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骰子已掷出》：大数据洪流下的未来式反抗

萧星寒作品《骰子已掷出》( 百花文艺出版社2021年版 ) 是基于大数据时代背景下的一次科学幻想。小说主人公阿宏所在的世界被“神圣秩序”控制，人类的行为和生活都处于系统预测之中。但骰子不离手、有选择恐惧症的阿宏，成为“秩序”中最不受控的个体。机缘巧合下，阿宏相信并证实了自己“救世主”的能力，获得了众人的信任。然而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戏。现实生活中庞大的数据库暗藏着无数隐患，具有幻想成分的小说文本将这一隐患无限放大，勾起观者内心深处的恐惧。作者对大数据进行幻想和描绘，并直面人类对未来的恐惧，探讨人类未来命运的走向。

一、可预测的行为举止科幻小说《骰子已掷出》以大数据为创作背景，描写了众多可以依据大数据预测人物行为的“系统”，每个人的全部信息都被存储在内，这些“系统”轻而易举便可以预测到一个人的行为。萧星寒在小说中不断提及这些“系统”建立的基础就是大数据，看似是科幻作品，实则却离我们很近，提醒着大数据时代的网民将承担更高的风险。

《骰子已掷出》的主人公阿宏在赌场工作，赌场具有一套营利系统，即“蜘蛛”。皇家玛丽号赌场中的“蜘蛛”系统在社会各个领域之中广泛收集赌徒的个人信息，同时通过分析赌博对象细微的生理反应和微表情等，精准预测赌徒未来一个小时内的行为，以此为赌场获得更多的经济利润。这依据的就是当今社会热门学科——微表情学。观察人员对被观察者面部的微表情、肢体的小范围活动甚至是瞳孔收缩等这些细微的人体变化进行观察，在较短时间内即可完成行为预测。微表情学虽然可依据的数据较少，大多仅可预测到人物的下一步行为或此刻的心理状态。但只要更改前提，从判断所依赖的少量数据扩展到大量数据，“库”的内存将变大，预测的结果也会截然不同。《骰子已掷出》借皇家玛丽号赌场中的“蜘蛛”系统影射社会，世界终将会被更高一级的系统控制——小说中称之为“神圣秩序”，所有的一切都早已注定。换句话说，社会之中的每个人都将处于一种“预言”之中。

不过，《骰子已掷出》并不是第一本以大数据为背景进行描写的科幻小说。与大数据相关的科幻作品也并不少见。例如2021年7月作家出版社出版的《致命干预》，作者吴楚描写了一位高智商的大学教授以大数据为推测依据，对被害者的所有信息进行预测与推断之后，引导被害者“自然死亡”。具有悬疑和科幻两种元素的《致命干预》将大数据的负面影响放大，描写了数据能“干预”人物行为，甚至能控制生死的危险性。纯科幻作品《骰子已掷出》则刻画“神圣秩序”控制人物行为的世界。阿宏若想逃出这种干预，只能在手中随时拿着骰子，通过掷骰子进行选择，以“无常”对抗“有常”。

从提供数据到行为预测，人们看似已被自己所提供的数据掌握。但正如小说中的“骰子”一样，在掷出之后，落地之前，一切难料。

二、不可预测的心理变量“骰子已掷出” 是凯撒大帝（Gaius Julius Caesar）的一句名言，意为事件已经发生无法改变且结局难测。虽然庞大的数据库可以推测出人物行为的多种结果，但人类个体的心理仍是变量。面对似乎已成定局的形势，人类的反叛之心可能由此产生。骰子落地时朝上的点数与各种人为的安排无关，重力加速度以及旋转角度等物理因素似乎才是影响点数的最不可控因素。骰子强大的不确定性如同人的命运一样不可捉摸，这就是最“无常”的变量。随机性的结果使得数据预测的准确性有所降低。在小说中，主人公阿宏依据掷出的骰子结果做出选择，在大数据强势的行为预测背景下，骰子成为命运预测的反叛象征。人就像赌盅内尚未落下的一颗颗“骰子”，结果难料。

