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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事(三)

广西科普作家协会
原创
开展科普创作、传播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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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吾

(接上期)

新 生

我在黑暗世界的巷道里转来转去,始终找不到走出去的路,生活了16年的黑暗世界,每个隧道我都了如指掌,却从没想过怎样出去。

大家常念叨:没有熬不过去的黑暗,没有等不来的黎明——但理想迟迟不能实现就会变成诅咒,变成压迫你喘不过气的枷锁。我太累了,不想再折腾了,该认输就认输,该放弃就放弃吧,完成最后的使命就行了。

我把林思露仅剩的唯一一颗卵,带进了我的洞里。什么翅膀、针刺口器、父亲的盔甲,都是谎言中的情节,我认命了,我不再寻找出路,我的起点在这里,终点也在这里。我答应过林思露,要照顾好她的孩子,现在死了98个了,这唯一的孩子如果能诞生,就吃我的身体作为弥补吧。

我不再进食,沉沉睡去。

这一觉,就是一个漫长的冬季。

昏睡中,我感觉到我快死了。在临死的朦胧中,我仿佛听到外面很多雷声炸响,似乎还有磅礴大雨,那是……来自天堂的雨吧?

迷离间,感到有人在摇晃我:“妈妈,快醒!妈妈,快醒醒!”

我睁开眼睛一看,啊,是林思露。

“林思露,你复活了?”我睁开眼,抓住她。

“我不是林思露,我是你女儿!”眼前的“女儿”是一只小蠼螋,比林思露略小了一圈。我突然明白了——这是林思露的孩子。

“孩子,太好了,你终于平安出生了!”我激动地抱着她,“我不是你妈妈,我是公的,不是母的……”

“爸爸!”

“好孩子,我也不是你爸爸,你看我和你是完全不同的种类,我比你大10倍,你的母亲是林思露,她已经死了。”

“好吧,爸他叔,我是蛋妞儿,没时间探讨人生了,咱们快跑吧,现在发大水了,再不跑都得死,洪水倒灌进黑暗世界了,长老会通知全体撤退呢!我想起你还在洞穴里睡觉,便跑回来找你。”

这小家伙竟然冒死回来救我,这很令我感动。当初救下这小东西真的没有错,生命就是这样,一报还一报,生生不息,代代轮回。

我们往主干道逃命,我一步顶得她跑10步,我干脆把她丢到我背上,她紧紧地抓着我。刚刚冬眠醒来的我,只剩下一点的体力,精神状态也是混混沌沌的,不分东南西北,走得踉踉跄跄。

“左、左、右、右、前进、前进、往上、往上!”蛋妞儿方向感极好,她骑在我后背上指挥我,用尖细的嗓门大声叫,“爸他叔,记住,只要逆着水流往上跑,就能到达黑暗世界的出口!

以前我一直找不到的出路,在逆流中突然一目了然。

不处逆境,不懂希望。

越往上走,水流越大。灌进巷道的洪水,已经变成了一股激流汹涌直下。急流中夹带着树枝、树叶、泥沙、昆虫的尸体。我背着蛋妞儿用尽全力往前爬,用巨大的双螯不停地拨开劈头盖脸撞来的石头。进入主巷道时,洪水已经淹到了我的胸口。以前大伙跳广场舞的老洞广场,此时已经空无一人。

糟了,巷道已经被洪水冲垮了,往上爬的树根断了一截,怎么跳怎么爬,都攀爬不上去!

“妞蛋儿,路断了,上不去了!”我说。

“我不叫妞蛋儿,我叫蛋妞儿,我也没把你叫成‘叔他爸’呀!其实我早感觉到了你见我生下来是个女孩,你很失望,不想认我是吧?你重男轻女,我戳到你痛处了,是不是?99个蛋碎了98个,好不容易孵出来这个,居然还是个妹子,你是不是感到绝望了?你别以为你不吭声、沉默,我就不懂,其实油葫芦、好球思密达、丁咚他们都告诉我了。你只顾着一夜风流,造出娃了却不负责,你丢下我不管,不哺乳、不喂树汁,就光顾着自己呼呼大睡……”在这紧急关头,小家伙还喋喋不休地怼我。

“少废话,不管你是蛋妞儿还是妞蛋儿,马上走!”

