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校科幻:您的科幻启蒙作品是什么?这些作品有没有带给您一些启迪?
张涵智:如果说最早开始看的科幻小说的话,大概是小学在图书馆借过的一个科幻短篇集系列,里面有各种奇奇怪怪的的小说,不仅限于科幻。印象很深的几篇是《血里的音乐》和坎贝尔的《黄昏》,不过当时并不太了解这些科幻大师。真正开始系统地读科幻应该是初中之后,读了《三体》《海伯利安》《基地》等等科幻长篇,并且也开始读同学带过来学校的科幻世界,这应该算是某种自明的启蒙开端。
但更明显的,我初中时代读的某些科幻小说对我现在的写作风格造成了很大影响,比如《海伯利安》里面的基督教元素和哲学,《莱博维茨的赞歌》里后启示录式的描摹方式,以及很多新浪潮科幻里华丽又阴郁的笔调。而另外一些作品,比如大刘和阿西莫夫那种很黄金科幻风格的文章,并没有对我的写作造成任何的显性影响,或许那个时候我就已经了解到有些作品只适合拿来欣赏,有些作品更适合拿来模仿吧。
高校科幻:您在日常生活中有什么兴趣爱好?
张涵智:打游戏,看电影,看动漫,写小说
高校科幻:作为您的兴趣爱好之一,在游戏方面,您有什么经历吗?
张涵智:之前尝试过独立游戏的开发,最开始是用自己作品的情节和设定创作游戏mod,后来也雄心勃勃地打算自学游戏开发,制作自己心目中的独立游戏,不过最后不出所料地鸽了,demo也没做出来(笑)
高校科幻:您是从何时开始有自觉意识地写作?与那时相比,您对文学的理解是否发生了变化?
张涵智:我开始写小说大概是从初中开始的,写各种同人文。当时班上很流行“拿班里同学为原型创作同人作品”,有几个喜欢写作的同学经常写这类作品,我也开始跟着他们开始写东西,然后发在lofter上和他们互相点个赞。不过要论真正严肃地、自明地开始文学创作,大概是我高四的时候,我第一次高考考的很砸,去了衡中复读。复读的一整年都相当压抑,没有什么娱乐和空闲时间,每天和班里几百个人挤在一起上课,无论是日常生活还是各种衡中特色的管理模式,比如跑操,上课时间摄像头监控,宿舍查寝,不让下课之类的,当时都很不习惯,加上再一次高考的压力是非常大的。也是为了撑过这一年,缓解一下压抑的生活,当时就开始在小纸片上写东西,当时写了将近一百来张,大多数都扔了,剩下来的差不多也有几十万字吧,都是写完作业之后偷偷写,装作在打草稿或者记笔记的样子。
可以说那一阶段的经历使我切身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文学创作这个事情,很多情况下不历经苦难是不会有真正的进步和蜕变的,惰性和犹疑会把写作的坚持轻松击溃,很多时候只有情绪的其他出口被生活和苦难阻塞的时候,人才会真正把满腔的激情和愤懑倾泻在文学创作之中。
高校科幻:您又是何时开始创作科幻题材的文学作品的?
张涵智: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把奇幻和科幻分的很开,通常是明明写的科幻,却被认为是奇幻。记得我最开始写的一篇科幻小说,是大概初中的时候,写核爆后的废土上,少年们驾驶神的尸体,巨大的人形生物兵器相互战斗的故事。不过系统性的创作也是要等到高四的时候,这次得奖的燔祭也是那个时候创作的。
这里我还是要讲一下,实际上我高四时候写的小说,都是从模仿江南开始的。从人设、文笔到叙事手法,几乎是跟着他亦步亦趋,从缥缈录、龙族到他早年间写的一大堆稀奇古怪的小说。这不只是因为我很喜欢他的小说,特别是早年间的武侠和九州系列小说,更是因为相较于那些伟大的名著,江南的小说是可以模仿,甚至是有希望超越的,这就给了创作者一个可以追赶的目标。我觉得对于新手创作者,这样一个用来模仿和追赶的作者,长远来看对于创作是有益的。
高校科幻:祝贺您创作的《奥古斯都最后的朝觐》发表在《舱外》,您创作这篇作品是为了表达什么?
张涵智:首先感谢《舱外》给我这个机会,让我这篇被科幻编辑认为是奇幻,被奇幻编辑认为是科幻的小说可以在这里发表。十分感谢,也希望舱外杂志能坚持兼容并包的理念,越办越好。
实际上创作《奥古斯都最后的朝觐》的初衷,其实是为了讲述一个“爱也能拯救世界”的故事,是一种对反思的再反思。目前国内主流的科幻叙事,可能是受刘氏和网络文学的影响,认为拯救世界和文明的不可能是“爱、美和善”这种“圣母的、软弱的、白左的”东西,转而认为只有某种“兽性的、男性的、宏伟的”东西可以承担拯救人类的责任,前者只能为后者添乱,只能拖累人类走向生存的步伐。
当然我本人不是天真的空想者,真心希望单纯的爱与和平可以做到一切,只是当这种叙事占据了一切高地开始审判其他趣味和创作倾向时,科幻小说自然就会迅速变得无趣和主题的单一化,加之如果这种叙事开始和某种现实政治隐喻和历史神学挂上钩,那些被认定为是“圣母的”科幻作品甚至就是一种罪孽了。如此我描写了一个由于圣人的牺牲而被拯救的末日,一个可以被人类的爱和美德
所说服的神,希望在这种大背景下可以发出属于我们的一点声音。
高校科幻:您荣获第四届“星火杯”全国高校科幻联合征文大赛的作品《燔祭》以一个宗教节日作为题目有没有什么深意?
