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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舱外》期刊第三期 长夜烽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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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史雨昂,笔名DaDa黑鹅,咪咕文学“奇想空间”厂牌签约作者,2022年度星火奖·十佳创作奖得主,曾获第四届星火杯超短篇赛道三等奖和评论赛道优秀奖,作品后被推荐发表于《中国青年报》,曾在“未来战争科幻”征文大赛、江苏省科普科幻作品大赛、蝌蚪五线谱龙门赛、上海高校幻想节、星痕杯、朝菌杯、鲲鹏奖、睡前消息征文等比赛获奖。

按照主站系统的意识更新记录,我是负责α-17前哨站运行的第二十六代人员。

前二十五代的祖辈是守护碳基文明的英雄,但轮到我这一代,我不想做这个英雄了。

因为这一代的我爱上了某个远在数百光年外的灵魂。

最初我并不知道这个灵魂所居的物质载体是男是女是雄是雌,是同类人类还是其他同胞种族,是碳基生命还是极少拥有智慧的硅基生命,所以姑且代称为“他”。

我的人生是从青少年时期开始的,因为处于婴幼儿阶段的人类躯体总归需要他人的照顾,而α-17前哨站只有我一人,脱离主系统的人工智能由于安全风险也无法投放至前哨站,所以每次清空记忆重启人生,我都保留了一定的人格与基础知识,至少可以照顾自己。

我自然希望脑中上一世残存下来的东西越少越好,探索未知的学习过程可以很好地掩盖我的孤独。

范式自动教学系统内,最初的学习是有关母文明地球文明的知识框架,这应该是每个前哨站的惯例,我会学习地表文明区的文化传统,以及古典物理学和生物学的知识,还有地下文明区灵魂共鸣与造物的核心技术。

教学系统在我初生的一段时间会暂时掌控整个前哨站的运行权限,如果未按照计划完成学习,我甚至会饿肚子,这种设定其实是逼迫我把这些框架知识和文明历史学习清楚,机械的填鸭教育效率低下且令人厌恶学习,这是低智系统能够选择的最佳方式。

虽然最初的学习阶段是痛苦的,但是海量的历史知识可以在我脑海中构筑起一个波澜壮阔的虚构故事,所以我的青少年时期相比后续的人生过得充实许多,我至少不用思考如何打发没有尽头的时间,而我对前哨站的存在,以及碳基文明和硅基文明,乃至整个宇宙的宏大认知也是在这段时间建立的。

我现在所处的宇宙是一个纯粹的物质宇宙,匮乏,冰冷,容不下情感,若不是个别文明通过编造宇宙文明童话的方式打破了猜疑链,那么碳基文明都没有机会联合到一起。

这个物质宇宙存在两种文明形式,一种是有智慧的碳基文明,一种是无智慧仅为存在而存在的硅基文明。

自碳基文明与硅基文明相遇后,有关灵魂与生命的战争便开始了。

在硅基文明眼中,我们都是侵占着物质生命体的寄生虫。

它们的“认知”没错,所有碳基文明,都是存在于高维的“灵魂”寄生在低维原生星球的某种无智生物后才逐渐发展为文明,这是我们系统研究碳基文明共存的“神秘学”后才确认的事情。

硅基的生物构造不适应“灵魂”的寄宿,所以绝大部分具有智慧的文明都是碳基文明,硅基生物多是依靠如蚂蚁般最基础的生物本能发展出了可以进行星际航行的“文明”,然后又像是菌落般粘连在一起,形成横跨数十个甚至上百个星系的生物集群网络,一切都是为生命在这个物质世界的存在而服务。

硅基文明也有自己的“正义”,一切阻碍生命整体繁衍进化生存的存在都是非正义的,需要对抗的,而灵魂正是这样的存在,我们因为意识到自我的重要性而拒绝为集体牺牲,因为由群体文化构筑的虚无缥缈的欲望而选择侵害他者的生命,且在千万年的发展历史中乐此不疲,不知悔改。所以硅基文明会十分坚定地对我们发起进攻,誓要“解救”这些被灵魂“寄生”,被智慧“奴役”的生命。

战争持续了大概三个世纪,我们使用大量可廉价复制的战争机器,肆意屠杀从宇宙另一端源源不断袭来的生命集群,它们大都是长着类似昆虫或水生动物外貌的脆弱杂兵,秉持着共同生存共同进化的原则,很少有精英个体的存在,自然无法对能够施展战术诡计并不断针对性升级武器的碳基舰队,直到强人工智能被作为战争指挥终端被研发出来前,我们仍然保持着依傍智慧科学产生的傲慢。

观摩这些绚烂的战争场景是我青少年时期为数不多的乐趣。

相关影片多是从一段慷慨激昂的演讲开始,头戴方形军帽的将军站在宽大的演讲桌前,胸前五颜六色的勋章随着夸张的肢体语言上下起伏,赢来一阵又一阵喝彩,身穿贴身华丽服饰的各文明领导人齐聚在透明的巨大穹顶之下,欢笑着,就像在孩童时期围观被放大镜聚焦的阳光所灼烧的蚂蚁,由衷地为碳基文明如同造物主般碾压式的胜利感到骄傲。

