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完美犯罪？法医与记者拨开暗黑迷雾

1986年，日本发生了一起震惊全国的谋杀案件，年轻漂亮的神谷理香子女士在旅行途中突发心脏重疾，最终莫名横死。起初，由于作案方式隐秘，没人认为这起案件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陷阱，警方最初也当做一般的疾病突发死亡案件予以处理。然而颇具正义感的法医敏锐地嗅出了死者身上潜藏的异状，并在接下来的多年时间里协助警方完善证据链条，终于在事发14年后令凶手伏法。

大阪大学 张昊

新婚旅行竟成为新娘的生命终章

1986年5月，结婚三个月的神谷夫妻前往冲绳蜜月旅行。5月20日，丈夫神谷力因为工作原因需要提前返回大阪，而妻子神谷理香子则计划与前来汇合的三位女性友人汇合，继续前往度假胜地石垣岛。

神谷夫妻年龄相差13岁，妻子理香子之前在银座的高级居酒屋做陪酒女郎，丈夫神谷力正是他的客人之一。理香子工作的场所显然不是普通的大众娱乐场所，客人中不乏出手阔绰之辈，而神谷力更是为理香子一掷千金，博得了佳人的好感，两人也顺理成章地发展为了恋爱关系。确定关系没几天，神谷力就向理香子求婚，沉浸在恋爱美好中的理香子随即便同意了他的请求。

在那霸空港，两人依依惜别，理香子在丈夫温柔的注视下走进了登机口，殊不知，这趟旅程竟是她生命的终点。

飞机从那霸起飞后，很快便抵达冲绳石垣岛，理香子与三位友人兴致勃勃地驱车前往事先预约好的旅店。然而，她的身体忽然呈现出了异样，她的嘴变得笨拙，后背冒冷汗，呕吐、麻痹、发冷，身体像浸在冰水中一样寒冷，想吐却吐不出，全身痉挛。三位友人慌忙将她送往当地医院，送院途中，急救人员问起她吃过什么食物，她回答只有宾馆早餐。

理香子在到达医院前就已经出现了心肺停止，各种急救措施都没能发挥作用。下午3点4分，在出现症状55分后，理香子死去，而她的死也在日后成为了震撼了日本的大事件。

怪异的症状和可疑的家属

由于理香子的死因无法确定，按照规定在法医解剖完成之前不能开具死亡证明书。警方于第二天在冲绳八重山警署安排尸体解剖，负责尸检的是琉球大学医学部法医学教室的大野曜吉助理教授。

大野目前已经是日本医科大学名誉教授，但当回忆起34年前的这起案件，当时一切的诡异细节都像刻进脑海里一样鲜明。据他回忆，理香子没有食物中毒类似的症状，而且食物中毒一般也不会造成猝死。此外，在急救现场，即便医护人员多次使用心脏起搏器除颤，理香子的室颤症状始终无法缓解，这也是临床上不合常理的地方。

年轻人猝死一般都有明确的理由，但这起案件始终透着一丝吊诡。不过，排除了其它可能性后，这起案件也只能按照急性心肌梗塞处理。事件后来的展开，让大野教授心中的疑问愈发加深，不光死因奇怪，遗族的表现也让人细思极恐。

法医解剖完成后，按照惯例大野教授需要与作为遗族的神谷力进行面谈，以解释尸体解剖的结论。大野教授发现，与通常的遗族有所不同，神谷力并未表现出失去理智一般的悲伤，反而异常的理性。甚至问出了“有没有用过毒品的痕迹？身体取出的脏器又放回去了没？”一类让人感到不解的问题。

此外，言谈中，大野教授发现神谷力对与神经通路有关的刺激传导系等一类晦涩的医学用语相当了解，他还自称前前任五年前因为心肌梗塞猝死，而前任去年则因为心肌炎猝死。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敏锐的职业习惯还是促使他保留了理香子的心脏和30毫升血样。

法医与记者拨开暗黑迷雾

此事到这里本可以告一段落，邪恶的阴谋也差一步就能得逞。可是偏偏有一位好事的记者找到了大野教授，两个人手中的资讯碰出的火花足以点燃驱除邪魅的火把。来访的记者是新潮社Focus栏目的土屋守，这档专栏专门挖掘社会热点事件背后的隐秘细节。理香子的死此前已经在日本引发了轰动，Focus栏目自然不会放过这一热点。

起初，大野教授以不能跟遗族以外的人透露情况为由婉拒了土屋守提出的采访请求，不过，当土屋向他讲述了这起案件的诡异之处后，大野教授再也坐不住了。根据土屋调查的结果，神谷力1985年11月与理香子相遇，当时他的前妻刚死去49天，两者交往六天后神谷力求婚，1986年2月结婚，三个月后理香子便在冲绳死去。

最令人怀疑的是，神谷力为理香子购买了四个公司的生命保险，总额约为两千万人民币，受益人是他自己，而这些保险在理香子死前20天才完成加入。神谷力之前的两次婚姻中，都曾为前妻购买过生命保险，且保费金额逐渐高涨。到了理香子这里，四份生命保险的保险金高达每月数万人民币，绝非一般人所能承担。而到案发为止，神谷力实际上仅仅缴纳了一个月的保险金而已。此外，根据理香子亲密友人的回忆，她经常在吃白色的胶囊，说是丈夫专门为她配制的营养补剂。

