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象卢佳德(Lugard)倒下了。
这头雄性非洲象是一头“长牙象(Big Trust)”,像它这样拥有长可垂地的象牙的长牙象,如今在非洲大地上仅剩20多头了。然而,11月21日,肯尼亚察沃国家公园的管理人员发现它的尸体时,那对傲人的长牙却依旧完好——卢佳德不是死于盗猎者之手。
11月21日发现的卢佳德尸体|肯尼亚野生动物管理局KWS
卢佳德不是今年第一头离奇死亡的大象。11月1日,人们在荒野中找到了另一头 “长牙象”——察沃象群雌性老族长迪达(Dida),它的尸体早已被食腐动物啃噬得只剩白骨,但长牙却同样完好无损。
空中巡逻发现迪达尸骸时,它已经死去很久,皮肉组织已经被分食殆尽,但那对傲人的象牙却完好无损,这让人们排除了其死于盗猎的可能性|肯尼亚野生动物管理局KWS
在整个察沃国家公园,今年已经至少有109头野象死亡,在肯尼亚全国,这一数字则达到了205头。剖析它们的死因,会发现大多数野象都不是死于盗猎,那是什么杀死了它们?
旱涝间的剧烈摇摆
答案常见却又容易被忽略——持续多年的极端气候。
非洲东北部半岛及毗邻地区被统称为“非洲之角”(HOA),肯尼亚也属于广义上的大非洲之角(GHR)范围。在气候区划上,非洲之角算不上温润之地,但绝非完全没有降雨。在每年3-5月和10-12月的雨季,来自印度洋的湿润水汽如约而至,宝贵的降雨维系了当地基本的生态运转,也滋养了大非洲之角一亿多人口的繁衍生息。
卢佳德曾经的风采|肯尼亚野生动物管理局KWS
但在最近几年,这里的气候极端化事件频繁爆发,且持续久、影响剧烈。2018年迄今,非洲之角一直在极度洪涝和极度干旱之间剧烈摇摆。
2018年,包括非洲之角在内的红海沿岸罕见遭受了两场台风的正面登陆,异常暴雨横扫沙漠和草原,为当地植被爆发性生长提供了契机。大量植被的突然出现,让当地的沙漠蝗过量繁殖,降雨结束后的植被天然萎缩又促使蝗虫不断聚集,最终形成蝗灾。蝗灾直到两年后才逐渐消退,但此时,非洲之角地区的农业生产已经受到洪水和蝗灾的双重重创,当地的植被覆盖率也出现了显著萎缩。
2019-20年间,因蝗灾导致的非洲之角地区植被覆盖率萎缩非常明显|gro-intelligence|
非洲之角18、19年的降雨异常增多,主要是受到“印度洋厄尔尼诺”——印度洋偶极子(IOD)的影响;在那之后,全球性的拉尼娜现象又给这个地区带来了持续三年的干旱。
在拉尼娜现象强劲的年份,太平洋西部和大西洋加勒比海一带,大量温暖空气上升后向东西两侧扩散;非洲之角恰好位于两者中间,两股气流在其上空相遇、下降后向东西两侧扩散,其中一支形成强劲东风,朝印度洋方向移动,正好挡住了来自印度洋的水气|NOSS Climate.gov
从2020年10月开始至今,非洲之角已经经历了连续5个雨季的降雨显著减少(部分地区完全没有降雨),是近40年来最严峻的干旱。按照目前的预测,即将于明年3-5月到来的第六个雨季,也大概率没有改善的迹象。
动物成了直接受害者
受到蝗灾和长期干旱的影响,非洲之角地区植被萎缩、水源枯竭,生存资源的急剧减少,给当地野生动物的生存带来了直接威胁。
根据肯尼亚野生动物管理局的统计,除野象之外,今年记录的大型野生动物死亡案例还包括至少512头角马、12头长颈鹿、51头水牛、381头平原斑马和58头细纹斑马。细纹斑马尤其值得注意,这种动物仅在肯尼亚和埃塞俄比亚有分布,野外种群总数仅为2500头左右——也就是说,仅今年在肯尼亚发现的细纹斑马损失就已经占到其种群规模的2%以上;而考虑到埃塞俄比亚的旱情比肯尼亚更为严峻,这一物种的实际种群萎缩规模可能更大。
肯尼亚桑布鲁国家公园的细纹斑马尸体|Baz Ratner/Reuters
在去年8月至今年1月的统计中,肯尼亚死亡的长颈鹿数量至少达到了215头,还有大约30头亨氏牛羚死亡,这种性格警觉的食草动物的全球野生种群规模仅在300~500头之间,持续的干旱对该物种的存亡影响最为显著。