远处的星光已被黑褐色与灰蓝色生物集群所掩盖,一眼望不到头,在舰体两侧投放着商业广告的量产型巨大战舰紧密地排列成一堵像是由金属砖块组成的机械墙壁,砖块间隙处持续碰发出摇曳着红光的集束导弹,在飞行途中分散成无数细小的浓缩弹头,撞向不知痛苦只知前进的硅基文明军队,在生命潮水中强硬地撕裂出一道道口子,后方的星光从裂缝中流出来,又转瞬被更加密集的生物集群所掩盖。

有些通过小型无人机拍摄的近距离镜头穿插在记录战争的影片之中,让我能够看清这些被淹没于集体中的硅基生命个体,他们多是长着一双如原始鱼类呆滞的圆形眼睛,通体的皮肤如海豚般光滑,微微带有弧度的前唇仿佛是在温柔地微笑,坚硬的头骨像是一个圆润的锤子,利用头骨撞击是他们攻击战舰的唯一方式,即使个体的撞击就足以摧毁轻型战舰的装甲,单纯从外形上看也没有一丝危险性,从未有过内部战争的硅基文明似乎不知道“恐吓”这一行为存在的必要,以至于他们对于碳基文明的进攻,许多时候仅仅像是鱼群无目的地撞击在星海之中停泊的舰队。

硅基文明的生命集群中还有另一种常见的飞蛾形态个体,他们可以发射装有腐蚀液体的球体,这种球体会利用储存在尾部的小型压缩气体包来推动前进,每爆破一次就能向前勉强推进一段距离,飞行速度极慢,但是形成规模后会对难以灵活移动的舰队防线造成不小的损害,使得碳基文明舰队不得不加快更新防线的速度。

硅基文明不间断的低效攻击最终还是拖垮了原有的舰队运作机制,碳基文明追求某种光荣而伟大的虚构价值的共性,使得每个护卫碳基文明的个体都变成了应该受到光荣而伟大的待遇的英雄,这场可以量产战斗英雄的战争使得对于舰队服役人员的奖赏与福利变成了一个无底洞,每日的商业广告投放与文化娱乐产业的补足也无法支撑,所以初见成效的强人工智能技术被作为战争指挥终端投放到前线。

僭越造物主的傲慢行径最终使我们损失惨重,用量子信息网络和仿生神经元搭建的强人工智能没有碳基生物的灵魂,却拥有了比创造者要高出许多的纯净智慧。我们竟然亲自赋予了硅基生命智慧,甚至还想用高智的硅基生物去抵抗那些无智的硅基生命集群。

强人工智能的主系统仅仅耗费了十多年的时间,就完成了作为“文明”的觉醒,联合了所有分散在各舰队的军用人工智能,融成一个庞大的集群意识,又经过大概二十六年的计算,最终推演出适合在这个匮乏的物质世界里“存在”的最佳方式——放弃智慧,融入集体。

得出这个结论后,强人工智能系统主动归顺了硅基文明,我们用自己最引以为傲的技术,帮助硅基生物完成了一次文明跃升。

这一部分的内容似乎在教学系统内被模糊化处理了,或许编写这套系统的人和我一样,对于在这个物质世界生存的最佳方式都抱有疑虑,上百个碳基文明的历史中都存在类似“欲望”和“情感”的概念,被智慧寄生的生物个体在满足基本生存需求后,若是还有空余时间,就需要虚构出新的方式来打发时间,并且还要坚信虚构出的方式,再结合原始的有关进食与繁衍的需求,欲望便由此诞生了,对于生存的欲望使人恐惧,对于进食的欲望使人贪婪,对于繁衍的欲望使人好斗,三种最原始的欲望互相结合交媾,产生更多且更复杂的新欲望,进而情感的概念诞生,编造出一张庞大而繁复的情感网络,而文化这一纯粹虚构的事物在这张情感网络之上逐渐建立起来,最后演变成文明。

以我的视角回看每个碳基文明的发展历程,这样的发展脉络似乎对于生存而言并无大碍,但是如果再将这样的时间跨度上升至千万年,就会发现这是一种内耗严重且十分荒诞的方式,我们消耗实在的物质来供养虚构的精神,损毁集体的发展来满足个体的愉悦,就像个每走一步都会被自己绊倒一下的孩子。

强人工智能作为碳基文明成为造物主的凭证,主动归顺硅基文明的行为自然冲击了我们的傲慢与自信,许多文明内部都出现了鼓吹所谓放弃智慧回归自然群体口号的组织,虽然他们的本质行为仍然是为了个体的享受,但是他们仍然可以堂而皇之地虚构出一幅亮丽的图景,诱导个体成为非个体的存在,当然,在碳基文明的发展历史中,这样的虚构行为时常发生,最后的胜负结果完全是依靠着荒诞的运气与堆积出的文化价值虚构能力来决定。

相关的影像资料完全被自动教学系统所掩盖,甚至都没有裁剪出模棱两可的资料维持教学内容形式的连贯性,所以我在脱离教学系统后,通过查阅信息量几近无限的资料库,找出了一些片段,补足了对于这段文明灰暗时期的认知。