大野教授如实向警方报告了自己掌握的种种细节，案件也就此重新开始进行调查。理香子真实的死因到底是什么呢？联系到急救时她的心脏对电击没有反应，大野教授和警方都高度怀疑这是由药物造成的现象。但是各种药物测试都是阴性结果，如果真的是死于神秘的毒物，那么这种毒物应该并不常见。

“完美犯罪”险些令真凶逃脱制裁

协助参与案件侦破的医生们最终发现了可疑对象——一种叫做乌头的植物。从乌头中可以提炼出乌头碱，这是一种可以作用于神经和肌肉的生物毒素。根据参考文献中对乌头碱中毒症状的描述，呕吐、呼吸困难、脉搏紊乱等等都赫然列入其中，与理香子当时的情况十分接近。

日常生活中，误食乌头碱的可能性很小，蓄意投毒的嫌疑非常大。此时，理香子仅存的30毫升血样就是唯一的线索。但当医生和警方尝试检查血液中的乌头碱毒时，却发现当时全球似乎没有检查血液中乌头碱的先例。警方给位于仙台的东北大学送去了10毫升血液，这里有世界领先的分析化学和生物化学研究机构。果然，东北大学的研究人员们不负众望，他们在几个月时间内开发出了检测乌头碱的方法，并于1987年2月在血样中验出了乌头碱毒。理香子的死亡原因就此被修正为急性中毒导致的心衰，警方开始以保险金杀人事件为方向重启调查。

随后，警方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调查发现，神谷力曾经在家附近的花卉店购买过62盆乌头，而且在他们曾经居住房间的榻榻米中也发现了乌头碱的痕迹。按说事情到了这里，结论应该已经非常清晰了，然而，这起案件差一点成为所谓的“完美杀人”自然有它的理由。

首先，一个非常巨大的矛盾是乌头碱的毒性一般来说30分到1小时就会发作，而同行的友人确定理香子飞行期间没有饮食和饮水。也就是说，理香子与丈夫分开至少1小时40分后才开始出现症状，神谷力拥有关键性的不在场证据。

那么，是不是多重胶囊？或者有没有一两个小时都不溶解的胶囊？根据常识，这种可能性也很快得到了否定，商用的药物胶囊其实非常容易崩解，不太可能作为缓释药剂。能够说明这个时间差才是完善证据链条的关键，否则神谷力必定会找到脱罪的理由。

峰回路转，恶魔伏法，生物毒剂的拮抗作用令人惊叹

事实也证明，关键的不在场证据简直让神谷力黄马褂上身，他不光公开接受采访，还与保险公司打起了追讨保险金的官司，而且还胜诉了。他对记者声称：“无论世间的人如何报道、议论我，（坚信）无罪就是我最大的武器。”

不过，人怕出名猪怕壮，几年中始终吸引着媒体关注的神谷力，在日本也有了不小的知名度，这为他的最终命运埋下了伏笔。正当警方的调查陷入僵局时，一位渔民带来了决定性的线索。据这位渔民说，神谷力曾经多次向他购买过某种叫做星点东方鲀的河豚，这种河豚虽然可以食用，而且肉质鲜美，但与其他河豚相比，内脏非常毒。因此在日本一般不用来食用，渔民打捞后会将其抛弃。

神谷力对渔民声称自己是大学教授的助手，目前实验室需要出版一部专著，因此需要大量的星点东方鲀作为材料。但交易的前提是在书籍出版之前渔民要对此事严格保密。由于本来就是价值很小的渔获，渔民自然满口答应。神谷力一次就和这位渔民签订了1200只星点东方鲀的采购协议，单只价格为1000日元，一笔交易的价值就有接近十万元人民币。

不过，河豚毒素又和这起案件有什么关联呢？警方当然是最想搞清这一问题的人，他们立刻向医生团队寻求帮助。后者很快在理香子的血样中发现了河豚毒，那么，这两种毒物在人体中又发生了哪些奇妙的变化呢？

根据毒理学研究结果，两种毒的毒性正好相反。乌头碱毒素让细胞钠离子通道完全打开，导致细胞内钠含量升高，细胞异常兴奋，出现严重的心衰症状。而河豚毒则可以关闭钠离子通道，也就是说河豚毒可以延迟乌头碱毒发作的时间。

在警方向医生们寻求帮助后一周，来自实验室的毒理学实验证明，两种毒素以某种比例混合后，乌头碱毒素的发作时间会大大延迟。

2000年2月，神谷力被判处终身监禁。他在被囚禁12年后，于2012年死于大阪医疗刑务所，终年73岁。直到临死前，他始终沉浸在完美犯罪的迷思之中，拒不承认自己与几任妻子的死亡有关。

神谷力从少年时期就对生物化学相当着迷，他对生物毒剂毒性机理的理解也有着极高的水平。然而，他却将这些知识用于凶残的犯罪，先后夺取三位女性的生命。自然界中不乏与乌头碱和河豚毒类似的生物毒剂，他们存在的拮抗作用可以让彼此成为对方的解读良药。知识本身没有对错好坏之分，毒物可以置人于死地，也能救人于险境，一切的可能性都取决于使用者的目的和动机。

参考文献：

トリカブト事件とその実験的検討

https://www.jstage.jst.go.jp/article/manms/15/2/15_65/_pdf

トリカブト保険金殺人事件

https://ja.wikipedia.org/wiki/トリカブト保険金殺人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