘面纱。

硬叶兜兰虽然植株小巧,却有着大而富丽花朵,这些花朵或冰清玉洁,或面泛桃花,或红装映人,深藏山中如佳人待字闺房,因而有“玉女兰”之称,被誉为世界上最美的花朵之一。当第一个活体植株亮相香港拍卖行的时候,整个世界都被她的美丽征服了,每苗的成交价都达数千美元。巨大的经济利益成了悬在野生硬叶兜兰头上的达摩克利斯剑,从上世纪90年代初到本世纪初的10年间,硬叶兜兰的野生种群数量大幅缩减。

在兰花交易最火爆的日子里,这些珍品竟然像白菜一样被一挑一挑采挖下山。除了直接采集,无计划的毁林开荒和砍伐木材也在破毁着硬叶兜兰有限的生活空间,对兜兰的生存繁衍无异于雪上加霜。过去,硬叶兜兰曾经广泛分布于中国西南云南、贵州、广西3省(区)的石灰岩地区;而今天,我们已经很难在野外见到比较大的硬叶兜兰种群;在很多地方,我们只能通过那些残存的植株去联想那“千花齐放”的辉煌。为了留住这些山间的精灵,为了让她们能重归故土,也为了能让更多人欣赏到这种美丽的兰花,在罗毅波老师的指导下我们开始了对野生兜兰繁殖机制的研究和探索。

在贵州省林业厅和贵州省德江县林业局的帮助下,我们终于在贵州东北部的德江县找到了一个完整的野生硬叶兜兰种群。由于硬叶兜兰大多分布于云贵滇3省交界处及其以南的地域,长久以来植物学家都认为贵州西南部的兴义是其分布区的北界,当贵州林业厅野生动植物保护站的周庆站长将照片和植株标本送来北京鉴定的时候,罗老师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德江县位于贵州省东北部,南临乌江,东靠梵净山,属中亚热带季风气候,这里冬无严寒,夏无酷暑。这里适宜的土壤和气候为硬叶兜兰和其他多种兰花提供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乐园。这个生长在分布区最北端的种群也是我们今天能看到的植株密度最大的野生硬叶兜兰种群。详细研究这个种群,可以帮助我们能够更好地理解硬叶兜兰的地理分布特点和生长繁殖条件。2001年,世界自然保护协会IUCN兰花专家组主席Phillip Cribb博士在实地考察后,对该种群的研究价值给予了高度评价。

本来与兰花相伴应该是一件惬意的事情,可是我们与硬叶兜兰的这支舞却跳得并不简单。第一次上山的时候下着牛毛细雨,虽然没有大颗的雨点打在我们头上,但路旁的野草和灌木上的水滴已经足够浸透我们所有的衣物装备。崎岖的山路早已变成了“水泥”路,我们只能手脚并用“爬”山了,加上我之前根本没有攀爬石灰岩山地的经验,一时间都知道脚该放在哪里,罗老师不停给我讲爬山的要领,还把我身上装备都塞到他的登山包里。

从村子到观察点的路虽然不长,可我们却走了很长时间,身上汗水和雨水都揉在一起,加上不时吹过的微风,整个人都被包在透骨的寒气里,一时间让人忘了已是春末夏初。这时,岩壁上的灿若繁星的花朵映入我们眼帘,那些花朵正是我们期盼已久的硬叶兜兰。一股暖流传遍了全身,我顿时忘却了刚才的落魄与艰辛。接下来开始清点记录植株和开花的情况,因为兜兰都长在近乎垂直的岩壁上,我们只能抓着小树和草根爬上爬下。虽然辛苦,但每个人心中都装满了喜悦和激动。看着眼前的900多苗植株和100多朵兜兰花,寒冷和劳累被彻底抛到了脑后。就这样,我们开始了同硬叶兜兰的亲密接触。