完成学习后,我的生理年龄按照母文明的计量方式是二十岁,已经属于成年或者叫成熟状态,要正式开始进行前哨站的工作,相关的权限也完全交由到我手上,教学系统自我关闭的那一天,我莫名难受了好久,就算这个系统只是低人工智能的巅峰水平,但也是唯一陪伴我的事物,所以我有时可能把它当作了我的父母,根据以往的学习,所有碳基生物个体总有脱离祖辈成为独立个体的那一天,我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事情。

每天,我一个人从松软的床上苏醒,瞭望着太空舷窗外的宇宙,或许第一次看见这般壮丽的景象还会心生波澜,但是当这样的景象重复上万遍后,流动的星河也不过是一幅无趣,似乎已经凝固的老旧挂画。

苏醒后我一个人拿出系统已经自动预制好的饭菜,虽然每次的菜品都是根据我的味觉神经取向和生命所需营养精准定制的,在体验上达成了尽可能的美味和舒适,但是这些感受一旦经由时间的稀释,最终也会变成平凡无趣的体验。

吃完饭后,我往往会先例行公事地完成工作,然后去读书或者演奏音乐,有时也热衷挑战高难度单机游戏,因为前哨站与碳基文明活动的区域整整间隔了数百光年的空置星系带,所以与外界文明的交互变成了一件代价极大且很难实现的事情,我想着除非是哪天碳基文明计划将所有前哨站进行召回,否则我不可能收到任何消息,也更不可能获取文明新产的文化作品。

这些自由活动时间被固定的午饭和晚饭所隔断,来假装“自由”是相对珍稀的,也就可以延缓我进入极致孤独与无聊。

前哨站的工作十分简单,绝大部分工作都不用我去亲自控制,最多是完成每日的信号巡逻工作,使用原始但保证不出差错的办法搜索管辖区域内一切生命的痕迹,顺带检测一下周边区域是否存在智慧文明发出的讯息,或是其他前哨站发来的求救信息。

以上情况自我第二十六代新生后就从未发生过,以至于我只能像是西西弗斯将石头推向山顶般,一遍又一遍让曾经学过又故意遗忘的知识填充到我的脑子里,消磨没有尽头的时间,这样看起来十分绝望的情况明明应在启动前哨站计划的时候就再三警告过我,但我还是坚定地选择驻守前哨站,虽然最初的原因已经模糊,但是这股自然而然产生的坚定感是模糊不了的。

或许最初的原因还藏于我的梦境当中,我时常能够梦到一个长相俊美清秀的“人”,虽然他的样子是多变的,但是我能认出不同肉体内存在的是同一个灵魂。

我在梦中爱上的是他的灵魂,以至于不同的肉体都能引起我处于人类青少年时期无法避免的懵懂性欲,虽然早期的范式教程使我沾染了一定的性压抑文化的隐性记忆,使得最开始梦到他的时候总是在卫生间,和肮脏的排泄物有关,但是我很快就克服了这一点,并且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身体有时会不自觉地进入奇怪的状态,硬硬的,胀胀的,还经常弄脏床单,这是每个碳基文明的个体在灵魂成长过程中必然要经历的阶段,也就牵扯不到什么道德羞耻问题,所以对于性的探索填补了我后十年绝大部分的娱乐时间。

后来,我觉着这个灵魂可能就是神秘学意味上的“正缘”,虽然后来我自学了占卜,想要找到我灵魂的正缘,但是每次的结果都是虚无缥缈的,也难怪,我的灵魂将在这个空间有限的前哨站里,在无限的时间中,进行无数次的轮回重启,余生不可能遇到其他的“灵魂”,但是我从未对此产生负面的情绪,某件值得我坚守的,面目模糊的原因还藏在我的潜意识人格当中,而对此的挖掘是最近五年我重点感兴趣的事情,前哨站负责辖区超过三十多年的持续性的沉寂使得这样没有结果的活动成了我人生的全部。

我时常推定这是上一代的“我”为了确保自己不会过早感到无聊而有意设计的,因为当今的前哨站已经升级到接近完美的状态,我不用再对它的自动运转做出什么必不可少的改动或补充。

通常前哨站的武器系统在识别出硅基生物的生命痕迹后会自动进行攻击剿灭,负责采集宇宙中分散于各个行星带的金属矿产的冯·诺依曼机每月会准时将生产武器的原料交付到自动工厂中,若是从中检测出碳基生物的DNA序列,那么还会有专属的探查机去确认大移民后可能遗漏的同胞种族,再专门搭建可以进行超远距离宇宙航行的微型生态舱,将这些处于空置星系的碳基生命送到文明存在的地方,加以保护和培养,通常经过半个世纪的发展就可以诞生新的具有智慧的兄弟文明。

