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古老而美丽的地中海,一队葡萄牙军舰正乘风破浪,向着西班牙海岸行进。今天的风很大,航行十分顺利,如果运气好,风速持续下去,今晚舰队就能欣赏到巴塞罗那的璀璨灯火了。
突然,一只海鸥低掠过海面,海面涌起波涛,这些军舰顿时随着波涛起伏起来——这些葡萄牙军舰体态娇小,长约10厘米,身形圆润,通体透出迷人的蓝紫色浮光,在海面上随波荡漾,直到海面再次平静。
这就是我们,军舰水母,海洋中的浪游者。因为我们前端尖、后端钝圆,顶端耸起呈背峰状,像是一顶僧帽,因此又被称为僧帽水母。虽说我们只是暖水种的管水母,我们却是当之无愧的旅行家呢,我们的足迹遍布太平洋、大西洋和地中海,完全不负葡萄牙军舰这一威风凛凛的名号。
清透碧蓝的海水温柔地轻抚过所有海洋生灵,层叠的海浪始终将我们托举在头顶。我们将鳔鼓涨成一道满张的船帆,娴熟地以此来捕捉过路的风。我们灵活地侧转顶端发光的膜冠,来调整前进的方向。借助风势,我们能享受一段又一段轻松愉快的滑行。和其他水母拥有伞盖不同,我们只有一个鳔。这个鳔是我们的浮囊体,有了它,我们就能像潜艇一样,自由地在水中浮沉。当我们通过腺体分泌二氧化碳注入浮囊中时,浮囊便会像气球般充盈,我们也随之上升;倘若遇到危险,我们则会通过虹吸管释放一部分气体,迅速遁入水中,逃出生天。
现在是难得惬意的时光,没有天敌的窥伺,我们得以自如地徜徉于海面,御风而行,载浮载沉。长风扑面,带来丰富的讯号,也带走我们浮囊里的水分。于是,我们借助海浪,来回偏转身体,让浮囊点蘸海水,以此来保持浮囊的表面湿润。日光透过我们光润饱满的浮囊,闪烁出油彩般明亮绚丽的蓝色与紫色。我们更偏爱淡蓝色,因为它能够为我们有效抵御紫外线带来的伤害。浮囊之下,悬垂着密如丛林的营养体,大小不同的指状体,长短不一的触须和树枝状的生殖体。营养体呈葫芦形,底端有触须,是我们进食消化的地方。指状体就像人类的手,区别在于依然是由触须构成。我们的生殖体也是一丛触须,形状像葡萄——喂,不要盯着看了,很不礼貌的。
前方不远处有一只巴托洛若鲹正飞快地向我们游过来,这可是老朋友了。巴托洛若鲹和小丑鱼、军舰鱼一样,是我们的共生伙伴。它们在旅途劳累时更愿意来我们的触须间歇脚,这里是移动的安全屋,永远向它们敞开大门。有朋友来访是最开心的事情了,尤其是乐于请客吃饭的朋友。果不其然,这只巴托洛若鲹身后,跟着一只对它穷追不舍的小鱼。“太客气了,还带礼物来。”我们一边口头客气,一边兴奋地搓着须须,“快请进来吧,剩下的就交给我们了。”和那些不速之客不同,我们共生伙伴的黏膜不会触动我们的刺细胞,所以我们完全不用担心误伤到同伴。而对于帮助朋友,我们有着与生俱来的热情。巴托洛若鲹摇头晃脑地穿过触须织就的挂帘,将见面礼放在了门口,挑衅地转头看它。为将礼物收入囊中,我们借由波浪悄悄摊开一张触须网,安静地“守鲹待鱼”。近了,三米,两米……再近一点点就能挨到了。只可惜这只小鱼还挺聪明,秀过一波走位后,骄傲地一甩尾巴调头走了。我们和巴托洛若鲹一同发出了一声叹息。
“对不住兄弟,叨扰了。” 巴托洛若鲹颇有些不好意思,“咱们再等等,会有蠢货上门的。”我们赶紧安慰它:“没有也不要紧,只要不像上次一样带来红海龟和翻车鱼就行,我们刚不过它们。” 巴托洛若鲹似乎更愧疚了,于是它在触须间来来回回地穿梭,让海水将它的位置讯息传得更远。这番努力成效很快。
