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7000万年前的白垩纪晚期,早期的鸮形目鸟类——也就是猫头鹰——开始出现。它们幸运地躲过了那次让恐龙彻底消失的大灭绝,以强大的捕食和适应能力,逐渐演化成了黑夜里的空中霸主。
1800万年前,蛮荒的非洲大陆上,雕鸮一族在与同宗的竞争中脱颖而出,开始了向大型化、力量化的进化,也开始了向其他大洲的辐射扩散。
展翅的雕鸮。图片:Peter Trimming / flick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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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分类学认为,雕鸮属(Bubo)成员大都是头顶长有耳羽簇、脚上有毛、身体土黄色的大型鸮类。在苔原繁殖的雪鸮(B. scandiacus)体色以黑白为主,头顶也无耳羽簇装饰,有明显的昼间活动行为,看起来与传统意义中的雕鸮属明显不同。实际上,通过基于分子标记所重建的系统发育认为,雪鸮与分布于新大陆的美洲雕鸮(B. virginianus)关系最为接近,二者的分歧时间发生在距今约400万年前,小于美洲雕鸮和雕鸮的分歧时间。因此传统上被认为是单型属的雪鸮属(Nyctea),现收归为雕鸮属的亚属。
渔鸮属(Ketupa)外形与雕鸮(Bubo bubo)相似,但冠羽长而尖,面盘上部不甚发达,脚底部有细刺突,爪长而弯曲,在昼、夜间捕食鱼类等水生动物。本属全世界共4种,我国分布3种,分别是毛腿渔鸮(K. blakistoni)、黄腿渔鸮 (K. flavipes)和褐渔鸮(K. zeylonensis)。
最近有学者的研究主张,至少将毛腿渔鸮置于雕鸮属(Bubo)之内,代表了雕鸮属中的食鱼种类,其形态特征与雕鸮类的差异是它对食鱼生活的适应。我国最新的鸟类名录都认可了这种分类方法,中文名也相对应改为毛腿雕鸮,英文名则改为Blakiston's Eagle Owl。这样一来,毛腿雕鸮以其硕大的体格,抢走了雕鸮属内体重最大的称号。
雪鸮和美洲雕鸮。图片:the Archive Team;brendan.lally / flickr
毛腿雕鸮。图片:TOKUMI / wikimedia
家庭关系十分和睦
雕鸮(Bubo bubo)的祖先大约在1000万年前走出古老的非洲。进入欧亚大陆后,迅速填补了这里生态位上没有大型夜行猛禽的空缺,成为了横据在广阔温带土地上的终极领主。
雕鸮学名中的 bubo 来自希腊语,本指淋巴结肿大的病变。分类学家注意到雕鸮在鸣叫时鼓起喉部的样子,以及低沉浑厚的“呜~呜”声,和 bubo的原义和发声都十分接近,故为之命名。中国古代也取声音模拟而用“狠鹘(hú)”、“哼哼”来指代雕鸮。
雕鸮天生有着灵敏的听力和夜间视觉,借着夜色的掩护,能悄无声息地接近猎物,并凭着强劲握力攫取猎物,一击毙命。从大型昆虫到一切可捕捉到的陆生脊椎动物,雕鸮的食谱也会随着地域不同而显现出较大的差异。
看起来呆萌,但是个猛禽。图片:Brocken Inaglory
无解般存在的雕鸮不必通过长距离迁徙来应对食物数量的波动。长留于斯的习性和大型鸟类的超长待机,雕鸮配偶可以终年厮守,形影相随。
稳固的配偶关系,使得雕鸮可以像其他不迁徙的猛禽一样,在寒冬季节交配,赶在早春二月来临时,简单地找一处略有遮挡且背风的岩石或土崖产下2到4枚卵。此后长达近2个月的时间里,鸮妈安心宅在家中,由鸮爸承担起捕猎和照顾宝宝的任务。
经过35天的孵化,雏鸮陆续破壳而出。此时春寒料峭,鸮妈仍需在窝中暖雏,并将鸮爸带回来的食物拆成细小的肉条喂给幼鸟。2到3周后,雏鸮已经可以在巢区内走动,并能独立吞食一些小型猎物,绒羽间也冒出蓝灰色的羽管。
雕鸮宝宝。图片:p.d. johnson / wikimedia
迅速增长的体重带来旺盛的食欲,仅靠鸮爸一人之力显然无法满足全家老小的需求,此时鸮妈也会外出捕猎,留下雏鸮在窝里相互报团取暖。
待到6周龄左右时,巴掌大的窝已经容不下雏鸮日益增长的好奇心和越来越强的活动能力了,胆大的个体会开始迈出离开家的第一步。这时的它们虽然还不能控制飞行的技巧,但已经可以连跑带飞地四处探索未知世界了。再经过一个多月的言传身教,雏鸮们就要独立面对大自然的各项挑战。
有意思的是,我观察过的几窝雕鸮和一些地区的大型雕类一样,也有隔年使用同一巢穴繁殖的习惯。至于原因,可能是为了防止寄生虫过度滋生,也可能是食物残渣和排泄物积累过于明显不利于巢址隐藏。究竟什么原因占主导地位,目前还没有明确的答案。
独站风中的雕鸮。图片:Bjørn Markussen / wikimedia
