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外》期刊第二期 过去的未来战争

“丰……”王丰的耳边响起了悄悄从背后抱住他的宁五月的声音，“太累的话就休息一下吧。”

“来不及，时间太紧张了……”王丰站在阳台上看着电子屏幕生成的虚拟海景，只得回应一声长叹。

尽管今天是一周休假的第三天，但他仍然放不下心，毕竟掌握垂直水培农场技术对保证未来粮食供应来说太重要了。如果不是因为晕倒在岗位上而被强制休假，他此刻应该仍在裂隙点和同事们一道奋战在数据接收的一线。

“非要打仗吗？”宁五月把头埋在他宽阔的背上。他们关掉了房间里的模拟海浪声，现在只能微微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以及墙壁内的流水声——这是处在四百多米深的地下必不可少的热泵系统工作的声音。

“社会思潮评估归一化模型的演算数值……”王丰停顿了一下，他想起来五月并不爱听这些术语，便换了个说法，“国际社会越来越割裂了，现在的形势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宁五月抱得更紧了些，不再说什么。

王丰心里清楚，五月并不关心这些事情，她最期许的就是未来两人能安稳地度过平淡的一生。只是这时代剧变，注定让期许平淡日子的人无法如愿。

四个月前，ITER在法国的实验堆意外打通了一个时空裂隙通道，通道的那一头是50年后的地球。按理说，生产力逐渐发展的人类世界将会在未来逐步将人们从繁杂的、单调的、机械的工作中解放出来，但当大家满心欢喜地想要看看子孙后代的幸福生活时，五十年后的更加割裂的国际社会给他们当场泼了一盆冷水。比起已经显得剑拔弩张的当下，50年后的各国已经朝着穷兵黩武的方向飞速前进。形象一点说，按核按钮的手已经不是悬停在空中，而是已经微微按了下去，只要再多压一点力就会触发开关。

恰逢此刻，社会思潮评估归一化数值模型的横空出世为世界各国提供了一个可以演算全球范围内不同思想的影响力，同时在时空两端的超算上对基于MAC地址确定实际用户的网络世界进行分析，这更进一步地证实了未来世界更加极端的国际形势。

希冀通过协商对话将未来的战争扼杀在摇篮里的世界各国首脑立刻动身前往联合国总部召开紧急会议，但这来之不易的对话机制却也在短短12天后被打破：第二个通往50年后的裂隙点在内华达建立。

一天之后，法国政府驱逐了所有外国人，关闭了边境。

空气中的火药味，越来越浓了。

也正是此时，农科院高级研究员王丰，还有全国各地其他专业的专家学者以及他们的家人都被接到了大西北。在一个极端隐秘的地方，他们走过裂隙点，亲眼见证了来自未来的中国人研究出的新技术。

站在同样为400米深的地下，看着一眼望不到顶的深地层垂直水培农场，王丰感受到了自己在技术伟力面前的渺小。

“农科院来的同志？”一旁走上来的人向他伸出右手。王丰这才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和来者握手时应道：“对，对，来未来学习的。”

“别客气，都是一家人，”来者引着他走向一旁的资料室，“我是这里的技术副总工赵福安，出生在前辈来的十年后。”

王丰微笑着：“没什么前辈不前辈的，无非是时空错乱，大家都是同志。”

“为了克服时空错乱，我们还是费了点功夫的，”赵福安掏出了一个U盘，交到了王丰手里，“USB4.4。为了将我们50年来取得的进步以你们可以接受的方式回传给你们，中央特地派人从计算机博物馆中找出了那个时代最快的传输协议。”

握着那枚小巧的U盘，看着培养架上的自动收割机以令人目眩的数量与速度将一箱箱作物送上传送带，王丰感受到了历史的沉重。几年前，他拿着从河姆渡遗址发掘出来的稻粒时也有这样的感觉，只是没想到短短几年后那个被观测的历史竟成了自己。

“这个U盘里只是总体概述，除此之外还有几车硬盘要拖回去，我们会在明天上午准备好。另外根据评估，二氧化碳合成粮也是必不可少的技术，只是那里的同志做事不像我们这里周密，那里档案管理比较混乱，等下周准备好也给你们带回去。”

“你们……”本想询问“后辈”们是否会派人来做技术指导，但王丰想起了规定，任何未来世界的人员都不得穿越裂隙点回到他们的过去，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赵福安心领神会地笑了笑，摇摇头，没有说什么。

“所以你们不能通过，”王丰还是抛出了一个与他专业无关的疑问，“空间定向能武器之类的，去摧毁其他国家的裂隙点吗？至少这样能做到只有我们才掌握回传科技的能力。毕竟根据宏观时间的不可逆性，时空裂隙点只能由过去单向地向未来展开，未来是没有能力单方面回到过去的。”

赵福安正色道：“首先，这么做并不能保证我们的传送门就不会被摧毁。”

“其次，”他叹了口气，“我们也不希望发生战争，所以才希望让战争只发生在过去，让一切的纠纷、争斗、战争、厮杀都终结在过去。”

“你说的‘我们’，”王丰皱着眉问道，“是指……你们未来人吗？”赵福安重重地点了点头。

“现在已经观测到了为过去输送科学技术对我们生活的世界产生的一些影响了，所以，”他又补充道，“各国政府现在意见已经达成一致，让不同国家间的政治、经济、文化等等各种对抗都在过去激化、斗争、结束，无论结果如何，大家都会接受。”

