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耕：兔年话兔

2023年是中国农历的生肖兔年，你了解兔子吗？对这个问题，很多人会不屑一顾，谁不知道兔子呀，但我的确一直不晓得家兔和野兔的区别何在，英文为什么rabbit、hare都叫兔子？上学时问过大人，大人说：一样。其实不一样，rabbit主要指家兔属于穴兔，hare主要指野兔属于草兔。通常我们饲养的家兔都是来自穴兔，野外见到的则是草兔等野生兔类，它们是完全不同种的动物。所幸，我当初在麋鹿苑几乎每天都能与野兔即草兔邂逅（现在则完全消失了）。每当凝视或极目追踪那些生灵跃动的身影时，作为一个心系动物的博物爱好者，尤其是面对十二生肖中排在虎后龙前的一员，我都在叩问着它们背后的自然博物、文化驯化、历史故事。

首先，我们从兔子的分类说起。兔子曾一度被认为是啮齿目动物，因为它们的门齿发达且终生生长，但兔的上门齿两对，第二对上门齿小，位于第一对的后方，为双门齿，下门齿一对，而有别于啮齿目上下各一对门齿，为单门齿，兔子区别于耗子，这不难理解，起码外观上看着就不一样嘛，到底家兔与野兔有何区别呢？

一、兔子的类别兔子属于脊索动物门、脊椎动物亚门、哺乳纲、兔形目，其下包括两个科：鼠兔科和兔科。全球兔科下有11个属65种兔子。鼠兔又名啼兔，是一些约拳头大小的、耳朵很小、很特别的兔，也被称为“非典型兔子”，包括高山类型、高原类型、草原类型、荒漠类型、森林类型，全世界鼠兔科动物有1属36种，中国30余种，特有种14种，占全球鼠兔种数90%以上，有些鼠兔数量稀少，被列为濒危物种，包括贺兰山鼠兔、伊犁鼠兔、柯氏属兔、霍氏鼠兔；北美只有北美鼠兔、斑颈鼠兔这2种。曾经大肆的鼠害防治，投毒草原，大量鼠兔也受到殃及。但科学家发现，鼠兔不仅能疏松土壤，传播种子、为植物传授花粉，更为众多食肉动物提供食物，为高原生命共同体生态平衡的“关键物种”。当年我在川西高原野外考察，时常与鼠兔遭遇，半熟脸儿；包括在阿尔山的火山岩，也曾见鼠兔的身影，印象颇深。鼠兔外观看似鼠和兔两类动物的组合，虽体型如鼠，但类别属于兔形目动物，需要注意的是，不是叫兔的动物都这样，跳兔、蹄兔就都不属于兔。

