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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上热搜的砗磲,命运竟如此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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砗磲资源亟需保护,但在我国却遇到了不小的实际困难。我国早已在《野生动物保护法》中把巨砗磲(Tridacna gigas)列为一级保护动物,但其他砗磲还没有保护等级,这就造成了意想不到的麻烦。

首先,要坐稳位置

在我国加入《华盛顿公约》后,当时的农业部(我国的水生野生动物主管部门)管理细则要求,对《公约》附录一中的物种按国家一级保护物种管理;对《公约》附录二中的物种按国家二级保护物种管理,但在同一份细则中还明确写道——“对《公约》附录物种和国家重点保护物种规定保护级别不一致的,国内管理以国家保护级别为准”。

按照这一要求,在我国境内没有分布的砗磲可以按照二级保护动物管理,而在国内有分布的其他几种砗磲,却因为并没有被《野生动物保护法》列为二级保护动物,反而失去了任何保护地位。印尼Mansuar岛的巨砗磲。图片:Tsu Soo Tan / naturalist

再比如,我国刑法第341条为“非法收购、运输、出售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珍贵、濒危野生动物制品罪”,但究竟什么算“制品”?一些学术观点认为,制品应该有制作过程,野生动物制品应该以野生动物为原材料,如果按照这么理解,那么开挖已经死去千百年的玉化砗磲壳(哪怕是一级保护动物巨砗磲的壳),也算不上是“野生动物制品”。在实际执法时,执法机关有时候也是这么处理的,非法捕捞砗磲常常不能作为刑事案件,仅仅依照行政法规拘留罚款。

当然,这些法律漏洞也在慢慢填补。2017年,海南省出台了珊瑚礁和砗磲保护规定,要求在海南的行政区域内“禁止出售、购买、利用珊瑚礁、砗磲及其制品”。2018年10月9日,农业农村部发布了69号文件,对《华盛顿公约》附录里的物种和我国的保护等级进行了重新核准,这一次,除巨砗磲继续保持一级之外,其他所有砗磲物种都被明确认定为等同二级保护动物。

法属波利尼西亚Taha'a的长砗磲。图片:arthur_chapman / naturalist

但执法层面的困境依然没能彻底破解。就在去年7月,国家海洋局海洋三所的李琰博士在拍摄科普视频时,依然在三亚第一菜市场发现了堂而皇之出售的长砗磲(T. maxima)或诺瓦砗磲(T. noae)活体。近期新闻中,被捕捞吃掉的砗磲,就是这两种砗磲中的某一种。

有了养殖,仍要小心

必须要承认,今天的砗磲所面临的局面相比八十年代已经缓解了很多,除了华盛顿公约和各国法规的保护之外,另一个重大的成就是对许多砗磲进行人工繁育取得的突破。我国砗磲研究起步比较晚,但中科院南海所也已经可以繁育鳞砗磲(T. squamosa),无鳞砗磲(T. derasa)、番红砗磲(T. crocea)。其他国家的砗磲繁育水平不一,尤其是澳大利亚国际农业研究中心(ACIAR)牵头的砗磲繁育项目,直接带动了菲律宾、所罗门群岛和汤加等国的砗磲养殖走向成功。

今天已有二十多个国家和地区正在开展砗磲繁殖,通过人工繁育的种苗野外增殖,一些砗磲种群恢复得相当不错,譬如番红砗磲现在是无危物种,最近被捕捞吃掉的长砗磲或诺瓦砗磲,危险等级也已经比较低。

砗磲科中最小的物种番红砗磲的外壳。图片:Marie HENNION / Wikimedia Commons

那为什么华盛顿公约和各国法律,仍然小心翼翼地保护已经不再濒危的砗磲呢?是不是即便一些砗磲被零星地吃掉,也不会对生态带来什么威胁呢?

理性地看,这种观点有些道理,但理论向来不等同于现实。过去几十年的故事告诉我们,即便是比今天多得多的砗磲在面对过度捕捞时也异常脆弱。砗磲现状虽然有所好转,但依旧面临诸多威胁——哪怕有层层法律保护,三亚的砗磲还是被吃了;并不出产砗磲的北戴河的贝壳市场里,砗磲壳制品还在交易;海水缸的拥趸中,濒危的砗蚝(Hippopus spp.)还在以“南太吉格斯”的名号流通。

砗蚝(H. hippopus)的外壳。图片:Amada44 / Wikimedia Commons

全球变暖的死亡洗礼

更糟糕的是,砗磲正在遭受第三次、也是有史以来最严峻的威胁。

说起吸收大气中的二氧化碳,人们往往会想起森林。砗磲和珊瑚通过虫黄藻获取碳,并以石灰质外壳将碳固定,这些壳需要数百万年的时间才会重新回到大气碳循环里。和森林相比,砗磲和珊瑚固定碳的效率也更高,仅占全球海洋表面积1.5%的珊瑚礁占据全球碳酸钙沉积量的四分之一。但身为气候变化的刹车器,砗磲和珊瑚正被气候变化的车轮无情碾过。

气候变化不仅影响大气,也在重塑海洋——在1971年到2010年间的统计表明,超过93%的累积能量增量被海洋吸收;人类活动主导的大量温室气体排入大气后,又大量被海水吸收,如果按照目前的二氧化碳排放速率,本世纪末的表层海水pH值将从目前的8.1~8.2降至7.7~7.8,下一个百年甚至会达到7.3~7.4;更不用说愈发频繁的厄尔尼诺等极端气象会带来的短期剧烈影响了。

珊瑚礁的生物对于气候变化十分敏感。图片:Pixabay

温度、酸碱度等的变化对海洋生物影响极大,牢牢“扎根”的珊瑚虫和砗磲毫无招架之力,尤其是它们体内的虫黄藻对水温和酸碱度非常敏锐,稍有变化就会出现虫黄藻丢失。这也是为什么在最近几十年里,全球珊瑚白化规模越来越大,持续时间越来越长。比珊瑚更悲剧的是,部分珊瑚在失去虫黄藻后还可以依靠自身滤食苦撑一段时间,如果是由厄尔尼诺造成的短期白化,它们还有复苏的可能,但对虫黄藻依赖程度极高的砗磲们容错空间就小得多了。

气候变化问题如果不能得到彻底扭转,野生砗磲资源只会比上世纪更为脆弱,甚至成功繁育的那些砗磲幼苗,也将面临无处可以放归的尴尬。

番红砗磲色彩鲜艳的外套膜。图片:Vincent Kruger / Wikimedia Commons

在自然界中,你几乎找不到任何一类物种如同砗磲一样,如此著名又陌生,异常珍贵又普通,身形宏伟又脆弱。在审视对它的保护策略时,也常因为角度不同而无所适从。

生态保护是个庞大的课题,在砗磲的故事里不难发现,普通民众也会起到重要的推动作用:如果人们了解砗磲的生态意义,清楚它正遭受的危机,哪怕只是畏惧于法律的威严,砗磲都可能不至于陷入危机。扭转砗磲的处境不仅需要科研人员、执法者和监督者,也需要陈学冬这样的传播者——他正在用自己的影响力把这个故事讲给更多人。也许下一个大声疾呼、勇敢举报、坦然拒绝的声音,就来自平凡的我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