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一天。
号称天堑的长江口,彩旗飞舞,鞭炮齐鸣。
茫茫的春雾时浓时淡。一队队手持彩旗的队伍纷纷拥向江边两岸,人们眺望着遥远的海面。
这里将创造一个长江航运史上的新纪录。
不久,一艘悬挂五星红旗的巨轮缓缓朝长江口驶来。
人群中,一个中年男子悄声对旁边的人说:“驾驶这艘巨轮的是我们吴淞商船学校的老班长。”
听者顿时好像想起什么,连声说:“吴淞商船学校是我国最早培养海员的学校,众多知名船长都出自这所学校。”紧接着问了句:“老班长是谁?”
还未等回答,巨轮调转船头驶进了波涛滚滚的长江。
昔日千船竞帆的万里长江,此刻除了海事局的几艘巡逻船外,江面上一片寂静。
江雾渐渐散去,挂满五色缤纷船旗的巨轮船头,“建设17”几个大字格外醒目。
驾驶台上,一位身材魁梧双眼有神的中年汉子,时而用望远镜眺望远方,时而果断地下着舵令:“左舵十,把定……”
这位在驾驶台上指挥若定的的人,就是“建设17”轮的船长徐文若,人们所说的吴淞商船学校的老班长。
徐文若船长要创造一项新的航海记录:万吨级油轮逆江而上,直达南京港。
事情发生在1966年3月26日。
当年,随着长江流域两岸大型炼油厂的建立,需要源源不断的大量原油供给。南京栖霞山炼油厂就是其中之一。火车运输已远远不能满足需要。国家最后决定采用大型油轮运输。1965年,我国从波兰购进一艘1962年建造的万吨级油轮,改名为“建设17”轮。
“建设17”轮承担了首闯天堑长江的任务。
俗话说:华山自古一条路,长江天堑无坦途。
当时,徐文若船长只有37岁,精力旺盛,技术娴熟,是航海的黄金年龄。
万吨巨轮首闯天堑长江,在当时情况下,后来人是无法想象的:环境、技术、管理……航程的路上困难重重,许多德高望重的船长都望而却步!
这副重担最终落到了徐文若船长肩上。
徐文若出身于上海崇明岛南油东镇(今属竖新镇),一个家道贫困的人家。
读中学时,家中时常揭不开锅,为支持他读书,家中倾其所有,母亲甚至变卖了嫁妆。
徐文若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1946年中学毕业后,以优异成绩考取了吴淞商船学校。
入学当年,被选为航海系A班班长。几十年后,当同窗好友相聚时,人们还亲切地称他“老班长”。
“老班长”在校期间,多次荣获奖学金,是名副其实的优等生。
1949年春天,黄埔江迎来了解放的曙光。徐文若被派到招商局船上做了联络员,不久改为实习生,开始了他几十年不离不弃的海上生活。
经过几年的打拼,1956年,徐文若被破格提拔为实习船长,深受老一辈航海家的青睐。
第二年秋天,徐文若正式出任“和平20号”轮船长,时年刚满三十岁。从此,开始了与海为伍的多彩航程:“和平6号”、“和平2号”、“和平26号”……都留下了他的身影,驾驶着巨轮劈风斩浪,创造了安全无事故的海上奇迹!
敢于打拼,胆大心细的徐文若被选定首闯天堑的船长,是人们预料之中的事情:非徐文若船长莫属!
