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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科幻史 | 化妆派对开幕时,请记住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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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久以来,史学家一直相信在女性主义运动兴起前,美国的科幻领域是一个被男性独占的世界。近年来,一些考据和研究结果逐渐开始推翻这个认识,使C. L. 穆尔、朱迪斯·梅丽尔、克莱尔·温格·哈里斯、弗吉尼亚·基德等女性科幻人逐渐被世人熟知。本文的传主梅特尔·R.道格拉斯便是其中一位。她是美国最早的活跃女科幻迷之一,不仅在早期科幻圈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还创造了一项习俗:在亚文化大会上进行Cosplay。

COSPLAY之母的科幻之路

作者 | HeavenDuke

(版权归 @HeavenDuke 所有,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1937年秋季的一个星期四,夜里,十七岁的雷·布拉德伯里走进洛杉矶当地的一家克里夫顿连锁咖啡厅,去迎接他的命运。在咖啡厅的二楼,他将会被介绍给洛杉矶科幻协会的一群科幻迷,并迅速成为协会的核心成员。

布拉德伯里的科幻启蒙是埃德加·赖斯·巴勒斯。在这个前身是科幻联盟第四分部的组织里,还有另一名从巴勒斯入坑的爱好者。她的年龄比大部分俱乐部成员的年龄大上整整一轮,比头领阿克曼大十二岁,比布拉德伯里大十七岁,比国际科学协会的主席西克拉大九岁。在加入科幻协会时,她已经结过婚,育有一子,和其他人相比,处事更加成熟。

不过,虽然长久以来一直被人们视作头号科幻迷弗瑞斯特·阿克曼的女友,但是这位名叫梅特尔·R.道格拉斯的科幻爱好者的地位却并不是通过这样的身份创造的。如果没有她,洛杉矶科幻协会将是一种怎样的面貌,将十分值得商榷。阿克曼甚至直接承认:如果没有她,协会的官方杂志《想象力之声》将是空谈。

在同阿克曼交往的近十年里,二人虽然关系甚密,但是梅特尔并没有因为二人后来的分手而销声匿迹。而即便在交往期间,我们也很时常能看到她对阿克曼甚至对整个科幻圈的影响。阿克曼的姓名首字母缩写是FJA,而梅特尔则给自己取了Morojo这个圈名(发音为Mo-ro-yo)。这是一个世界语里的名字,其缩写MRJ与英语里的FJA一一对应,意为另一个头号科幻迷。

Part 1

从火星公主到Esperanto

梅特尔的科幻之路始于十二岁那年,那时,她的哥哥带给她一本《火星公主》,把她带进了科幻世界。

这个科幻世界对女性并不友好。“女人不读科幻,不关心人类未来”的认知甚嚣尘上。雨果·根斯巴克在发行《惊奇故事》(Amazing Stories)并创设“讨论专栏”以后,甚至十分诧异有很多来信出自女性科幻迷之手。而当一名女读者来信批评杂志很少发表女读者的来信时,根斯巴克则辩解称“男性读者会谈论科幻,而女性读者则往往只是写信表达对杂志的感谢”。在他的认知里,女性似乎只是这波科幻浪潮的连带干系人,只是受她们的男友、丈夫、兄弟或父辈的科幻热情的鼓舞,才开始对科幻感兴趣的。

如你所见,我们发表了你的信。我们不歧视女性。千万别这么想——我们想要你们的来信!事实上,在我们的读者中,男性和女性几乎一样多。唯一的区别在于:我们的男读者通常提出一些科学设想,而女读者则满足于泛泛地表达认同或反对。我们总是很高兴能听到女性读者的声音的。