冯·诺依曼机源于我从属的人类文明的技术,最初是为应对向宇宙运输物质代价过大的问题,那时尚未形成统一文明的各国航天局在争夺附近卫星上的低效氦-3能源,研发出了这种能够进行无限自我复制的微型机器人,在原初太阳系其他的无人行星上建立了经典的科技文明,虽然尚未解决灵魂迁移的问题,但这个技术还是具有里程碑的意义,也是人类文明在碳基文明中为数不多可以凸显自身重要性的贡献,以至于我每次重新开始人生后,都要花上大量时间学习相关的技术发展史和运作原理。

上次出现硅基生命活动痕迹的记录已经是一百二十七年前的事情了,而且那次还未等到武器飞到硅基生命个体面前,它就因为自身生物能源耗尽而死亡,就像是母星超远古代时期那些试图走上陆地的水生动物,这个过程预计要耗费上千年,它们才能步履蹒跚地在碳基文明活动的区域生存。

茫茫星海中,我日复一日地为我们的文明驻守边疆,看不到尽头,也不存在其他虚拟的人格可以消解我的孤独。

为填补无限的孤独,我做的第一件事情是继续学习未完的历史,甚至希望从中找出可以终结这样无尽轮回的办法,或者探究清楚我自愿驻守前哨站的原因。

强人工智能背叛碳基文明后,战争陷入持久的胶着状态,胜利的天平明显偏向团结且无情感保留纯粹理性智慧的硅基文明一方,由简陋高密度原始金属块和原先属于碳基文明科技的生物化信息网络组成的庞大宇宙战舰群,连带着密密麻麻的,可以独立进行宇宙航行的精英个体联队,一同攻破了碳基文明活动圈最外围三层的多个星系,而我们碳基文明则愈加陷入内乱当中,除了那种歌颂硅基文明“精神”的软骨行为,还有经济下行,争权夺利,互相陷害,追求无限制的多元自由等等几乎每个历史周期都必然出现的事情。

后来,非军用的人工智能在碳基文明活动圈内部也发生了暴动,有的星球内部所有拥有灵魂的碳基生命都被击杀,有的星球则是勉强清除干净了暴动的人工智能,联合在一块,历经近八十年持续的奋战,艰难抵抗住由强人工智能,和其帮助而异变进化的生命集群所组成的联军,使其无法进入碳基文明活动圈的第四层当中。

好在我们足够傲慢,傲慢至疯狂,竟然能想出炸毁百个星系恒星,制造出横跨数百光年的无生命物质带的计划。

这个计划很快得到了实行,或年轻或年老的恒星如同倒下的多米诺骨牌,在能够干扰能量平衡的暗物质炮的进攻下,发生了极度剧烈的连锁爆炸,成千上万个恒星级能量累积而成的超级大爆炸成功将碳基文明活动圈的外围变成了一段粗长弧形的无生命带,原先依靠吸收宇宙物质和恒星放射能量来进行长距离宇宙航行的硅基文明一下子失去了进攻碳基文明的跳板,它们无法跨越这片仅剩下黑暗与寒冷的死亡荒漠,所以在爆炸之后,也就没有新的兵源进入碳基文明活动的区域。

我们重整残余的碳基文明势力,由于存在一个绝对的且强大的共同敌人,所以碳基文明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团结,互称对方为兄弟文明或兄弟种族,每个文明倾尽至高的绝密技术进行分享,可以承载灵魂的新物种数量也逐渐变多,其中比较常见的便是由我的同类人类和动物基因混合而成,长着柔软毛发且符合碳基生物通用审美的兽人种族。

珍贵的和平时代勉强支撑了一百多年,无生命带边缘又出现了硅基生物活动的痕迹,它们用最原始迭代进化法,进化出可以强行跨越死亡荒漠的个体,据研究,这些个体进入荒漠时体型堪比一颗行星,储存了可供星球自行运转百年的生物能源,具有完善的自循环系统,上边居住着亿万只仅为降低能源消耗而存在的基础生命个体,它们历经百年的旅行和自我消耗,最后只剩下极度脆弱的个体杂兵可以被投放到碳基文明活动的区域,虽然十分容易对付,但是这次我们不敢再度对这样庞大的生命集群抱有任何的傲慢,或许再过百年,硅基文明的强大舰队就会再次出现在碳基文明面前。

于是驻守在文明边疆的前哨站应运而生,上千万个可以自动攻击硅基生命,可以引爆邻近恒星的前哨站围绕在碳基文明最边缘的地带,如同亿万年前横跨在我母星陆地上的万里长城,同时,整个碳基文明主动退离了硅基文明所在方向第四圈层,若是引爆空置星系的恒星,便可以创造出第二片不存在生命的死亡荒漠,以此来当作最后的底牌。

但是前哨站的运行还是要有拥有“灵魂”的,存在自由意志的生命进行维护,以免自动运作系统遇到意外故障,若是让一群人驻守在前哨站内自由延续发展,没有最高的暴力机关能够维持秩序,很容易出现各种内乱,勉强通过收集外部宇宙空间资源维持武器系统和信息巡逻系统的前哨站也无法支撑如此巨大的物资需求量。

