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流淌,一转眼青春已散场。梦想成了远方,诗意的生活变得格外抽象。
直到一场细雨,纷纷扬扬洒落在青石板上,瞬间让水光纯澈透亮。
伴随着细雨的,还有把水面划开优美曲线的船桨,潮湿的空气中回荡着水花拍岸的声响。
沿河而筑的宅院紧密地挨着,青砖、黛瓦、白墙,如记忆深处的一幅水墨画卷,忽然回到最初的模样。
这里,是乌镇;这里,又不止是乌镇。在西塘,在南浔,似乎每一处幽静的窄巷,都有一段凄美惆怅的故事,把时光拉得悠长。
这里是浙北水乡,发源于春秋、建镇于唐宋、保留着明清建筑的浙北水乡。
01 为什么是最后的江南枕水人家
这是小桥流水、古弄深巷、粉墙黛瓦、推窗见水的乌镇,被称作“最后的江南枕水人家”。为什么说最后呢?因为这样的建筑,以现代的视角看,大概率是不允许再建造的。
首当其冲的就是沿河而建。
万物因水而生,人类择水而居。固然,逐水而居是人类生存与发展的自然法则,也是人类文明发展都要经历的阶段。从幼发拉底到长江黄河,水源满足人类基本的生活需求,人们在水边获得了一种简朴和充满希望的生活方式。
然而,从建筑安全的角度,却并不建议在河边选址。因为河岸边缘多淤泥或淤泥质土,土质松散,从场地来说属于不利地段。如果在这样的场地建造房屋,地基要耗费很大力气,否则,地基沉降不均匀导致建筑侧翻甚至被河水冲垮,都有可能发生。
不过,这个道理,似乎古人也知晓。
中国的建筑体系起步于商周,发展于秦汉,巅峰于唐宋,稳定于明清。北宋时既诞生了首部官方发行的建筑国标《营造法式》,也出现了民间巧匠的经验著作《木经》,推广建筑技术的规范化和标准化,对后世的影响巨大。
《营造法式》卷三“壕寨制度”中专门花了两个章节叙述“筑基”和“筑临水基”,可以看出,在标准化推广中已经注意到了临水建筑的地基处理要有别于一般建筑。
在“筑基”篇中是这样说的:
“凡开基址,须相视地脉虚实。其深不过一丈,浅止于五尺或四尺,并用碎砖瓦石札等,每土三分内添碎砖瓦等一分。”
翻译成现代汉语是:凡是要开挖基址的,都要先检查土质的松紧虚实情况。**开挖的深度不要超过一丈,**最浅不低于四尺到五尺,要使用碎砖、碎瓦以及碎石,它们与土混合使用的比例为1:3。
而在“筑临水基”篇是这样说的:
“凡开临流岸口修筑屋基之制:开深一丈八尺,广随屋间数之广。每岸长五尺,钉桩一条。长一丈七尺,径五寸至六寸皆可用。梢上用胶土打筑令实。”
说的是临水及口岸修筑屋基的制度:**开挖的深度为一丈八尺,**宽度随屋子的间数和宽度确定。依照岸的长度,每五尺钉一条木桩。(木桩长一丈七尺,直径五寸至六寸的都可以使用。)在柴梢上用黏土并夯实。
可以看出,古人显然应该是了解了土的“软硬”程度不同,需要开展基础工程的规模也不同,在开挖深度方面,临水建筑的基坑开挖深度几乎两倍于一般建筑。对于软弱土为主体的河岸临水建筑,还对其基础工程明确了桩基础的尺寸规格。
所以,既要满足居住生活用水硬需求,又要顾虑到建筑安全,古人在建筑规范上无法表示禁止,但的确采取了对临水建筑加强基础工程的安全措施。以清代民居建筑为主体的乌镇,沿用清代工部的建筑规范《工程做法则例》,做法大抵如此。虽说不至于有故宫基础那样灰土层、夯土层、碎石层交替10多米深的“千层饼”,但起码的素土夯实甚至换土的做法都很普遍,而木桩的作用则是使桩尖穿透土层,抵达坚硬的岩石层。
02 一方水土成就一方院落
乌镇的美丽在于它的水,京杭大运河的一条支流从北向南贯穿乌镇。河水一直往前流,不断绘制成水运网。