兔年来到，本文的主角是纯粹的兔子，根据国家动物博物馆张劲硕博士提供的资料，兔科下有11个属65种动物，包括：琉球兔属，仅1种，即琉球兔，也称奄美兔只分布在日本南部的琉球群岛之中的奄美大岛、德之岛。种群数量可能不超过5,000只，为濒危级（EN）。岩兔属，有4种，主要分布在非洲的南部、东部。均为无危级（LC）。火山兔属，仅1种，即火山兔。局限在墨西哥南部的火山带。濒危级（EN）。山兔属，仅1种，即南非山兔，亦称灌丛穴兔。为南非特有种。野外繁殖对不足250对，极危级（CR）。倭兔属，仅1种，即倭兔，亦称侏兔、倭林兔。这是世界上最小的兔科动物，为美国西部特有种。无危级（LC）。纹兔属，只有2种，即苏门纹兔，亦称苏门答腊兔、还有越南纹兔，前者为易危级（VU），后者为数据缺乏（DD）。棉尾兔属，有19种，Cottontail，直译为“棉尾兔”更合适，便于中英文互译。除了有5种分布于中美洲、南美洲以外，其余全部分布在北美洲。常见种类有粗尾棉尾兔，亦称林兔、棉尾兔；荒漠棉尾兔，亦称奥氏棉尾兔、奥杜邦棉尾兔、荒漠林兔；东部棉尾兔，亦称佛罗里达棉尾兔、东棉尾兔、美东棉尾兔、东林兔，电影《疯狂动物城》中的兔警官朱迪的原型即为该种；而濒危种类则有：圣何塞棉尾兔，亦称驯棉尾兔、圣何塞林兔，为极危级（CR）；林棉尾兔，亦称巴西棉尾兔、南美林兔、森林兔；格氏棉尾兔，亦称格雷森棉尾兔、岛林兔；曼萨诺棉尾兔，亦称曼萨诺林兔，分布于美国南部的新墨西哥州曼萨诺山，为濒危级（EN）。粗毛兔属，仅1种，即粗毛兔，亦称阿萨密兔、阿萨姆兔，主要分布在喜马拉雅山脉南坡，因在我国藏南地区有分布，故2021年修订《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时将其列为国家二级重点保护动物。中非兔属，仅1种，即中非兔，亦称薮岩兔、乌干达草兔、薮兔、草岩兔，分布于中非、南苏丹、乌干达、刚果东北部等地。无危级（LC）。穴兔属，仅1种，即穴兔，亦称欧洲穴兔、家兔、饲兔、野家兔、野化家兔。全世界的家兔均由穴兔而来。原分布范围在伊比利亚半岛、法国西南部、非洲北部或沿地中海区域，后逐渐引入欧洲其他地区，乃至全球。野生种群为近危级（NT）。兔属，最新的兔属纪录为33种。本属为兔科最大的一个类群，也是最典型的兔子，除粗毛兔外，我国的野兔均为兔属种类。白靴兔，亦称美洲兔、北美雪兔；白尾杰克兔，亦称白尾兔、草原兔；北极兔，亦称北方兔；阿拉斯加兔；雪兔，亦称白兔、山兔、沁达罕、变色兔、蓝兔等5种均在冬季有白色的冬毛，且耳尖均为黑色。初生幼崽都是早成性，被毛，眼睁开；杰克兔的英文为Jackrabbit，是因为有些种类会使用地洞产仔，但它们本身并不挖洞，有的种类则和其他兔属种类一样，也是在灌丛或草丛内隐蔽产仔的。

该类群广布于亚洲、欧洲、非洲、北美洲。 中国的兔子主要为1属即兔属10种，当然，这里指的都是野生兔，它们是：草兔（又名野兔、蒙古兔、戈壁兔、草原兔、烟台兔、中原兔、长江兔等）；西南兔（又名云南兔）；东北兔（又名林兔、满洲里兔、山兔、东北黑兔）；高原兔（亦称灰尾兔、长毛兔）；高丽兔（又名朝鲜兔，纪录缺乏）；华南兔（又名东南兔、短耳兔、粗毛兔，我国特有）；海南兔（我国特有，国家二级保护动物）；雪兔（又名白兔，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塔里木兔（又名南疆兔、南疆兔、莎车兔，我国特有，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云南兔；藏兔（又名西藏兔）；另外，我国还有另外一个属的兔子即分布在藏南的粗毛兔属，粗毛兔1种，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由此说来，我国共有11种野生兔子。

二、草兔兔子在分类上，中国分布的兔类大都属于兔科兔属下的成员，草兔又是其中的“大户”，英文为Hare，又名野兔、蒙古兔、托氏兔、孙河兔、戈壁兔、草原兔、烟台兔、中原兔、长江兔、肉桂兔，草兔通常体型大于野生穴兔并有更长的后肢，耳长，具黑斑，体长36-70厘米，尾长5-10厘米，重在1-5公斤，怀孕时间约一个半月，每产2-8仔，新生小兔被称为Leveret,眼已睁开，身已覆毛，产下几分钟就能跳跃。雌兔几乎不必育幼。草兔季节性脱毛，一年两次，夏毛短而暗，冬毛厚而长，一些北方种类如北美草兔、雪靴兔，夏季灰棕，秋季毛色变白，这有助于冬天隐身于冰雪世界里，沙漠兔几乎红色，亚洲有黑兔，我国北方有雪兔，北美则有北极兔。野兔适应性强，能生存于任何生境，分布于南极之外的世界各地，南美和澳洲为引入种。草兔不挖掘巢穴，在地面栖息，有时利用狐、鼠等动物的弃巢或选择岩石之下藏身。在家域附近活动，以嗅迹划分势力范围，也可使雄雌之间进行联络和情报沟通，为自我保护，嗅觉、听觉、视觉都很发达，危险出现时会压低双耳，伏身于地，一旦敌人逼近，纵身逃窜，能短距离游泳，其生活空间危机四伏，郊狼、猞猁、狐狸、鹰、隼、枭等都是天敌。加入没有天敌，草兔繁殖失控也会带来灾害即兔灾。我国唐代就有闹兔灾的记载，据《太平广记》“永淳年时，岚胜州兔暴，千万成群，食苗并尽……”此即草兔也。人更是首要天敌，几个世纪来，人们为食其肉，剥其皮，或为运动而猎杀它们，毕竟对农夫来说，草兔被称为害兽。但这是人类中心主义作怪，自然界本无益害之分，只是捕食与被捕食以及生产者、初级消费者、高级消费者之分工协作。狼虽然是捕食者，但不能吃草，兔吃草，狼依赖吃兔子等食草动物果腹，从而构成一个“万物相形以生、众生互惠而成”的食物链。农耕年代强调“六畜兴旺”，兔子并未列入其中，兔，为何在民俗中还有吉祥含义，为什么会在我们的十二生肖中占有一席之地？我觉得，在人口作为劳动力战斗力的古代，人们期盼繁荣昌盛，而兔子的繁殖力超强，自然成为人们的崇拜对象；兔子又是常见的猎物和食物，与人的共生关系很强，更还是古代的祭祀品。