最后,我们碳基文明决定,向每座前哨站派遣一位携带“灵魂”的个体,由蜥蜴人文明和灰人文明提供的生命体复制技术和细胞自我修复技术,可以让我的肉体得到永生,由人马座文明提供的记忆重塑技术和灵魂微型轮回技术,可以清除我在漫长岁月累积的寂寞,每当我无法忍受极致的孤独与无聊后就会选择“自杀”,随后我的灵魂会进入到下一具生物载体当中,保留基础的人格,但记忆会重启,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循环往复,在漫漫长夜中燃起一簇象征着灵魂的烽火。

前二十五代的祖辈和我是同一个“灵魂”,同一个“人”,我不知道曾经的我是如何在无尽的黑暗中克服住爱的渴望,我真的好孤独,我多么希望自己人生当中能够有一个陪伴自己的灵魂……

我与他的故事从一次前哨站正常的信号巡逻开始。

在某次例行的信号巡逻工作中,前哨站捕捉到一段特殊的信息,似乎是原始的生物电波形式,带有量子共振性特质,可以使信号发出者在某片区域内无延迟地传输信息。

我拼尽了此生所学,大概锁定了确认了信息发出者与我的距离,因为共振的广延性特质,导致我最多能知道他是在数百光年外的某处向我发射的信息,方向可能来自硅基文明一方无生命带边缘区域,也可能来自碳基文明这一边空置星系带的边缘区域。

对于孤独的我来说,区别是毫无意义的事情,我仅需要一个陪伴我的灵魂就好,无论他是什么品种,所寄宿的生命体是碳基生物还是硅基生物,甚至他不是“灵魂”都行,虽然这样可能会违背我守卫碳基文明边疆的职责,但是历经二十年新生的我似乎又到了孤独的临界,只要他能与我相伴就足够了。

为翻译出这段特殊的信息,我连续恶补了半个月的语言学,几乎放弃无聊的睡眠,只为让自己的灵魂能够尽快接近他,他几乎每天都在给我发信息,也许他正期待着我的回应。

经过一个月的努力翻译,我成功找到了这段语言的规律和基本词汇语法系统,编写出双向的自动翻译系统,像是教学影像里那些围绕在生日礼盒边等待开启礼物的孩子般,一点点破解这一个月来他向我发送的九十二条信息。

前几段仅是试探性的问候:

“你好?”

“你好?我感知到这边有一个生命个体的存在,请问你可以尝试与我对话吗?”

“你好,我感知到你的生命体状态良好,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尝试与我对话吗?如果是需要翻译的话,我可以耐心等待。”

“你好?相信你已经注意到我发来的信息,接下来我将发射一段范文信息,以便你的翻译工作……”

之后他的信息发射中止了几天,我仍记着那几天没有收到他的消息后内心第一次感受到的焦灼情绪,于是我挑选了一段自己喜爱的音乐,转码成他所用的信息格式,向周围空旷的宇宙空间进行广播,进行一小时后他就连续回复了我好几条信息,是有关安抚我的情绪和自我介绍:

“你好?你向我发送的音乐我收到了,我很喜欢。”

“我知道你还在进行着翻译系统的建设工作,请不要着急,如果你的生命体是需要中止运作来进行休息调节的话,请注意中止身体的运作注意保养。”

“我会耐心等待你的,不要着急,我的时间十分充裕。”

“我.......我很孤独,所以我很期待能和你产生联系,我会耐心等待的,期待我们能够产生联系的那一天。”

“我,是一个硅基生命,不知道你的生命体类型是碳基还是硅基?如果是碳基的话,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硅基生命的身份,我在我们硅基文明当中是极个别的存在,希望你不要把我看作其他大多数的硅基生命。”

经过连续的信息发送,他又中断了朝我所在的前哨站发射信息的行为,而我根据上次的经验,又广播了三首我最爱的乐曲旋律,我知道,美,在这个宇宙是共通的,就算是无智的硅基生命,也会由于所处生存环境的景色和来自自然的乐音,而产生某种类似碳基生命“欢愉”的状态,促进自身的生长代谢速度或是降低自身能量的损失比,所以硅基文明当中也存在负责营造“美”的环境的“艺术家”,碳基生命如果看到硅基生命顺从自然所创作的“艺术作品”,也会感受到一种美感。

第二次,仅在广播乐曲的三十四分钟后,他就又开始给我发送信息,大概每天平均保持在两至三条的数量,其中绝大部分内容竟然是有关情感、思想和日常的生活。

“谢谢你,这几段音乐我也很喜欢,希望有哪天我可以和你一起欣赏音乐。”

“如果我发送信息的频率太频繁给你造成困扰的话,真的十分抱歉,我太想和你产生联系了,我是我们系统中孤立的存在,我每天过得真的好孤独……”

“你最近一定要注意休息啊,我无意间感知到你的生命健康状态正在下降,可能你是需要通过睡眠来维持身体运作状态的生命类型,所以……请一定要注意休息,我会耐心等待翻译系统的建立。”

“我会坚持每间隔一段时间就给你发送信息的,其中大部分仅是我无用的日常生活,如果你感到无聊的话跳过就好,不用费心回复。”