乌镇的民居,屋身多木结构框架搭配砖墙,木构下方为石砌的基础,一部分在水面之上,更大的部分没于水面之下。对上方的木构建筑来说,这样有助于隔水和防潮。
乌镇沿河的民居有一部分延伸至河面,下面用木桩或石柱打在河床,上架横梁,搁上木板,人称“水阁”。这是乌镇所特有的风貌,每个家庭都有一个河边的阁楼,每个家庭都有一个能看见水流的小窗户。乌镇居民就这样世代伴水而生,枕水而眠。
水阁使沿河的居民更加靠近河水,作为一种建筑类型,这是一种独到的创造,集实用和经济美观于一体,深受人们喜爱,因而得以保存延续。但由于水阁属于建筑主体外挑出的附属建筑,与主体建筑没有结构的一致性,按现在的眼光看也是安全性欠缺的。不过,这不影响人们对乌镇水阁的欣赏,有了水阁,其实就不仅是屋傍河岸,而是河水自房下流淌。建筑工匠也明白水阁的安全系于木桩或石柱,考虑到抗腐蚀能力,更多的人家选择了石柱。它们势必要穿透淤泥抵达坚硬的持力层,才足以给予上方的建筑以安全支撑。
因为江南水乡河流的星罗棋布,才有了贴水成街、就水成市的民居院落,建筑是特定环境的产物,小桥、流水和人家,缺一都不足以成就烟火人间。在亲近河水的同时,工匠们尽可能地让水阁保持安全的底线,已然尽心。
同样体现了工匠们对建筑安全考虑的还有马头墙。马头墙并非乌镇独有,而是徽派建筑、赣派建筑和浙派建筑的共同特色,特指高于两山墙屋面的墙垣,也就是山墙的顶部。
之所以采取这种形式,一方面古代房屋基本都是木结构,遇火容易燃烧,另一方面浙赣皖三省都属于土地资源紧张的地区,凡有人居的村落建筑密度比较大,一旦燃烧起来容易风火连城。把山墙造高,一方面阻挡火势,另一方面,山墙墙体充填的是砂土,不是易燃物,也有助于隔离火情。所以,马头墙又称为“封火墙”。
当然,把山墙造高还有另外附带的好处,马头墙体积高大,遮盖面广,夏天可挡烈日,冬天可阻严寒,在寒暑交替中的调节作用不容小觑。
正是因为高密度聚居建筑群的存在,才有了马头墙这样具有消防安全作用的有益尝试。但切切不能用旧时建筑的巧思来挑战现代消防理念,明清木构建筑群失火案例已经多起。
03 美成在久,爱与孤独。
高大的牌楼,清幽的小巷,枕水的房阁,我们喜爱这错落有序、安静从容的江南水乡,并不能从现代的视角回望过去,一方水土成就一方院落,任何巧思都有岁月的印痕,和这个时代之所以选择这么做的理由。
在建筑构件审美的创造力方面,相对于恢弘大气的唐风和飘逸优雅的宋彩,明清建筑明显感觉过于保守,缺乏技术创新,甚至在唐宋木构建筑浓墨重彩的结构构件斗拱,在明清时代退化为装饰构件。但细想下来,这何尝不是时代的选择,一方面原产大木料的供应量远少于前朝,另一方面砖石墙面技术的迅速发展,对建筑而言,整体性、安全性、规范性,对耗材和资源的利用率,工匠们要考虑的因素很多,糅合审美的实用主义,成就了明清建筑的价值。
我们喜欢似水年华的乌镇,喜欢青石板小巷把思绪拉得很远,喜欢倚靠水阁听古老的水声,喜欢小桥流水和青砖黛瓦的人家,是处于一腔幽幽的回忆情怀,也是因为依水而建的人间市井,虽立于现今,但着实属于几百年前的风霜雨雪。
最后的江南枕水人家,乌镇是美的,美在水墨风景历史如烟,乌镇也是孤独的,孤独在难以复制昨日过往。当你读懂了“枕水”和“人家”,会满心荡漾欢喜,但如果读懂了“最后”,便觉满腹惆怅。
和唐风宋彩一样,乌镇也终究要属于灿烂的历史,散发出越久越醇的香气,就像那些离我们远去的美丽与哀愁。回望乌镇,如同行走在温暖的街巷中,四周全是鲜活的阳光。高高的牌楼,络绎不绝的行船,叫卖和吆喝一切如昨,安然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