在白天,雕鸮会利用一身全地形迷彩,将自己伪装成一截枯枝断木,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饶是如此,高居食物链顶端的雕鸮也并非高枕无忧,在被鸦科等鸟类发现后,它们仍会被群起围攻。
这种“捕食者与被捕食者”的恩怨延续了几百万年仍相安无事。但在与人类遭遇后,雕鸮却被扣上一顶戴了几千年的冤帽。
夜猫子心里很苦
在民间,猫头鹰一度遭到“夜猫进宅,好事不来”、“不怕夜猫子叫,就怕夜猫子笑”等偏见。鲁迅真的在《<且介亭杂文二集>序言》中说过:“我有时决不想在言论界求得胜利,因为我的言论有时是枭鸣,报告着大不吉利事。”
在我国的历史文字中也不难找到,诸如《诗经》中“鸱鸮鸱鸮,既取我子,无毁我室”、“墓门有梅,有鸮萃止。夫也不良,歌以讯之”等描述。自先秦以来的两千多年里,鸮类一直被我们刻画成恶毒、不祥的角色。
从汉武帝开始,鸮除了在春祠中用来祭拜黄帝,还在夏至或端午等节气,被烹为汤羹与满朝文武共享。《汉宫仪》记载“夏至,赐百官枭羹,欲绝其类也。”《说文解字》对枭的解释为:“不孝鸟也。日至,捕枭磔之。从鸟头在木上。”这些都表达了人们对鸮类的憎恶和恐惧。随着谶纬神学的兴起,天地万物与人事相关联,因此更是诞生了“慈乌反哺”、“鸱枭食母”等脱离实际却满足人性的寓言式典故。
对人类的脑洞表示无奈。图片:wikimedia
随着厚葬制度盛行,达官显贵对死后世界怀有期待,追求长生和灵魂不朽者大有人在。在这样的环境下,夜能视物、祛除鼠害的鸮被认为能够镇墓辟邪,守卫墓主免受打扰。自汉之后,帛画、漆棺、冢当、画像石等墓饰品中出现了大量鸮类形象,另外还有不少陶制的佣、壶等随葬品出土。
汉代之后时局动荡,魏晋志怪小说始行,对鸮类的各种误读得到了更加详细的演绎和补充。张华在给《禽经》的注中写道:“枭鸱害母。枭在巢,母哺之。羽翼成,啄母目,翔去也。”《魏书•萧宝寅传》则说鸮“背恩忘义,枭獍其心”,将鸮食母、獍食父杂合在一起,用来形容忤逆作乱和手足相残。
如果说唐代以前对鸮类的曲解还只停留在经史典籍当中,到了唐宋之际,诗歌的流行和传唱,更是把这种曲解普及到了民间。比如韩愈的“屋东恶水沟,有鸱堕鸣悲”,元稹的“有鸟有鸟名老鸱,鸱张贪很老不衰”等等。明清笔记中对鸮类的偏见也仍在延续。
气成一个球。这是雕鸮的威胁姿态。图片:Krzysztof Wisniewski / wikimedia
谁想它们曾被崇拜
虽然对鸮类千年积冤的历史脉络清晰可见,但如果将历史再向前追溯就会发现,人类几大古文明对鸮类的最初认知,更多是原始的崇拜。
鸮类拥有似人的面盘、洞悉黑暗的双眼、主宰夜空的能力。古人相信,通过它们可以看穿生死与逝去的先祖灵魂交流。
距今三万年前的法国肖维岩洞(Chauvet Cave)中就有雕鸮形象的壁画。近四千年前,古巴比伦文明浮雕中的“暗夜女王”(The Queen of the Night)也是肋生双翼,以鸮做为信使。同期的埃及法老墓葬棺椁上也出现了雕鸮的形象。
法国肖维岩洞中的猫头鹰壁画。图片:matthewwills.com
古巴比伦的暗夜女王浮雕。图片:Osama Shukir Muhammed Amin FRCP
在“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的商代,鸮类更是上升为民族崇拜的图腾,以主体、组合或纹饰等形式广泛出现在卣(yǒu)、尊、觥、斝(jiǎ)、鼎等各种青铜器上;这其中除鼎以外,其余皆为酒器。
酒器是会盟、行军、庆功的必备器物,出现其上的鸱鸮也被赋予了勇武克敌、辟兵灾横的独特寓意。河南安阳妇好墓出土的一对青铜鸮尊,以繁复的阴阳纹饰和独特的造型神韵,被河南博物院推为镇馆之宝。甲骨文中出现的“梦枭鸟”、“受枭又(佑)”等文字,也将鸮类视为战争中的上吉之兆。
妇好鸮尊有一对,分别保存在河南博物院和中国国家博物馆。图片:Greg kf / wikimedia
西周初年,“三监之乱”起义失败,商朝的最后一股势力就此消亡,受商人崇拜的“鸮神文化”也随之湮灭。这是商代以神权治国的理念,逐渐被周代的礼乐治国所代替。《礼记》中“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周人尊礼尚施,事鬼敬神而远之”的记载,就是对这种变化的记述。
谁曾想,周人为彻底消除殷商文化所带来的影响,将鸮的文化内涵人为地打压、改造,而猫头鹰们因此背负上了长达两千多年的骂名。
无论人们心中的成见是怎样一座大山,几千年来被视作厄运象征、祛病“良药”,再到新晋网红的鸮形目鸟类,仍旧在属于它们的暗夜里前行。
前方,起飞。图片:pxhe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