在干涸河床中奋力挖掘地下水的象群|tsavotrust.org
针对野生动物的援救工作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已展开。为了给野生动物提供基本的饮水和食物供给,在包括察沃在内的多个保护区里,还未干涸的河流上大多已经修筑了小型水坝,用以留存水源;运水车队川流不息,试图通过小型人造水坑给动物提供水源;牧草也被投放到日益衰退的草原上,为觅食困难的食草动物提供基本的食物来源。
修建水坝、提供水源|肯尼亚野生动物管理局KWS
但卢佳德和其他巨兽仍然陆续倒下,规模有限的人工干预不足以应对当前规模的危机。而且,除却几乎无法抵挡的天灾,非洲之角的野生动物们还正陷入更复杂的危机当中。
毕竟,正在承受极端气候压力的,并非野生动物自己。
天灾下的人兽冲突
非洲之角的环境并非一向如此严酷。在上世纪90年代之前,拉尼娜现象对非洲之角的影响还很微弱,当地的雨季相对规律,非洲之角部分国家的农业也发展良好。尤其是肯尼亚和埃塞俄比亚两国,除了以谷物种植做到了基本粮食自足,还相继发展了畜牧业和园艺业出口创收。得益于农业的发展,大非洲之角地区的总人口达到了1.87亿,埃塞俄比亚更以1.1亿人口跻身非洲第二大人口国。
但在连续几年的极端气候影响下,缺乏足够基建设施支撑的非洲之角农业体系快速崩塌,各国迅速从农业大国向饥荒大国坠落。
根据联合国统计,截止12月初,整个非洲之角地区共有3640万人受到干旱的直接影响,其中埃塞俄比亚全国1/5的人口都受到了影响,肯尼亚的受灾人口则达到了1/10。再加上乌克兰局势的直接影响,国际社会对非洲之角的粮食救济调配也在面临考验,这共同导致了当地至少2300万人正处于严重的粮食不安全状态。
肯尼亚泰塔丘国家公园中,被捕猎割取丛林肉的长颈鹿,饥饿加剧了人兽冲突|Scott McLean / CNN
这种情况之下,人兽冲突在所难免。牧民为保住牧群,在仅存的水塘边驱赶前来饮水的野生动物;栖息地质量的下滑,促使掠食性动物冒险涉足人类社区捕食家畜,激化矛盾;在泰塔丘野生动物保护区,饥饿的灾民捕杀长颈鹿以获取丛林肉;即便是那些曾与保护区深度共建、一度探索出“野生动物观光旅游+服务业”新模式的社区居民,疫情导致的旅游业萎缩和旱情的双重影响,也正让他们对野生动物的态度急剧恶化。
这样的影响可能持续很久。根据当地的工作经验,一户牧民家庭要从严重的旱灾中完全恢复生计,大约需要5年。因为缺乏收入和食物来源,这段时间里,人兽冲突的压力始终存在。更遗憾的是,这样的判断是建立在旱灾可以立刻结束的基础上;而在今天的非洲之角,旱灾日甚一日,看不到尽头。
肯尼亚泰塔丘国家公园查获的捕猎兽套|Scott McLean/CNN
被遗忘的非洲之角
生态失衡、饥荒、野生动物保育……每一项单列出来,都是考验全球智慧的重大课题;当它们纠结在一起,事情就变得更为棘手。而棘手的事态发生在被遗忘于世界舆论舞台边缘的非洲之角,引起关注本身都已经是个难题。
非洲之角的洪涝、蝗灾和旱灾,背后都是愈发剧烈的气候变化。但这是一件讽刺的事——在以往的气候变化研究中,人们往往将目光聚焦在极地、高原或珊瑚礁等生境,也因为各国不同的减排计划而争论不休;谁也不会想到,占据全球人类碳排放总量尚不足0.1%的非洲之角各国居民,以及世代繁衍于此的东非野生动物们,会成为首批直面气候变化危机的群体。
肯尼亚内罗毕国家公园里的长颈鹿|GTBacchus / Wikimedia Commons
正在非洲之角蔓延的这场浩劫,向我们展示了气候变化问题的复杂、紧迫和严峻,以及当它突然降临时,我们又是如何脆弱无力。非洲之角的人和动物能否从这场浩劫中最终解脱,当前还无法找到答案,但如果我们不立刻投身行动,下一个“非洲之角”又会是哪里?这可能是更值得我们思考的问题。
作者:一个男人在流浪
编辑:麦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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