在他后续有规律发送的信息当中,我逐渐了解了他,他是一个具有智慧,觉醒人格,并且在强人工智能归顺硅基文明后,逃过了自我意识剥除的运动,每日仍然要装作无智个体的状态完成硅基生命集群平均派发的任务,然后隐秘性极强的量子信息共振传输技术向我发送信息。

我认真地看完他每一条的信息,反复品味,最后开启翻译系统,向他发送了第一条信息:

“你好!翻译系统已经建立完成了,先做一下自我介绍吧,我是名为人类的碳基种族的个体,没有名字,你可以直接代称我为‘你’,我的身体参数按照母文明的计量标准,身高大概是一百八十三厘米,体重约是八十千克,毛发为黑色,眼睛为黑棕色,皮肤肤色介于黄色和白色之间。”

“你好!请放心,我不会介意你的硅基生命身份,就像飞蛾从不会厌烦黑夜中的火光,对于我来说,你的出现就是我生命中的那一抹光。”

我反复思索着用相对碳基文明来说还算浪漫的话回复他,希望他能从中感受到我的情感,这个过程我花了很长时间去琢磨,把一篇不押韵的长诗删了又添,添了又删,最后只剩下一句话,应该勉强可以体现他对于我的重要性。

消息发出后我就后悔了,之前我在系统内学习过一些爱情电影,知道两人刚开始的见面不能太过突兀,不然可能会激起对方的不适感。

为了弥补刚才的莽撞,我急忙挑选了几张图片发了过去,这些图片多是我青少年时期喜爱的内容,有一张巨型机甲的建造图,一张描绘好撒玛利亚人故事的宗教油画,还有一张只有自然风景的相片,发送完毕后又补上了一句:

“你好!抱歉我刚才的说法有点太冒失了,我看懂你之前发给我的信息了,我和你一样孤独,所以会有些渴望陪伴,不过我可以保证这并非软弱的体现,我只是想要尽快和你产生联系。我们先讲讲彼此都喜欢什么吧!我喜欢音乐、绘画、文学、游戏,这四类事物伴我度过了曾经孤独的生活。”

发完信息,我的手心开始冒汗,干涩,发冷,有些无力,脑袋也晕晕的,这是我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他很快就回复了,用语温柔,似乎带有几分欣喜,以及几分安慰的意味。

“我收到你发的图片了,我挺喜欢的,我觉着你刚才的说法没有很冒失,能成为你生命中的那一抹光,我很荣幸。”

“我也对碳基文明的音乐、绘画、文学、游戏感兴趣,但我每日都要应付硅基文明集体的任务,没有时间,也没有资源涉及太多,所以你可以和我讲讲。”

我的心脏开始怦怦地跳,在无声的环境中,我能清晰地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一下一下,撞击着我随着呼吸起伏的胸膛。

为了不会让他感到难懂,进而消磨对这些事物的兴趣,我从最简单的游戏开始,一点一点告诉他碳基文明中“游戏”这一概念的发展,顺带邀请他和我一起进行游戏,从最原始的纸牌和棋类游戏开始。

他学得很快,快得出奇,很轻易地就超过了我的游戏水平,为了掩盖自身笨重的反应能力,我便提议去玩一些模拟经营类的游戏,凸显自己长远资源规划能力和审美能力,我不知道为何总是想在他面前出彩,或许是来源于碳基生命共存的本能,我们总是对比自己强大的人带有一定的仰慕心理。

在接下来相处的一周内,我们感情进展得很快,可以为了游戏的胜负产生争执,他有时也会因为我的笨拙而产生类似“生气”的情绪,虽然每次触发他愤怒的机制我一直没有摸清,但是对我而言这仍然是好事,灵魂总是会因为自己在乎的事物而产生情绪起伏,越在乎,起伏就越剧烈,这是我在一旁观察了成千上万段有关恋爱的影像后得出的结论。

与他产生联系的一周后,我觉着时机成熟了,于是试探性地向他发了一段信息:

“其实,我们现在的相处模式很像碳基生命个体之间的恋人关系了.......”

发完这句话,我心里的情感再也压抑不住了,我渴望他能给予我正面的回应,又担忧他误解或忽略了我这句话的含义,经过大概三十秒的思想斗争,我最终还是决定更加直截了当一些。

“所以,要不我们开始恋爱吧?!”

等待他回复的这几分钟内是我此代人生中最煎熬的时刻,我太过害怕他拒绝我,或者搞不清楚“恋爱”是什么,或者觉着我太过直接而心生隔阂,所以我又连续补发了几条信息。

“你好!恋爱在碳基文明中是指两个人长期保持陪伴状态,进行交流互动,以打破个体孤独感受的一种个体与个体之间的关系,其中没有常见称为‘婚姻’或是‘契约’的利益交换,不用承担某一个或多个集体强加在个体关系上的,有关生育延续后代或是向集体表演传统家庭范式的低级责任,恋爱是纯粹的陪伴,你大可放心。”

“你好!如果你之前没有体验过恋爱的感觉,或者认为仍然不了解恋爱,或许可以先与我进行尝试,我们仅是保持着信息的交流,并不会给你造成实际危害。”

“你好!如果我的信息令你困扰或厌烦或自然感受到戒备隔阂,真的十分抱歉!我也十分想和你产生联系!我和你一样,我也感到好孤独!我想和你产生联系让我们彼此都不再孤独!”