主人公阿宏患有选择恐惧症，选择恐惧症是一种心理疾病，患有这种疾病的人在面对选择时会产生恐惧的心理，甚至产生生理反应以逃避选择的过程和结果。加之每人每天要做出多达 35000 次选择，每次选择都将会对行为结果产生不同的影响。在这些选择中，不同的心理反应可能只是大脑神经一次碰撞的结果，因此人的选择难以被预测。在大数据时代背景下，人们的选择什么是系统预测的，什么是人们自己做出的？问题的答案，阿宏并不知道，所以他有了极强的选择恐惧症。他所恐惧的并不是选择后的结果，而是恐惧未知，他不知道哪个选择是“神圣秩序”替他做出的，哪个选择是自己做出的。所以在选择时，阿宏只能借助骰子才能完成，只有这样他才能相信这个选择是属于自己的。但在替他人做出选择时，阿宏便不再需要依靠骰子。在数据洪流之下，人们对自我的选择结果产生怀疑，但自我的选择是否影响他人命运的发展则与“我”无关。

正如小说中描绘的那样，数据库将人的浏览习惯和爱好等进行记录，不断进行行为预测，但并非所有行为都可预测。小说提到“10%的人的10%的行为是无法预测的，这便有了反抗群体的诞生”[1]107。即使“神圣秩序”在监控并统治着整个社会，反抗和斗争仍会存在。就像萧星寒的创作谈中提到的购物网站案例，打开某购物网站，看似多样的商品推送却都是大数据对消费者喜好进行分析后的推送，消费者的点击、浏览与购买实则都处于数据预测中。商品推送以屏幕前潜在的消费者为对象，系统通过智能算法等技术手段猜测人可能发生的购买行为，最终做出“精准推送”，促使消费者产生购买行为。但这些商品最终会不会被人所购买，购买之后会不会退货都是变量。有些商品出现在网民视野太多次之后，便会因推送的次数太多反而会引发消费者不敢购买的心理。这种商品推送是信息时代对消费者行为的预测，但消费者的心理难以捉摸。

科幻小说以文字表述人类对未来世界的焦虑和恐惧，不确定性和未知性在文字带来的想象之中循环往复，引人深思。数据时代给人类带来的便捷有目共睹。有人在享受数据的便捷，有人在担忧数据的过度泛滥。但无论将来数据如何发展，人永远会是掌控数据的主体，人的主观能动性不可替代，人的命运依旧掌握在自己手中。

三、大数据时代的未来想象《骰子已掷出》描写的可预测的行为和不可预测的心理都是建立在一个已有的社会科学基础之上——大数据。大数据是一个比较抽象的概念，比较具有代表性的是3V定义[2]，即认为大数据需满足3个特点：规模性（volume）、多样性（variety）和高速性（velocity）。《骰子已掷出》中未来世界的大数据导致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危机，这种想象透露出人们面对未来世界的恐慌与不安。

如小说在描写系统“蜘蛛”的时候，有一句话写道：“网络成为每一个活人，死人的外存。它记得我们记得和不记得的所有事情。”[1]69现代社会中，每个人从出生那一刻开始，个人数据就被登记在各个系统之中。各大软件和网站等通过“强迫”用户用身份信息登录，不断形成更为庞大的数据库。未来世界的数据系统将会对人产生巨大的影响。如小说中反复提及“蜘蛛”系统和“神圣秩序”不断提示读者其广阔的覆盖面。未来社会终将以数据为载体，像“蜘蛛网”一样网住处于社会中的每个个体。它既是社会的衔接，也是压迫的载体。科幻作品中幻想的内容都不是现实生活中存在的，而是基于当前科学发展水平的一种幻想，幻想的内容基本上都是未来科学技术发展的程度和结果，是一种超前的反映[3]。小说中的大数据已然超脱出现有的理论模型，构建出科学幻想的文本语境。无论是社会各相关学科学者还是普通的科幻小说迷，都能在《骰子已掷出》中感受到作者对未来文明的担忧，以及骰子掷出未落而结果未知的担忧，进而思考如何突破这层“网”。