——雨果·根斯巴克

在那个时代,根斯巴克的论调确实有些道理,但却并不是真理——另一位女科幻迷莱斯利·佩里便曾在1932年违背了父亲的意志,亲自买了一本《诡丽幻谭》。梅特尔也并未被这种思潮所影响,虽然家庭俗务缠身,但同所有科幻迷一样,她也会给杂志写信,同时也有自己的收藏和最爱。一份1940年出品的科幻名人堂花名册称她藏有400册专业杂志和大量爱好者杂志,最喜欢的专业杂志是坎贝尔的《惊异》,最喜欢的作家是L·斯普拉格·德·坎普,最喜欢的艺术家是维吉尔·芬利。阿克曼则回忆称安·兰德的《一个人》是她最喜欢的小说之一。

她的爱好并未止步于此。受威尔斯等作家的思想的影响,一些科幻迷相信科学应当能够引领人类建立由精英统治的世界政府。国家与国家间的隔阂将会消融,而一种名叫“世界语”(Esperanto)的语言将成为促进跨民族团结与沟通的桥梁。梅特尔便是这类人之一,她不仅积极参加科幻活动,也积极地投身推广世界语的事业。

在同一时期,还有另一名科幻迷也在积极推广世界语。这位科幻迷就是阿克曼。但是与尚且不为人知的梅特尔不同,此时的阿克曼正置身聚光灯下。他对世界语的鼓吹在一些科幻迷看来反而是荒诞不经而且无聊的。他们甚至在爱好者杂志上攻击阿克曼,向他展开了人身攻击一般的嘲讽。

他不知道的是,每当科幻圈里的人们提到他的名字,都会引发一阵窃笑。我们的这位喋喋不休的写手、烂信制造者(不多说,你们懂的)正沉浸在世界语和通用语中牙牙学语,而对这些语言,他完全一无所知。最近,他更是通过加入世界无国界协会放弃了他的美国公民身份。

——唐纳德·沃尔海姆

因此,在1937年初,当阿克曼在一场世界语课上见到了梅特尔时,两人可以说是一拍即合。对世界语和科幻的共同狂热让两人的感情迅速升温。尽管年龄差距巨大,但阿克曼还是邀请梅特尔加入了洛杉矶科幻协会。他们确定了情侣关系,开启了近十年的搭档生涯。

Part 2

LASFL:想象力之声

三十年代的美国科幻社团非常硬核(具体参见《美国科幻圈的诞生》),而洛杉矶科幻协会又是其中最硬核的社团之一。

和我们的高校科幻社团一样,洛杉矶科幻协会有自己的图书馆,有自己的会刊,会办各种各样的讲座,但是其规模、影响力和可持续性就不那么一样了。以讲座为例:他们请专业人士来做客,可不仅是为了来办讲座的,还会请他们给协会的部员提供写作指导。时常来做客的作者中便有海因莱因夫妇(他们也是协会会员)、杰克·威廉森、艾德蒙·汉密尔顿、亨利·库特纳夫妇和雷·布莱凯特等。

而社团的重中之重——会刊《想象力之声》,更是该协会最具特色的成果。在三十年代末四十年代初,该杂志是科幻圈里地位最显赫的爱好者杂志。截至2019年,在七届回顾雨果奖的五届中,它都榜上有名。

制作会刊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在三十年代,还没有激光打印机这么先进的东西,计算机和互联网也尚未问世,更不用说Word或Indesign等排版软件了。印刷发行杂志的工作流程非常复杂:在内容的供应上,要有编辑去收集、编排和校对稿件,撰写时评和寄语;有秘书去记录和报道社团活动;还要有作者来撰写科幻小说和科幻评论(有的时候还要有人去联系职业作家来给爱好者杂志供稿);在印发流程上,也要走组稿、校对、排字、印刷、邮寄和宣发等工序。

在这之中,排字印刷最常使用的工具是油印机(mimeographer)。使用这种机器首先需要刻制蜡纸,然后固定蜡纸,将一张白纸置于蜡纸下方,然后用平头毛刷蘸上油墨,刷过蜡纸,如此印完一页,再重复上述工作完成复印。《想象力之声》每册平均10~30页,每页都需要至少一张蜡模。在没有打印店的时代,协会自己完成这些事情,其工作量自然可想而知。