第二天,循着当地老乡提供的线索,我们继续去寻觅更多的兜兰。因为硬叶兜兰一般只生长在山顶附近,这就意味着我们要登上山顶才能保证找到这些精灵。可是幸运之神并不是总站在我们身边,在艰难攀爬并仔细检查山顶两侧后,我们只找到10多株硬叶兜兰,其中只有3株在开花。看来这些精灵对住处还是蛮挑剔的。

在搜索数遍之后,我们只得带着遗憾下山。在下山的路上,一股淡淡幽香钻进了大伙的鼻子,我们很快在路边的草丛中到了香气的主人——一株野生春兰。春兰是我们传统的国兰品种,在我国有上千年的栽培历史;因其花色淡雅、气味悠然深得历代文人雅士的喜爱。向导冯哥告诉我们,“早些年德江县很多山头上都长着大片大片的春兰,由于前几年的人为原因,有一段时间在野外很难见到这种花了。

好在当地林业局已经花大力气来整治这些不法行为,春兰又慢慢地多了起来。”在下山的路上我们还见到了另一种国兰——蕙兰。与春兰比起来她的株型更高大,每个花序上的花也更多,香味也更强烈一些;但是她透露出的那种婉约动人的气质却是与春兰相同的。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我们走遍了附近大大小小的山头。除了发现新的硬叶兜兰种群,寒兰、兔儿兰、虾脊兰等多种野生兰花也一一出现在我们的眼前。经过调查,我们在观察区域内一共找到了7个硬叶兜兰种群。所有的兜兰植株都长在灌丛下或草丛中,她们的根系扎在岩石上稀薄的土壤中。周围的灌丛主要由金佛山荚蒾、野花椒、尾叶远志、火棘以及兴山蜡树组成。

通过在温室中的杂交实验,我们发现只要将花粉人工授到柱头上,硬叶兜兰就可以结果。那在没有人工授粉的大自然中,又是谁在为这种美丽的花朵服务呢?留给我们的只有等待,等待这种神秘来客的出现。由于硬叶兜兰都长在峭壁上,没有可供人落脚的地方,我们只能用竹子搭成可以供人攀附围栏,即使如此还是危险重重。

一次打开背包时,不慎将相机掉了出来,顺着滚下去足有30米才停下来,心中暗自庆幸掉下去的不是我自己。由于我们没有任何关于硬叶兜兰繁殖模式的历史记录,所以在观察的初期我们得天天守在他们身旁,风雨无阻。硬叶兜兰每年4月中旬开花,正巧赶上当地的雨季,那些挂着水珠的花朵更显晶莹剔透。可过多雨水给我们每日的定点观察带来了不少麻烦。

雨天观察时,我们只能用一只手撑伞,一只手抓着竹竿,一整天下来腰酸背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这里的雨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乌云细雨几乎每天都来跟我们作伴,温度总是徘徊在15℃左右,这个时候我就想如果能抱个火炉该多好。在仅有的晴天里观察也毫无舒适可言,烈日会接替阴雨来照顾我们。由于观察地点无遮无挡,每天正午过后阳光就会洒在我们所在的山坡上,把人晒得头皮发紧,眼睛很难睁开。我们坚守着那份期待,因为野生状态下的那些兜兰果实说明“神秘来客”终将会出现的。

可能是因为硬叶兜兰没有什么强烈的香气,很少有昆虫被吸引到花上来,能够传粉更是少之又少。偶尔有几个小蜂小蝇出来“走秀”,也仅仅是在花上瞎转悠,没有一个能触及兜兰的花粉,当然不可能与传粉搭界了。时间就在这种等待中一天天地过去。