三、穴兔我们最熟悉的、品种多样、大量饲养的家兔在分类上则为另一个属：兔科穴兔属下的成员，其实，其下仅此一种：穴兔，或名欧洲穴兔、饲兔、野家兔、野化家兔，家兔（Domestic Rabbit）。中国野外没有任何穴兔，连化石种也不存在。《战国策》有“狡兔三窟”之说，有人认为是穴兔，但中国的穴兔是汉代才沿着丝绸之路被引入中国的，时间上有错位，所以我不认为是穴兔，而是草兔。家兔即穴兔，所谓穴兔即善于挖穴之兔，前后爪并用，挖出形成体系的地下通道，白日躲避其中。其体长约40厘米，重1公斤，耳大而厚（但不如草兔的大），穴兔繁殖力强盛，所到之处迅速漫延，会吃光青草、树根、种子、果实、农作物，甚至毁坏树木。假如没有鼬科、犬科、猫科等食肉目动物对付它们，村民就得搬家。穴兔交配频繁，数量众多，趋利避害的能力强，能游泳，甚至个别的兔类还能爬树，如沙漠绵尾兔。它们在自然界不会成灾的原因是天敌众多：狐、鼬、狼、郊狼、猞猁、浣熊，鹰、以及狗、猫……尽管还有人，兔子还是喜欢伴人而居的，毕竟“民以食为天”，能吃到农作物呀。穴兔喜群居，善掘洞，营巢地下，肯花气力在地下构筑一个安全舒适的庇护所，入洞逃避天敌，也是它们护身的法宝。有自吃粪便的习性，其实，家兔食粪是正常现象，其夜晚排泄的覆膜之软便富含B族维生素和蛋白质，家兔经常直接从自己肛门处吃掉全部粪便，只有生病的兔子才不吃屎（兔的名言：谁不吃屎谁有病）。看来，我们常说“狗改不了吃屎”，应换为“兔改不了吃屎”更科学。雄兔在发情期时很凶，相互“拳击”打斗，也会用后腿弹踹。母兔怀孕期31天，每产2-7只，母兔当年就能繁殖30个后代，约4窝，幼兔出生无助，如同裸毛的豚鼠，未睁眼，这与草兔生而长毛、生而睁眼、生而能跑的特征呈鲜明反差，母兔昼出夜归哺育幼子，但穴兔在头十天成长迅速，1周长毛，1月离巢，5个月小兔即成熟，当小兔开始繁殖时，它们的母亲已又生下几窝小小兔了，人工饲养的兔子一年繁殖量可达50只。