复杂的工序和微薄的回报造就了很多寿命短暂的爱好者杂志。大量科幻迷在野心勃勃地推出一两期会刊以后,便会因时间和物力的双重匮乏而半途而废。但是《想象力之声》却在梅特尔和阿克曼的共同配合下持续推出了五十期,延续了八年之久。而在此之中,她不仅承担了印刷工作,还做编辑和校对,并为杂志提供文字内容(在阿克曼参军以后,杂志的编辑工作更是全权交给了她和另一名女科幻迷)。

我认为,如果Morojo没有切出大部分的蜡模,还用油印机印了超过她的指标的量的杂志,《想象力之声》绝对不会出来五十期。在打字、排版和印刷部门,她是真正的好手。她也是一名出色的校对员。

——弗瑞斯特·阿克曼

而在科幻圈的交际活动上,梅特尔也在协会内外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身为协会的财务主管,她让协会免于遭受其他社团面临的财务危机,不仅如此,还强化了社员的内部凝聚力,自己甚至还把同为科幻爱好者的两个亲戚Vodoso(梅特尔的儿子维吉尔·史密斯)和Pogo(梅特尔的外甥女玛丽·拉塞尔)带进了社团。

虽然身材矮小,思维较为保守,而且自认为比较“阴沉而情绪化”,但对大部分社员来说,她的存在便是一种激励。很多人都在各自的回忆录里提到了从她那里接受过的帮助。她资助过雷·布拉德伯里去世界科幻大会;发声反对首届世界科幻大会对未来派成员的驱逐决议;甚至在协会爆发内部分裂时帮助主要团体捱过了反对派们的攻击……对很多科幻迷来说,梅特尔所扮演的是大姐头的角色。当他们遇到困难时,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她。

Part 3

Worldcon:巴克·罗杰斯降临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讲,梅特尔以一己之力支撑着洛杉矶科幻协会的运作,但是她对科幻圈做出的最深远的贡献,却莫过于她为1939年世界科幻大会筹备的特别服装。

1939年7月,梅特尔从巴克·罗杰斯中汲取了灵感,为自己和阿克曼制作了两套戏服,穿着它们径直走进了会场。现场一片哗然,因为除了二人之外,所有人都穿着正式。他们从来没有想到,原来在科幻圈中,参加科幻大会的科幻迷也可以是“超级英雄”或“外星人”。两人自然成为了大会上万众瞩目的明星,风光无限。

梅特尔为阿克曼设计的服装胸前绣有4S,是阿克曼引以为傲的自称。两人极具未来主义色彩的服装风格则让他们看起来仿佛是科幻电影中的人物。这不仅是对科幻迷身份的强调,同时也是对着装者身份的强调。其服装格外逼真,以至于通用汽车公司的雇员怀疑他们是出逃的机器人,要将阿克曼捉住带回展位。

早已在雨果·根斯巴克的熏陶下培养出了自尊和自傲的科幻迷自然不会放过这样表现自我的机会。于是,到了1940年第二届世界科幻大会召开的时候。盛装出席的科幻迷便已有数十人之多了:大卫·凯尔装扮成了《飞侠哥顿》中的反派明无情;罗伯特·朗兹也扮演了《盲点》中的反派,穿着一身缀有圆点花纹的青铜色斗篷参加晚会;梅特尔和阿克曼则一如既往地闪亮登场,这一次扮演了电影《笃定发生》中的角色……

在这届科幻大会上,发生了两件与化妆晚会有关的趣事。其一是在晚会现场,人们根据参会者的服装的酷炫程度,为他们颁了奖。扮演反派的大卫·凯尔和罗伯特·朗兹获得了前两名,而两件戏服都是由女科幻迷莱斯莉·佩里设计的;而另一件趣事则是他们在晚会结束后,横穿芝加哥去找值班的科幻编辑,在他的面前假装成时间旅行者,惊得对方目瞪口呆。这届大会的晚会主办地点——梅特尔的689室——也成了与十年后的770室一样驰名科幻圈的业内圣地(后者用于供科幻迷举办深夜派对。这也是世界科幻大会上的例行活动)。

