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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鸟的主要死因,居然是被牛吓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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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的那个干季,站在西沙东岛“牛塘”旁边的人们的心情比烈日还要热切。

西沙的雨季在每年5月开始盛行,在这之后的几个月里,天气时常瞬息万变,来自中科大的科考队必须利用宝贵的干季末尾,对西沙繁星般的岛群进行涵盖各学科的全面考察,在科考队登临东岛后不久,位于岛东南侧的2棵白避霜花(Pisonia grandis)树就成为关注的焦点。在光秃的树干上,参差罗列着7座巨大的巢穴,在其中5座巢穴里,身披白色绒毛的雏鸟探头探脑——人们终于找到了小军舰鸟(Fregata minor)在中国境内的繁殖地。


飞行中的雌性个体。图片:warrencameron / iNaturalist Australia

和历史记录对比,我们就能知晓这场艰辛发现之旅的吊诡之处。上世纪30年代,西方的鸟类研究者就乘船眺望过中国南海的许多岛屿,礁盘上空翱翔的鸟群让他们相信,小军舰鸟在南海岛礁寻常可见。新中国建立之后,我国的东南沿海也屡屡记录它们的身影,甚至在更北的河北沿岸,小军舰鸟也曾划破海空。在太平洋中部海岛进行的环志研究让人们已经确认,小军舰鸟虽然拥有不俗的长途飞行能力,但绝大多数个体并不会离开自己的出生岛礁太远,按照这个逻辑推断,中国近海,尤其是气候更适合它们栖息的南海诸岛上,应该不难发现它们的繁殖种群。


白避霜花。图片:Forest & Kim Starr / Wikimedia Commons

但在2003年之前,中国境内的小军舰鸟繁殖地却一直是个谜团。在西沙和南沙许多岛礁上堆积的上百万吨鸟粪层可以旁证,这里的确曾经分布着大量水鸟,但在今天,它们早已鸟去巢空。南海的海鸟到底去哪了?它们又遭遇了什么?

塘泥里隐藏的历史

解答谜团的希望,寄托在牛塘旁矗立的那台钻机上。东岛是一座典型的珊瑚岛,面积只有2400平方米的牛塘则是岛上唯一的水源。每年雨季,大量降水从岛上地势较高处汇入牛塘,不仅补充了宝贵的淡水,也将岛上的泥沙杂物裹挟收纳。当钻机将塘底126厘米长的沉积柱提拉上岸后,科研人员就得以解读出岛上世代的变化。

哪怕不借助高端的设备,沉积柱三段截然不同的沉积单元差异也很容易识别。在96厘米以下,沉积完全由珊瑚碎屑构成,而在稍上层的26~96厘米,富含鸟粪堆积成分,尤其引人侧目的则是最上层的25厘米,通过碳14测年得知,这是最近350年的堆积物——里边出现了块状的食草动物粪便。


在加拉帕格斯群岛休憩的雄性个体。图片:Ryan McMinds / Flickr

食草动物粪便从何而来?它和小军舰鸟的消逝又有什么关系?在附近林地里奔跑的东岛“野牛”群似乎在提醒科考队注意,为什么这片水池被命名为“牛塘”,牛群的到来又意味着什么。

不受欢迎的客人

牛是中国人熟悉的家畜,但在距离海南岛337公里的东岛出现牛的身影就极不寻常。珊瑚岛的身份决定了东岛不可能是从大陆飘荡而来,自然也不会像澳大利亚或马达加斯加一样携带一些古老陆块的原生物种,而即便是在遥远的地质时代,西沙也没有和大陆联通的陆桥。实际上,西沙原本没有任何哺乳动物,东岛也是西沙诸多岛屿中唯一生活着牛群的地方。显然,牛的到来一定有非自然的途径。

海南本地的传说有多个不同的解释,然而无论是公元前2世纪汉代将军马援南征时携带的黄牛,还是清末广东水师提督李淮分带来的家牛,甚至二战日军运牛船被盟军轰炸击沉后的幸存个体繁衍至今,都和沉积柱显示的“距今350年左右”相差甚远。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牛是人带来的。中国大陆并不缺乏牧牛的好场所,古人将牛带到东岛恐怕也不是为了专职放牛维生,它们很可能是为在此开展其他营生的人提供肉奶的“后勤军”。