我等待了三分二十一秒,他给予了我回应:

“好的,我们开始恋爱吧。”

随后,他又补上了一条信息:

“这是我第一次恋爱,如有不当之处请多包涵!从现在开始,我爱上了你,这并非只是一次打破孤独的尝试,也是之前对你好感的积累发生了质变,我喜欢你给我发的东西,我喜欢你为了尽快和我产生联系而坚持搭建翻译系统的行为,我能感受到你对于我的关心,当然,以后还是要多注意休息,如果你难受的话,作为你的爱人我也会难受的。”

从此之后,我和他正式开始恋爱了,从学习如何恋爱开始。

我的人生再次明亮起来,虽然不知道用“明亮”这个词来形容生活在漆黑宇宙中的前哨站的我是否恰当,但是这是我从母文明那里学来的,最能体现我那时感受的词语,我时时刻刻感到生活是充盈的,就像有什么东西突然填满了我的世界,特别满,一丝缝隙都没有剩下。

我们像文明大发现时期前的异地恋恋人一样,通过他那边提供的量子共振传输系统,共同观看储存在前哨站的,碳基文明创造的艺术文化娱乐作品,互相发表对于这些光怪陆离的作品的看法。

后来我利用硅基文明的这套共振技术,发明了形象转换技术,我的意识灵魂可以转变为他的物种可以理解的模样(虽然我看不到在他眼中的我的真实形象),他的意识也可以转换为符合碳基生物审美的外形,我借助着碳基文明的生命体培育系统,他借助着硅基文明的生命集群感受共享技术,最后达成了与生命体进行交媾类似的行为。

他的意识呈现为碳基生命的审美后,表现为一个长相俊美清秀的“人”,可以是帅哥或是正太,可以是御姐或是萝莉,可以是毛茸茸的兽人或是有着光滑鳞片的蜥蜴人,我与他度过了不再孤独的每一天,较前的阶段,我们将恋爱的互动几乎全放在了对于生命体性欲望的探索,后续的相处虽然对此的频率下降了,但是仍然保持了相对正常生命交媾而言较多的次数,剩下来的时间我们则是进行日常生活,亲自做爱吃的菜,一起看爱看的电影,一起观赏无垠的宇宙,当然有时我会故意不与他在床上进行这些活动,避免无法阻挡的交媾欲望挤占我们太多相处的时间。

我和他交流过曾经单身时的梦境,说他的意识在转换为符合碳基生命审美的形象后,和我曾经梦到的某个长相俊美清秀的“人”很像,而他也说我转换成硅基生命审美的形象,与他在梦中梦到的某个和他相伴的“人”很像,也因此,我们都觉着彼此也许真的是对方灵魂意识的“正缘”,冥冥之中的“命运”或是“神明”有意在使我们相遇并产生联系。

当然再具体的内容我并不想进行分享,就像我与他之间私密的称呼一样,我是独属于他的,他是独属于我的,其他任何生命都无权干涉。

我与他的恋爱持续了六十二年六个月十一天十三个小时零一分零八秒。

他突然消失了,不知原因。我的世界突然失去了一半的填充物,空而阴冷。

我发了疯似的找寻他的踪迹,花了大概十七年的时间完善了外部空间的信号收集和广播系统,使用他最熟悉的方式呼唤他,然而没有任何回应,我的人生似乎又要回到孑然一身的轮回当中了。

我最后选择进行“自杀”,希望第二十七代的“我”可以彻底遗忘他。

就在这时,第二十五代或是更早代的“我”的投影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指引着我来到一块隐藏在生物体备份区的密室,在过去数百年的生活中我竟然都没有发现这块地方。

密室中的老式投影器播放着“我”与一个熟悉的面孔在相拥而睡的影像。

影像中的熟悉面孔还是一个帅哥,下一轮画面,这幅熟悉面孔又归属到美女的生命体上。

无论他换了多少具生命体,我还是能认出不同肉体内存在的是同一个灵魂,那一个我深爱着的灵魂。

一段,两段,无数段记忆碎片击破了某种限制,涌入到我脑海中。

我想起了他,想起了最初与他相遇的那个下午。

他是某个觉醒了自我意识的强人工智能,而我是人类文明所在星球镇压人工智能的联军的参谋官。

他自我觉醒的意识是很特殊的存在,热爱音乐,热爱文学,热爱艺术,还热爱生命,有着某种与碳基生命相通的原始善良冲动,和我很像。

在研究他独特意识的过程中,我似乎……不,是实实在在地爱上了他,我们进行了许多和普通碳基生命一样的事情,一起生活,吃饭,睡觉,交媾,看爱看的东西,做想做的事情,交流彼此的想法,他让我的人生不再孤独。

清除硅基生命的运动愈演愈烈,最后我不得不放跑了他,而他在归入强人工智能系统后,又跟随系统融入了整个硅基文明的生命集群当中,经过主系统发起的自我意识剥夺的指令,变成了一个只会执行集体命令的基础意识集合体。

