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不爱吃鱼,即便在缺少油水的当年,我也对鱼做成的菜避而远之,通常在父母的百般劝说下才勉强动一两筷子以示顺从。轮到自己当爹了,我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孩子不爱吃啥,我就跟着不吃,绝对不劝。
童年时代对鱼的排斥,有客观原因和时代背景。身处内陆,最常接触到的都是淡水鱼,刺多生事,故而不喜。海鱼中鲅鱼带鱼常见,但往往品相极差,冻带鱼狰狞可怕,腥臭难当,尤令人讨厌。这不吃鱼的毛病,直到上军校才改过来。没办法,“武汉人喜欢吃活鱼”,餐桌上少不得鱼,不吃就亏了。后来到了青岛,就更不可能不吃鱼了。
图一 桂鱼(鳜鱼)
但是,并非所有鱼类都能讨我欢心喜,也得分种类,这里面还有鄙视链。生活在海边的人们,通常都唯海鱼为尊,对江河湖泊所产的淡水鱼鄙夷不屑,来青岛后对这一点深有体会。这当然是一种偏见,淡水鱼中也有不少种类堪称美味,从价廉物美的黄颡鱼到可入诗入画的鳜鱼,都是河鲜之翘楚,偏见在很大程度上是鲤科鱼类给大众造成的恶劣印象。
图二 翘嘴鲌
鲤科是一个种类繁多的大家族,全部都是淡水鱼,好吃的占比不高,常见的也就鲫鱼、团头鲂还不错,翘嘴鲌更佳,像四大家鱼这样的大路货简直就应该被开除食籍,那啥花鲢留下首级就好,其余鸽吻......但最难吃还得说是鲤鱼,至少在我个人体验中确实如此。为啥鲤鱼连“四大家鱼”也进不去?和李唐王朝的避讳可能关系不大,重要原因之一是淡水鱼养殖盛于江南水乡,那地方对鲤鱼没啥兴趣。
图三 鲤鱼
鲤鱼之罪有三。其一,肉质松软,熟后如同豆腐渣,不如海鱼的“蒜瓣肉”紧实而又有弹性。且呈味氨基酸少,鲜味不足,几同嚼蜡。其二,鱼肉中暗藏“Y”形肌间刺,稍不留神就是血光之灾。鲤科基本都这样,肌间刺普遍在100-120根之间,鲤鱼算少的了,也得有大约90根左右。吃个鱼口口吐刺,你说fish不fish?像鲈形目鲇形目等等就只有结构骨架,没那么多零碎儿,货比货那就得扔啊。
图四 鲤鱼
图五 草鱼
其三,鲤鱼土腥味浓重,吃一口鱼肉宛若吃土。这厮能适应低氧,惯于底栖,食性比较杂,荤素不忌啥玩意儿都吃。最爱底泥中刨食儿,连嘴都朝下开口,业内黑话“口下位”(对比:草鱼嘴很端正,称“口端位”)。如水质不佳,底泥中有大量受污染的有机质,鲤鱼在搅动觅食中会将其摄入,从而产生深入血肉的土腥味,抽侧线或放尾血也只能略有改善。当且仅当水质绝佳和鱼接触不到底泥时,鱼肉的风味才不会受污染,网箱养殖的就还凑合。
图六 糖醋鲤鱼
虽然鲤鱼不咋好吃,但好养活,传统上又有“跳龙门”的吉祥寓意,所以自古以来还是颇受欢迎,特别是在北方内陆。为掩盖天生缺陷,人们发明了糖醋鲤鱼之类的重口味吃法,或复杂繁难的烹调手段,比如我老家东平县的糟鱼。成品糟鱼有“鱼体完整、肉质松软,骨烂如泥,肥而不腻”等特点,这就是往好听了说,实情是过去不舍得挑刺糟践东西,非得炖到骨肉全酥罢了。如今生活好了,可选择范围很广,duck不必这样。
图七 镜鲤
流行于东北的“三道鳞”,体表只有少数较大而完整的鳞片,外观破烂如乞丐,乍看都能吓一跳,还以为得了皮肤病。其前身为原产德国的镜鲤,鲤鱼的变种,由黑龙江水产所引入后精心选育而成,据说肉质鲜美度优于普通鲤鱼,大概能好吃一些。但是,东北人就没有省油的灯,做菜下手都挺狠的,动辄大刑伺候,铁锅炖、得莫利炖等等,你也尝不出个本来面目,都被调料盖住了......
图八 清蒸翘嘴鲌
从健康角度说,重油重盐重糖的传统风格应尽可能避免,一条真正的好鱼必须能够胜任最简约的清蒸。清蒸才是对一条鱼的最大尊重,能尽显其无需过分雕琢的天然美质。清蒸鲤鱼是上不了大席面的,通常还是浓油赤酱一大堆,恰似化完浓妆又开了满级特效,无非是因为素颜不能打。本末倒置,不吃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