“建设17”轮首航南京,要过“三险一道关”:白茆沙狭水道,江阴封锁线,镇江湾水道三要险和靠泊南京栖霞山油码头一道关。
“呜……”一声浑厚悦耳的汽笛声,“建设17”轮冒着滚滚黑烟,逆江而上,驶进了险途——白茆沙狭水道。“建设17”轮像只攒足劲的江豚,时而劈浪,时而调向。人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驾驶台里异常寂静,只有徐文若沉着果断的舵令声和船头击水的哗哗声。
首航前,为确保首航万无一失,徐文若借租港监的引航船逆江而上,从吴淞口一路探索至南京港。各险要航道,风流,潮汐,水深……都一一熟记于心。在南京栖霞山油码头的浮码头发现是由四只锚固定在海中。心细的徐文若没有掉以轻心,如果靠泊时车叶卷入锚链后果将不可设想。他立刻派人入水测量,直到确认不影响安全靠泊后,才放心离去。
白茆沙水道水深莫测,自然水深加潮高,只能勉强满足“建设17”轮通过,巨轮如同陷入泥潭,举步艰难。
徐船长一面令水手打水砣测水深,一面聚精会神观察周围变化,慎重地下着舵令。
驾驶台里的人们屏住气,眼盯看船长的一举一动。望看船长神情自若和沉稳的神态,紧张的心情顿时“云消雾散”。
“建设17”轮从水道最佳处驶过了白茆沙水道。
通过白茆沙水道不久,人们刚想喘口气,船已驶入了长江第一条抗日封锁线——江阴封锁线。
这里,横七竖八的沉船如同座座暗礁,稍有疏忽就会造成船毁人亡,埋葬在江底。
胆大心细的徐船长如履薄冰不敢掉以轻心,与引水员格外小心。“建设17”轮在这些“暗礁”中穿来穿去,直到暮色来临,“建设17”轮像只疲惫的鸭子蹒跚地爬出这条“暗礁”密布的水道。
第二天清晨,“建设17”轮迎着朝阳驶过了扬中和高港,驶入了“龙飞凤舞”的江都水道、谏壁水道和丹徒水道。
丹徒水道是长江里有名的“险途”:狭窄而流水湍急,更可怕的是江中时时移动着暗沙滩,宛如拦路虎横在航道上,人称长江的“鬼门关”。
这里是事故的多发航段,不仅暗沙挡道,来往大小江船更是“胆大妄为”。这里船民有句顺口溜:“抢过商船头,三年不发愁”。
徐船长使出了浑身解数,一步不离驾驶台,在暗沙和航船间穿来穿去……
谢天谢地,“建设17”轮终于驶过了“鬼门关”丹徒水道。接着连续通过了风光绮丽的焦山水道和世业洲水道,驶入狭长的仪征水道。
南京栖霞山炼油厂的烟囱已展现在船员眼前。
首闯天堑最后一关:靠泊南京栖霞山油码头。
俗话说,“强龙”压不住“地头蛇”:这里水深达40余米,漩涡连连水流凌乱。
一路很少言语的徐船长也不觉皱起双眉,发出了感叹:“名副其实的天堑!”
第一次靠泊失败后,徐船长认真做了总结,重新调整了船速和航向,终于平安靠上码头。
码头上顿时响起了掌声和鞭炮声:“首闯天堑宣布成功!”
“建设17”轮首航成功,为大型油轮进长江开辟了航海史的新纪元!
至今,人们望见进出长江的巨轮,都会想起首闯长江的船长,人称吴淞商船学校的老班长——徐文若船长。
春节期间,“建设17”轮的舱门上出现了一幅引人注目的对联,上联:昔日长江单帆孤影,下联:今朝天堑万舟畅游。横批:今非昔比。可见船员对首闯天堑胜利的喜悦和自豪!
作者:张涛,中国科普作家协会海洋分会副秘书长、中国远洋海运作家协会副主席、江苏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知名海员作家、航海高级工程师、《“一带一路”研究会》特聘研究员。张涛作为远洋船长,工作之余,笔耕不辍,先后在《人民日报》《中国建设》《中国海员》《航海》《海洋大观》《中国海事》等报刊杂志上发表了大量文章,并出版了《我们都是无产者》《小海螺》《船长和黄金》《沧海横流》等多部反映海员生活的小说、戏剧和报告文学。《我们都是无产者》曾被评为国家优秀小说,并选入大学中文系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