张涵智:其实了解这个词也是由于海伯利安,我对于基督教元素的热爱也源自于此,不过我的这篇文章里面燔祭并没有什么深意,它即指父亲为了维持教权的统治,献祭了主角的身体器官来维系和神的契约,也指故事结束的时候保险公司的AI为了经济方面的目的,用爱情或是自由引诱她跨过冰霜解约保险服务。可以说这或许是一个上帝没有拒绝亚伯拉罕献祭的故事吧。
高校科幻:《燔祭》的主题构思是从何而来,有没有一些外部因素促成了这部小说创意的形成?
张涵智:这篇文章最开始是写在小纸片上面的一篇《诡秘之主》同人文,虽然和闺蜜的故事本身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借用了几个人设。后来写完之后打算换个名字投科幻世界试一试。创意上并不算新奇,宗教+后启示录的设定还是挺普遍的,只是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父亲在荒原上将女儿献祭给机械之神的场景,觉得很酷就有了这么一篇文章。
高校科幻:创作超短篇小说与长篇小说,哪一个对于您来说更有难度?对于想要或刚刚开始进行科幻小说创作的人有什么经验或建议可以分享?
张涵智:其实这两个对我来说难度都不小,超短篇需要用精练的语言在很短篇幅中讲一个信息密度很高的故事,这是喜欢描写铺陈的我并不擅长的。而长篇小说需要长时间的坚持和耐心,缺乏即时反馈和提醒,只能在迷茫中自己摸索方向,这对我这种自信心不足的人来说还是挺恐怖的事情,所有我可能觉得长篇可能难度更高一点吧。
对于新人,我想说的是尽快动笔去写,不要在动笔之前画大量时间去雕琢你想象中宏大的世界观,或者和别人争论一个背景设定是不是科学之类的。在这些东西上花的精力和时间越多,就越会拖垮你写作的魄力和激情。先动笔开始写,写到需要的地方再去构思世界观,用写作的沉没成本拉动自己的光动脑不动笔的惰性,我觉得是新人开始写作最好的开始。
然后就是一些老生常谈的内容,比如一开始不要写长篇,新手前十万字左右的写的内容基本都是将来的黑历史,所以不要想着用这十万字创作出什么非常优秀的作品,尽量快速地过掉前十万字的内容,把握好创作的风格和节奏积累经验才是最重要的。
高校科幻:最后有什么特别想说的话?
张涵智:其实在这个时代,纸媒杂志,连带着通俗文学的短篇小说,至少在中国大陆这个范围内已经是在没落了,就连00年代前期清韵、金庸客栈,榕树下那种小众文学论坛,以及那一批对于文学性还有着最后一点精英式的追求的网络文学,由于时代的、技术的、或者是政策的各种原因已经几乎销声匿迹了,就连当时被人们口诛笔伐的新概念,“青春文学”在今天也不复存在,当然对于科幻小说的创作者来说还有来自《三体》和刘慈欣的无形压力。上面的一切正在把水从快要干枯的池塘里一点点抽干,让我们这些刚刚跃入池塘的小鱼只能挤破头去争夺科幻世界杂志上的一个版面。至于奇幻作者,处境则更加恶劣,甚至连一个能刊登奇幻短篇的杂志都找不到。这并不是说我们不能从小池塘里出去,寻找更广阔的天地,但要么需要我们抛弃一大部分对超现实和流行元素的追求,去和真正的纯文学领域竞争也在缩小的另一方湖泊,要么就是抛弃对文学性的追求,重新学习现在网络文学的那一套我们无比陌生的逻辑技巧和方法。我想对于我们来说,这些都是太难太难的抉择了。
曾经听人说过一个论断,文艺真正繁荣的标志不是有多么多高雅的纯文学,也不是现在最通俗的快餐网文多么受欢迎,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七八十分”作品是不是足够充实,足够支撑起一代人的审美追求。因为只有七八十分的作品才能给新的创作者以模仿的可能:你很喜欢这些作品,但你知道他们写的并没有那些世界名著那样好,而是可以模仿可以超越的,无论是郭敬明韩寒的青春疼痛,风靡全国的新概念作文,还是将我推向创作的江南、今何在那一代作家。在这里,文学可以说一种面向大众,特别是面向青年学生群体的,创造性的文化,热爱读这些作品的人很多都会去进行创作,而不像今天的文学已几乎完全沦为了一种消费性的文学倾向,谈论和批判取代了写作。而且更重要的是,这是一条能够很自然的从热爱跨越到名利的路径,并不需要什么拷问人性的利义抉择。如今,很明显,这条道路已经窄的几乎不可见了。
这就是为什么我到现在还热衷于阅读00年代的青年文学、幻想文学,回顾小学时候看过的《儿童文学》《萌芽》和《新概念作文》,为那些当时饱受赞誉或者批判,现在或老了,或死了,或销声匿迹了的作家说几句好话。虽然我们在时间意义上的交集并不长,当我开始自明地开始写作的时候,童年的世界早已没落,但这并不影响我一遍遍去回味我们曾经拥有,如今却失去了的可能性。
让我们一起,为创作出更多七八十分的作品努力吧。希望我们不会是最后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