直到有一天,一个黑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兜兰花上闪了一下,随后那朵花的唇瓣就晃动起来。我赶快循着方向从围栏上爬过,我们等待的“神秘来客”正在唇瓣里面挣扎,没过多长时间,它从出口挣扎着爬出来带着花粉急匆匆地逃走了。原来为迷人的硬叶兜兰传粉的是又黑又壮的熊蜂。更有趣的是,同其他的兜兰一样,硬叶兜兰也是通过诱骗传粉者来传粉。它美丽的兜状唇瓣对传粉者来说却是个温柔的陷阱,吸引着那些禁不住诱惑的熊蜂。一旦落入这个陷阱,熊蜂只能服服帖帖让硬叶兜兰在它背上刷上花粉,而且不能得到丁点儿食物,否则就休想逃脱。不知道是兜兰花过于美丽诱人,还是有些熊蜂不长记性,它们还会去钻进另一朵花的陷阱,这样原先刷在熊蜂背上的花粉就被成功授到柱头上,兜兰的小宝宝(种子)就开始在果实中生长了。

与动物相比,植物给人的第一感觉往往是低等与死板。可是,当你见到这样精妙的繁殖过程,相信你也会惊叹于植物的智慧,大自然的设计就是这么精妙。“聪明”的还不仅仅是兜兰,在观察的闲暇,我们还顺道观察了一下开花的山姜。它的柱头可以运动,有些植株柱头早上抬起并且散出花粉,这样它们的花粉就不会粘在自己的柱头上,下午当花粉散尽的时候柱头就会垂下来,这样就可以接受其他植株的花粉;另一些植株则是早上垂下柱头接受花粉,下午抬起柱头并散出花粉。这样一来,山姜就巧妙地避免了自花授粉产生孱弱的后代。很遗憾,我们没能成为第一个发现这种有趣现象的人。李庆军博士在2001年就发现这种现象,并将其描述发表在英国《自然》杂志上,在当时的生物学界造成了不小的震动。自然界有太多奇妙的小秘密等着我们去探寻。

在授粉之后,兜兰就抓紧时间开始了的孕育,果实会慢慢的伸长膨大。在第一片雪花飘落之前,细如尘土的种子就会从开裂的果实中挣脱出来,随风去寻找新的住处。年复一年,硬叶兜兰在属于自己的小小天堂里重复着这个简单而美丽的故事,繁衍生息。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它们宁静的生活有时也会被意想不到的变故打断,2006年的那场冰雹就是如此。那天,我们正在山上检查硬叶兜兰授粉的情况,天上的乌云越聚越浓,把多日以来的闷热又推上了一个台阶。这时,远处隐隐传来防雹炮的闷声,向导冯哥说:“不好,可能要下雪弹子(当地方言,冰雹),我们还是快点下山。”望着远处还没有检查完的几朵花,我很不情愿的跟着他往山下跑。片刻后我们才知道当时这个决定是多么的明智。刚走到山脚,倾盆大雨和着狂风一股脑地灌了下来。

我们已经顾不得撑伞,只是拿防雨罩把相机包好,就撒腿往驻地跑。刚刚冲进家门,屋外鸡蛋大的冰雹就砸了下来。冰雹一直持续了20分钟,屋顶的瓦片都被砸碎了不少,屋外的菜地和庄稼也被打得一干二净。紧接着是山上冲下来的洪水,远远望去,我们刚刚走过的那条小路已经成了小河,而干河床里的那段必经之路已经埋在洪水之下。

这时,我只能暗暗祈祷山上的硬叶兜兰花能逃过一劫。两天之后,洪水消退了,焦急的我们冲上山去看兜兰的情况。那些山坡的情形比山下的更糟,几乎所有的树木都被冰雹打成光杆,让人感觉突然到了秋天。灌丛下的硬叶兜兰也未能幸免,很多花早已不知去向,仅存的几朵也被打得支离破碎,无一点“花”色。冯哥将那些被冲出来的植株重新栽回原位,虽然大多数植株都安然无恙,但心中的沉重让我们此刻无言。

就在这条宁静的山谷里,花开花谢,我们在兜兰的陪伴下度过4年的时光。我希望有更多的人加入到保护硬叶兜兰的行列中来,希望有一天硬叶兜兰可以回到她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希望有一天硬叶兜兰可以在所有人面前展示她们的美丽和智慧,希望她们在未来的日子里开得越来越美,越来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