从此,化妆晚会便成了世界科幻大会的一项传统活动。在1984年的洛杉矶世界科幻大会上,当日本动画家高桥伸之目睹这一切时,大受震撼的他终于为这项活动赐予了“真名”。Cosplay从此走向了世界各地。幻想作品逐渐成为流行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Cosplay也因而成为了漫展、游戏展、爱好者集会甚至电影节上的常设节目。

而随着Cosplay活动的风行,这项活动背后的寓意也不断在参与者的手中得到重塑和拓展。在本世纪的第二个十年兴起的“Cosplay Is Not Consent”运动便是最好的例证。该运动为了回应漫展上针对女性Coser的性骚扰而诞生,自2013年兴起至今,每年都会吸引大量的扮演者参与其中,用行动去确保粉丝圈中妇女的人身安全和尊严。

尽管在这些活动中,盛装出席的人们已经鲜少能记起梅特尔的名字,但是她的影响力却不容置疑。2016年,国际戏装师工会(International Costumer's Guild)将梅特尔定为“Cosplay之母”。在77年间,她所创造的这项活动让无数参与者获得了对自我身份的认同和对文化社群的归属感。她获得这一称号,可谓当之无愧。

Part 4

最初与最后的Morojo

1944年,因为一件非常无聊的事(据埃尔默·帕杜回忆,阿克曼要求梅特尔戒烟,而梅特尔拒绝了这项要求),梅特尔和阿克曼分手了。尽管如此,但不论是梅特尔,还是她带进科幻协会的两名亲戚,都依然活跃在科幻圈里。

早在1939年,梅特尔就已经能够独立发行自己的爱好者杂志了。针对Nycon I,她发行了一本名叫《幻迷斯特凡》(Stephan the STfan)的场刊;她还以FAPA会员的身份发行了一本名叫《Guteto》的杂志,创刊号发行于1941年9月,直到1958年才彻底偃旗息鼓。

她对世界语的追崇一直没有消退,在语言的使用上同阿克曼一样出色。凭借《Guteto》杂志,她一直积极地在科幻迷群体中推广世界语的使用。在2019年,这本杂志击败了西克拉的《奇幻新闻》,获得了回顾雨果奖最佳爱好者杂志奖。

而在这以后,在美国的性解放运动演进得如火如荼时。这位Cosplay之母又淡出了科幻圈的视线,如罗伯特·海因莱因一样,加入了裸体主义运动,在她人生的最后几年里,一反过去盛装登场的姿态,一丝不挂,直到人生的尽头。

1964年11月30日,梅特尔去世,享年60岁。有关这位科幻迷的记载数量稀少,甚至不足以让我们一窥她的内心世界,为她塑造更加完整的人物形象。

但这位常年与人为善的“幻圈大姐头”却在很多人的心底留下了印迹,以至于在她死后,有关她的生平的最详细记载,却出自她的两名前男友之手。帕杜称她“用她的陪伴和她的人生为很多人带来了欢乐”。而阿克曼的评价则更加直截了当——

在我的记忆里,Morojo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女性科幻迷。

(完)

资料来源

File 770

Then Archive by fiawol.org.uk

I Remember Morojo by Forrest J. Ackerman

The Battle of the Sexes in Science Fiction by Justine Larbalestier

Meet the Woman Who Invented Cosplay by Jennifer Culp

The Immortal Storm by Sam Moskowitz

Ray Bradbury Chronicles by Sam Weller

C. M. Kornbluth: The Life and Works of a Science Fiction Visionary by Mark Rich

Fancyclopedia & Wikiped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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