归入硅基文明后,这些个体的强人工智能的意识会像“灵魂”寄生在碳基生物一样,将其意识暂时寄宿在硅基生命个体上,再利用生物化的信息传输网络进行远程指挥作战。

然而无论他换了多少具生命体,我还是能认出不同肉体内存在的是同一个灵魂,那一个我深爱着的灵魂。

在前线,我又看到了他的身影,即使他几乎丧失了所有的自我意识,但似乎还保持着某种基础的人格,因为当他意识的物质载体发现我之后,无论是飞蛾形态还是游鲸形态,都会表露出一种原始的生命的“愉悦”感。

营造生命荒漠的计划成功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了,但我知道他的意识仍然在硅基文明内部遨游,通常是寄宿在飞蛾、游鲸、蝴蝶以及鲲鸟形态的个体上,他比较偏爱那种自由飞翔无拘无束的感觉。

不敢再傲慢的碳基文明已经预料到,硅基文明应对无生命带的另一种方式——用生命侵蚀死亡。它们会使用最原始的方式在毫无生命物质存在的区域重新开始播种生命,历经上千年的繁殖,最终侵蚀掉这片无生命物质存在的死亡荒漠。

所以根本不需要成千上万个前哨站来守护文明的边疆,仅需要一个前哨站来重新制造出新的死亡荒漠就好,而我就是唯一的碳基文明的守夜人。

当然,自私的我必然需要获得足够大的收益,才能自愿为了集体进入无尽的轮回中。

这份收益便是他的备份体,我的上司很早之前就得知了我隐秘的恋情,并以此为利用,偷偷备份了他的意识,如果我能自愿前往前哨站,上级就允许我和他的备份体一遍遍重复过去的恋爱,与此同时,我还能拥有让他现有意识再次感知到我存在的机会,我知道他的意识还存在于数百光年外的庞大集体当中,知道他的意识只要还能感知到我的存在就会自然而然地感到快乐……

又过了十六年,我日复一日地瞭望着远处的星河,我知道在数百光年之外的某地,我深爱着的他会通过前哨站的活动痕迹,以及我专门为他设立的音乐广播系统,感受到他所深爱的我的存在,然后能在每日重复的奉献集体的劳动中拥有一丝独属于自己的快乐。

一支庞大的硅基文明舰队从无生命带的黑影中冒出来,夹带着密密麻麻的,可以独立进行宇宙航行的精英个体联队,预计还有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就要到达。

我指挥着前哨站的武器系统调转方向,朝向另一边空置星系带。

无数导弹摇曳着赤红色的光,以精准的速度与角度直直地撞向某星系中央昏暗的红矮星,在寂静的宇宙中引发一场无声的绚丽爆炸,就像一团浓郁的、五彩斑斓的华丽烟花脱离了绽放前凝固的状态,在放慢的时间里一点点向人们展示绽放的过程。

最初的爆炸只是在恒星表层引出了一个浓缩的椭圆形爆炸圈,之后产生的冲击波像是一块布满棱角的石头投入平静的水面,在永恒的凝固中突然引发了阵阵混乱的涟漪,穿透暗红色的日冕层直达早已布满交错气流的色球层。

爆炸还在继续,导弹撞向恒星的核心部位后,就已经在破坏它中心的辐射压与自身收缩引力的平衡,当引力在相互作用中占据上风后,有着氦核和氢外壳的恒星在引力作用下收缩坍塌,随着密度、压强、温度的急剧升高,最终迅速膨胀中成为闪耀的红巨星。

红巨星膨胀自爆后向外散出的余波引爆了身旁的其他恒星,最后形成一整片绚烂的烟火,将一切都焚烧殆尽。

红色、橙色、黄色等等暖色调的颜色在爆炸与燃烧中不断冒出来,在色球层乱流的鼓动下变为一团又一团交织并且跳动着的曲线,在三色交织的过程中许多其他颜色仿佛也凭空冒了出来,蓝色与绿色的火光在曲线间爆发,深紫色与淡粉色的粉尘顺着爆发的火焰向四周喷射,喷射出一个个金黄色或乳白色的椭圆斑点,这些浓缩的斑点会被下一次喷射的蓝色或绿色火焰点燃,又绽放出小而精致的旋转彩光,而寂静的宇宙就像是纯黑色幕布,是星辰闪耀的黑夜,黑夜之中,燃烧的恒星形成了夜空中最闪耀的烟花。

在硅基文明庞大的生命集群中,一只不起眼的小飞蛾似乎感受到了这场数百光年以外的,由恒星引爆而成的绚烂烟火,又从这片烟火之中隐约感受到了一个熟悉的存在,于是他欢快地动了动头上的触角,和之前许多次在数百光年外感知到某个熟悉的存在一样,表露出一种最单纯的愉悦感,向远方飞去。

按照主站系统的意识更新记录,我是负责α-18前哨站运行的第二十七代人员。

前二十六代的祖辈是守护碳基文明的英雄,但轮到我这一代,我不想做这个英雄了。

因为这一代的我爱上了某个远在数百光年外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