嘘,有一只竹节虾进入了我们的猎食领域。我们轻轻舞动长达10米的触须,让上面密密麻麻的刺丝囊做好战斗准备。那一个个卷曲而带刺的囊体就像压扁了的弹簧,蓄势待发。随着水波的推递,这只竹节虾终于不闪不避地迎头撞了过来,我们的触须迅速欢欣鼓舞地缠绕住它,给它一个热情的拥抱,来感谢海神赐予我们食物。竹节虾这才察觉情况不妙,开始挣扎,它疯狂地挥舞虚弱的步足,不断弹动它坚硬的甲壳。不得不说,这对我们的触须带来了很大的伤害,但我们选择原谅它,因为我们理解,它的挣扎出自无知物种对生命即将终结的恐慌与抗拒,它的智力还不足以让它站在更高的层面回头审视自己庸庸碌碌的一生,意识到只有在此刻走向死亡才能实现它生命的价值。但我们善良的触须还是愿意尽一份力来帮助它终结徒劳无功的虾生,走上有意义的道路。毕竟,要我们说,它们经过雷塞布迁徙千里迢迢来到地中海,可不是为了荒废它们平平无奇的一生的。
崇尚爱与和平的我们,决定一如既往地遵循人道主义,为猎物提供临终关怀。触须温柔地抚摸着竹节虾,替它注射毒素,耐心地等待它平静下来。竹节虾渐渐放松下来,任由意识滑入一片充满欢愉的混沌。我们欣慰地看着纹丝不动的竹节虾,明白它已经做好了坦然迎接命运的准备。
万事俱备,神圣的食物链条咔咔地转动起来,链条上的每一环都有自己的归宿。海洋里的所有生命都会在旅途的最后一刻,将一切回馈给海洋,这只竹节虾也不例外。我们用餐的过程简洁而优雅,总共分为三步:一是上菜。由触须上的收缩细胞将祭品拉入上方负责进食的营养体,丰盛的大锅饭便端上了餐桌。二是进餐。成群的消化者依序就坐,争先恐后地进食。三是消化。消化者产生酶来分解食物,如果用餐愉快,还会打上一个满足的饱嗝儿。
说到这里,细心的朋友可能注意到了,我一直在自称“我们”。其实这个“我们”并非意味着成批的葡萄牙军舰舰队,指代的仅仅只是一艘葡萄牙军舰。也就是说,你看到的每只僧帽水母都不是单独的个体,而是由成群水螅体和水母体形成的群落构成的。简单来讲,以浮囊为主的一块儿是水母体,浮囊之下的部分归水螅体。母体通过出芽生殖,繁殖出大量的水螅体,同其他物种不同,我们的水螅体不会脱落,依然同我们紧密相连。生长出的各类水螅体各司其职,构成一个精妙的小社会,有守护者,有猎食者,有消化者,有侦查者,有移动者,还有生殖者。可以说,我们独特的生理结构决定了我们的生活方式——只有精诚团结,紧密相依,才能生存。
吃饱喝足后,巴托洛若鲹同我们挥鳍告别,我们高兴地发现已经能够看清海岸线与港口了。我们热切地打量着四周,沉醉在这天高海阔的美景之中。在欣赏沿途风景的同时,我们也成为了海上一道艳丽的风景。不过越是美丽,越是危险,如果碰巧遇到我们时还请一定小心哦。我们的刺细胞会自动分泌致命毒素,就算没有立即致死,也会留下永久的伤痕。这是我们自保和狩猎的手段,但有时也会为我们带来烦恼。说来惭愧,我们的确曾经误伤过人类,我们至今仍对此感到抱歉。
除开这类不愉快的小意外,我们非常喜欢这样自由的生活。即使作为脆弱渺小的浮游腔肠动物,我们依旧热爱自己的生命,迫不及待地想要用尽短暂的一生毫无保留地拥抱海洋。我们坚信,追逐梦想,环游世界,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