四、驯养如果没有驯养动物，人类恐怕会走上一条相当不同的发展道路，兔子就是一种一度随人走向世界的动物。世界上所有驯养的家兔均来自欧洲的野生穴兔，尤其来自伊比利亚半岛的西班牙和葡萄牙，化石证据已经发现。当时有两种可能，要不兔子被古人杀光，要不兔子被驯养，结果当然是后者，最初的驯养是公元前1100年左右。“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儿歌中温顺可爱的兔子，是原产于伊比利亚半岛野生的欧洲穴兔。从西班牙开始，散布在南欧、北非，不仅驯养成功，而且传播到世界各地，达尔文认为，家兔是在中世纪随着航海业的发展，被水手，作为其漫长旅程的肉食补充品，带向世界各地的。如今大家知道的名目繁多达百余品种的各类家兔，都是这穴兔的驯化和培育后代。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如果引种不当，“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会吗？兔子也能导致祸端吗？当然。澳洲，作为从未发生过人类驯化动物的地区，却因盲目引种兔子引发了生态灾难。1859年，澳大利亚的一个农夫为了打猎而从外国弄来24只兔子，逃逸后，由于没有天敌，快速繁殖，兔灾爆发。

1880年，它们到达新南威尔士，影响了南澳地区的牧羊业。19世纪90年代，当兔群抵达西澳时，人们修了一条长达1000英里的栅栏，试图将其拦住，但栅栏很快被冲破。澳大利亚的兔子的数量从最初的几十只增加到了几亿只，草场遭到了极大的损毁，一些小岛甚至发生了水土流失。绝望之中，人们从巴西引入了多发黏液瘤病，以对付迅速繁殖的兔子。但是针对兔子的细菌战被证明只是使不断恶化的状况得到暂时缓解，小部分兔子对这种病毒具有天然的免疫能力，它们在侥幸逃生后又快速繁殖起来。整个20世纪中期，澳大利亚的灭兔行动从未停止过。驯化是人类的进步，人类的福音，也是人类之外的动物的沦丧、动物的悲哀，罗杰卡拉斯说：“最被宠爱的动物，也是最受折磨的动物”。野兔沦为家兔，野猪沦为家猪、野鸭沦为家鸭、野雁沦为家鹅……当人类成为地球生命舞台上的主角时，它们被一一驯化了，但更多动物并未让人得逞，如斑马，美丽却桀骜不驯。

人类对野生动物的驯化选择尤其说对兔子的驯化选择的原因：一是便于驯化，多数动物根本是羁傲不逊的；而是饲养难度低；三是饲养成本低；四是繁殖容易；五是便于携带交流。几乎也是与此同时，明朝的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已有兔肉“味甘性寒，补中益气，凉血解毒、清补脾肺、养胃利肠、解热止咳”功效的记述。中国的家兔驯化史说纷纭，但至少不是来自中国本地野兔，中国本地野兔耳薄，胆小，难于饲养，更难于繁殖，虽不会打洞，但野性难改，因而，中国本土的野兔都是未被驯化的土生土长的物种。我们的家兔乃是汉朝通过丝绸之路从欧洲输入的穴兔后代培育而成，有近两千年的历史，初为宫廷玩物，后流传到民间，被培育成体型不大，耐粗饲的中国白兔。常言“飞禽莫如鸪，走兽莫如兔”。

驯化之所以成功，吃，是最大动力。尽管家兔驯化历史久远，但规模生产或曰商品化的时间不过几百年，中国的养兔产业始于20世纪初，由一些有食兔肉习惯的西方传教士将一些优良品种传入，包括新西兰兔、日本大耳白兔、青紫蓝兔、安哥拉长毛兔。如今，中国已成为世界养兔大国，兔肉、兔皮、兔毛的产量和贸易额都居世界第一……全球家兔品种约60个、200多品系，可以分为肉用兔（如比利时兔）、皮用兔（如里克斯兔即獭兔）、毛用兔（如安哥拉兔）、实验兔（如日本大耳兔）、观赏兔（如荷兰小型兔）、兼用兔（如青紫蓝兔）。遗憾的是，现代社会里，随着畜牧业的集约化、工厂化，商业化，不仅兔类，人类千百年来驯化的各种动物的遗传多样性成果都面临着丧失，古老的品种都在趋于萎缩，自生自灭，据估计，家禽家畜的品种正以平均每月一个的速度消失。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兔子作为地球物种哺乳类的一员，与人类建立的最紧密的关系，莫过于中国12生肖之一的属相兔了，而我们的属兔之人起码上亿，爱兔之人更是不计其数，欣逢兔年将临，特以兔年话兔以记之。

文章：北京生物多样性保护研究中心 研究员 郭耕

审核：橡树

编辑：老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