计算机领衔的现代技术主义使得人类与人类之间、人类与机器之间、人类与数据之间形成了无障碍的全球化“连接”，但这种连接技术非但没有让人类更紧密更安全，反而进一步破坏了人类基本的价值观，比如信任、忠诚与爱[4]。正如作者萧星寒在《骰子已掷出》的创作谈中提到外卖公司的实例，受到大数据和AI智能算法的影响，配送员只能和系统斗智斗勇才能够获得最多的利润。作者甚至提出一个可能的悖论——对公司越忠诚，越被压榨；反倒是那些想要背叛的人，会受到更多的照顾。小说中女特工艾莲娜只身从敌方基地将阿宏救出，但在系统的强势干预下，双方产生不信任感。相信或不相信阿宏都只能依靠冰冷的骰子决定，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不再存在。在数据系统和人的对抗之中，谁又能成为赢家。若小说中描绘的预测成为现实，人将对所有身边的事物产生质疑，甚至丧失人最基本的信任和情感，那么处于大数据背景下的人类社会也将无稳定性可言。

小说中提到了一种虚实合一技术，文中是这么描述的：“网络世界与现实世界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在网络世界的操作会得到现实世界的回应；在现实世界的活动，也会同步更新到网络世界。”[1]83-84在大数据网络的影响之下，人丧失了隐私。现实世界与网络世界实现了联通。科幻文本不断就何为真实、何为虚假进行主观层面的探讨。如电影《黑客帝国》（The Matrix）中，主人公尼奥在虚拟世界中产生了强烈的真实性，他无法区别何为真实、何为谎言。类似地，《骰子已掷出》中的阿宏也无法区分什么决定是自己做出来的，这一定程度上是在向《黑客帝国》致敬。而阿宏“救世主”的身份，亦是“神圣秩序”为了铲除异己而进行的安排。自由人与数据系统的对抗在“未来式”科幻作品中得到呈现。两个作品都设置了一个神圣而不可违背的系统，也都有一批不愿为之奴役从而产生反叛的人们。

《骰子已掷出》作为当代本土科幻，具有与众不同的中国式命运书写。中国人的命运观是比较矛盾的。一方面有着“人定胜天”的叛逆命运观，不服从既有的命运安排。另一方面又有着“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的自然命运观，有既有，无则无。这体现在阿宏用骰子来对抗所谓的系统预测，却又在等待骰子的自然下落以形成的随机性结果。在小说的结尾，阿宏决定不使用骰子，依靠自己在这场较量之中做出选择，这又体现出想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命运观。

大数据的有益之处显而易见，用户可以通过网络轻易获取自己想要知道的各种信息，足不出户就可以了解到世间万物，数据分析师、算法工程师等职业都随着大数据时代的到来变成现实。庞大的数据提供的便捷服务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人们的日常生活，使得人们对其逐渐产生依赖。《骰子已掷出》描写的巨量数据实际上由人们自己提供，那么它们是不是又会影响到人类本身？这是作者萧星寒通过其小说表达出来的一个疑惑，亦是文本外的警醒。

四、结论近年来，越来越多的中国科幻小说在吸收外国科幻元素的基础上，借中国传统意象，书写中国人的命运观。《骰子已掷出》并非一味地强调大数据时代所带来的信息控制会影响到所有人的生活以及日常行为，也展现了技术发展带来的便捷，表达了中国人强烈的忧患意识。“现在中的未来”和“未来中的现在”的结构布局，书写了现代人对未来文明的恐慌：以数据结构的系统究竟会给人类带来“利”还是“弊”？看似庞大的数据库与网络预测，不仅没有给人类带来安全感，反而增长了人类与人类之间、人类与数据系统之间的猜测与恐慌。无论未来人和数据要如何共生发展，人又是否可以胜过数据，都可以归结为一句话，即“骰子已掷出”。

**通信作者：**赵勇，重庆邮电大学传媒艺术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科幻电影与艺术符号学。

参考文献：

[1]萧星寒.骰子已掷出[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21.[2]Grobelnik M. Big-data computing：Creating revolutionary breakthroughs in commerce，science，and society[R/OL].（2012-10-02）[2021-09-14].http://video lectures.net/eswc2012_grobelnik_big_data/.[3]李敏.对科幻的判定及其社会影响力分析[D].北京：中共中央党校，2010.[4]赵勇，王瑶.会说谎的机器人[J].科普创作评论，2021(1)：31-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