出现在津巴布韦卡巴里水库的迷鸟。图片:i_c_riddell / iNaturalist

吸引人们来到东岛(以及南海其他诸岛)的主因很可能是鸟粪。在化肥工业还不发达的时代,富含氮、磷的鸟粪是天然的肥料,开采鸟粪是一项非常有利可图的生意,南太平洋的瑙鲁甚至凭借鸟粪开采脱贫致富。我们没有任何理由认为,早就依靠《更路簿》纵横南海的海南渔民会对岛上的鸟粪一无所知。或许在距今350年前,针对鸟粪的开采就已经颇成规模,以至于开采者们需要引进一些家畜家禽饲养以改善长期驻岛的贫苦生活,在今天的东岛上生活的野化家猫、家犬,以及野生的鼠类,恐怕都是跟随木船抵达的新客。

被牛蹄踩踏的家园

在世界上许多岛屿生物灭绝故事中,猫和鼠都扮演了重要角色,但对小军舰鸟这样的物种来说,威胁只可能来自更大的动物。这种鸟的英文名为Great Frigatebird,“小”军舰鸟的得名完全是一场误会——最早科学描述它的德国博物学家约翰·弗里德里希·格梅林错将把它认定为一种“较小的鹈鹕”,但在军舰鸟家族中,翼展超过2米的小军舰鸟绝对算得上庞然大物。

在绝大多数时候,小军舰鸟只在树上筑巢,在繁殖季形成稳定夫妻配对的亲鸟只会产下1枚蛋,它们宁可承受消耗自身体重的2~3成的代价,也绝不中断对卵的保护,雏鸟孵化后,亲鸟会在出巢之前的17~23周内持续哺育,有的父母甚至会在雏鸟出巢后继续喂食5~18个月之久。如此保护备至,猫、鼠甚至狗对小军舰鸟的威胁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身上长着绒毛的小军舰鸟幼鸟。图片:Nicolas Völcker / Wikimedia Commons

但牛群不同。东岛上唯一适合小军舰鸟筑巢的高大乔木只有白避霜花,牛群啃食白避霜花的嫩苗,甚至为取食高处的枝叶而压倒树干;在林中活动的牛群也经常导致幼鸟受到惊吓而吐出食物,由此带来的营养不足导致幼雏死亡率激增。在雨季时,小军舰鸟的幼雏还可能来到地面躲避风雨,奔腾的牛群甚至可能直接将其踩踏致死。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在拥有相当大规模白避霜花资源的东岛,小军舰鸟也只在生长在地势最陡峭地区的两棵上筑巢。在考察队和驻岛官兵的后续监测中,这5座正在使用的巢穴也没有全都见证新生,从3月26号到6月底出现了4个巢穴雏鸟坠地死亡的情况。

两年生育一次、一次只产下一枚卵的小军舰鸟繁殖力当然算不上旺盛,但从它们遍及印度洋、太平洋甚至南大西洋的广泛分布来看,这种生殖策略丝毫不影响它成为一个成功的物种。人类及其带来的物种入侵才是逼迫它们远离故土的主因。


求偶季节的雄性个体使用巨大的气囊展示竞争力,加拉帕格斯。图片:Annika Lindqvist / iNaturalist

无意中铸成大错

小军舰鸟的南海故事没有被连贯地记录下来,但发生在南大西洋特林达德岛上的故事,印证了“牛是罪魁祸首”的判断。

从1700年开始,早期的英国殖民者将山羊、猪和鸡引进这座距离巴西海岸1200公里的火山岛,85年后,葡萄牙人占领这里并大规模砍伐木材,待到1957年,巴西政府决心恢复这片已经属于自己的岛屿上的生态时,岛上生活着至少800头山羊和数以十万计的老鼠,原本覆盖岛屿85%的森林也萎缩到不足5%,原生鸟类和爬行动物岌岌可危。更讽刺的是,为了搬运清除入侵物种所用的军械,巴西海军又意外为岛上引进了驴……

进入新世纪,乘坐直升机的狙击手终于彻底消灭了山羊,当地植被又一次出现了恢复的迹象,但适合小军舰鸟筑巢的森林恢复十分缓慢,原本将特林达德岛视为重要繁殖场的小军舰鸟亚种F. minor nicolli,自1975年后就再也没有在此筑巢的记录。


1995年(左)和2009年(右),特林达德岛的植被对比。图片:Alves, R. J. V. et al. / Island invasives : eradication and management : proceedings of the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Island Invasives (2011)

无论是庞硕的身形、略过海面追逐飞鱼的矫健,还是让其收获“海盗”恶名的从其他鸟类口中抢夺食物的习性,小军舰鸟都呈现出一副令人印象深刻的强者姿态。可惜在剧变面前,栖身孤岛的强者也未能幸免。幸运的是,小军舰鸟依旧分布广泛,依旧有许多岛屿可供选择,它们著名的长寿也能给人们相对充裕的时间弥补过错,它至少没有重演那些岛屿生物转瞬灭绝的惨剧,但我们依旧期望,在那些它们曾经生息的地方,能再次感受黑色闪电划破长空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