两人走到资料室门前停下了脚步。王丰抬起头，不由得心生一阵烦躁。他想起了半个月前联合国大会的直播，美国代表在会场上打出的人们早已熟知的、原是呼吁人们保护生态环境的标语“我们不是继承了父辈的地球,而是借用了儿孙的地球。”

“真是讽刺啊……”回忆着这一切，王丰不由得摇摇头。用真正从未来借来的炮弹打向现在面前的敌人，把未来的纷争解决在当代，为未来的子孙赢得生存的权利。“这算什么，第二点五次世界大战？就因为这么荒唐的理由？”

突然，面前虚拟海景变成了闪烁的红色警报，一时间警铃声大作，也惊醒了先他上床睡觉的宁五月。

“基地遇袭！”王丰一边丢给宁五月一套防弹背心，一边自己穿上另一套。眼看她还打算换一件衣服，王丰连忙拉住了她：“没时间换了，套一下防弹衣我们直接撤离，你快穿，我去帮你拿鞋。”

王丰拉着宁五月一路小跑，找到了自己的撤离路线。

“丰，我们去哪？”

“走斜行货梯，去山体隧道发车场坐车，”早在来到这里的第一天，王丰就已经摸透了所有他需要了解的撤离信息，“跑快点，跟紧我，车队不会等太久。”

“那资料呢？”宁五月第一次经历逃跑，颤抖的手体现出她的慌张。

“在你我的防弹背心中央各有一份基础资料的备份，足够我们在短时间内重新掌握这项技术，”他回头看向自己的另一半，牵住她的手，“别怕，我们会出去的。”

“嗯。”宁五月点点头。

但也就在她刚想开口的那一刻，剧烈的爆炸在他们身后炸开，气浪也险些将他们击倒。地源热泵管道内的高压水瞬间涌入通道，将后面的几个人冲飞撞在墙壁上。

“快跟上！”王丰拉着宁五月拼命向前跑，但水位越来越高，他们的步伐也逐渐受阻。正在此时，又一次爆炸在他们身边炸开。尽管两人没有受伤，但水流还是将他们分开。

“往回走，右转N4出口转A13，我在尽头的闸门那里等你！”王丰呼喊着，看到宁五月点头确认后回头赶路，他才继续朝前跑。

闸门处的大功率抽水泵正满负荷工作着，但依旧不见水位有丝毫下降的迹象。即使此刻位于地表的换热站已经将水闸关闭了，但空气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入管道，让管道内的余水持续涌出。

王丰左等右等，还是没等来宁五月的身影，反倒是听到了驻守闸门的战士的对话：“最后一块挡水板要垒上去了，之后水位再上涨就要关闸门了！”

“可是这里还有这么多人在等着，还有首长他们还在里面！”

“这就是首长下达的死命令！”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王丰背后的斜行货梯已经往返一部了。按照现在的涨水速度估计，下一次上行将会是最后一次了。他望着及腰深的水面，期待着五月会在下一秒就出现在走廊的另一端。

闸门渐渐地开始关闭了，这引起了在门口等待的十几个人的一阵骚动，但没有人上前阻止，他们在期望，或许人们会陆陆续续出现，让闸门留下一人宽的通道等待即将逃出生天的后来者通过。但在这个总是事与愿违的时代，任何的期望似乎都会落空。

在闸门闭合前的一刹那，王丰透过门缝看到了终于赶到这条通道的宁五月。

真正的战争仅仅持续了百日余，但烈度却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为剧烈的。各个有能力的大国都在使用各种来自未来的高精度武器对敌对国家的首脑、政要、将领乃至重要有生力量进行精确打击。火力投送能力和人员投送能力跃上三四个台阶的人们把玩着这些来自未来的玩具，却依旧没能将意识形态的对立终结在这个时代。

当经历了史称“百日战争”的人们终于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似乎上当受骗了：未来人类并非不知道这段历史，但他们选择性地隐瞒了这些，好让过去的技术水平进一步提升，并在属于自己的50年后面对来自自己的50年前的自己人。各国政府终于再一次在联合国大会的会场坐了下来，无条件地结束了这场战争。

“时间循环了……”身穿坐在金门大桥边的王丰望着远处的旧金山市，回想着这半年多来的“闹剧”。失去宁五月之后，他投笔从戎，凭借当过兵的经验与体能入选外骨骼特战大队，一起空降在洛杉矶空军基地。也就在空降的第二天，战争结束了。明天，他将和所在的连一起乘坐美国政府安排的运输机回国，因此今晚获得临时休假的他选择一个人出来静静。一阵刺啦警报声从胸口传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把裂隙能量指示器取下来，但转瞬间他就反应了过来。

他背后，金门大桥上，一个来自过去的、闪烁着电弧的裂隙点正在生成，好在大桥上没什么车，还没什么危险。很快，从里面走出了一位老者。王丰认识他，那个人正是晚年的尼古拉·特斯拉。虽然不清楚他是如何在20世纪就能打开时空裂隙通道的，但仅仅一个照面，王丰就打定了主意。

他笑着迎上前的同时摸了摸背后腰间，幸好自己还带着超距辐照粒子平均动能死锁枪，用它冻结一颗心脏不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