我全力把那只小蠼螋举起来,勉勉强强够得着巷道上方垂下的一截树根。她一把抓住了树根,又想伸手下来拉我。

她哪里拉得动我?

“我太沉了,你拉不动我的。”我对她说,“快走!”

洪水已经淹没到我的脖子了,蛋妞儿还想拉我,我一把把她的手打开,小家伙只好流着泪爬上去了。

我站在水中眼睁睁地看着她往上爬,心里感慨万千,这就是命啊,17年了,我们44个兄弟,44个机会都破灭了,最终还是全军覆没,没有能走出黑暗世界。

在洪水即将淹没头顶之时,水面上冲过来一团垃圾,猛地撞在我的头上,我眼中几颗星星冒出。想不到那团垃圾也发出一声呻吟:“哎哟!”

那团垃圾哆哆嗦嗦地探出一条爪子——原来是老洞长老!

“老洞!”我惊讶地喊,“你怎么还在?”

老洞已经快死了,最后一颗宝贵的牙齿也脱落了:“你,你是谁?怎么还不走?”

“我是阿刚!洞垮了,我上不去了!”

“阿刚。”老蜘蛛说,“来,我顶你!”

“老洞,我把你托上去!”

“别争了!之前几次我都对不起你,心里一直觉得欠你的。今天是缘分,让我跟你说一声对不起。”老洞的8只瞎眼流出泪来,“我在这里31年了,洞在人在,生死与共!你走,回到你的世界去。”

老洞不由分说地抱住我,把我全力往上托,我身体很重,老洞用尽全身力气撑着我,8条腿都在打抖。他用所有力气把我使劲一推,我一把抓住了那垂下的树根,低头看老洞,只见他仰身往后一倒,沉入了水中,再也没有浮出头来……

我攀着树根往上爬一段后,再丢开树根,张开四肢插入洞壁中,牢牢固定自己不被洪水冲走,再用双螯插入洞壁,一点一点往上爬。水流很大,冲下来的石头把我的身体都割出血了。我心里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出去!

“洞在人在,生死与共!”——那是瞎眼的老洞长老;

“我快死了,请你帮我安置好我的孩子。”——那是善良的母亲林思露;

“谢谢你,没有把我当疯子。”——那是死不瞑目的“疯鼠”陈水在望;

“我很饿,能给我一点吃的吗?”——那是被我亲手杀死的可怜虫马陆喇叭;

“我们是为了光明才进入黑暗,永远不要忘了我们为什么活着。”——那是受伤寒病而痛苦死去的绿姐;

“这都是谎言!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光明!我们耗尽了全部的真诚去等候一个谎言!!”——那是发疯自杀的妹妹阿菇;

“哥哥,带我走,我不想死在这儿!”——那是我胆小的弟弟阿拐,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我怀中死去……

他们的灵魂附在我的身上,和我融为一体,给我增添了无穷的力量和勇气,我咬紧牙关,带着17年的恩怨与奋斗,跃出了黑暗世界!

我刚钻出黑暗世界,身后的洞穴便“轰隆”一声垮塌了。迎面而来的是另一个世界的前所未有的清新空气,我抬头仰望,那就是传说中的银河了。

宇宙真美!

我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新的一天。阳光灿烂的日子,绿色的森林,绿油油的草地,鲜艳的花朵,婉转的鸟鸣声,这陌生又亲切的世界令我激动不已,我终于实现了等待了17年的理想。

“我们应该先选出新的长老,再规划重建。”一个粗嗓门传过来,那是好球思密达。

“我们应该先通知长老会求援,度过难关再说。”油葫芦熟悉的话语传来。

“不要那老一套了,重建要融资、发债、招标,要成立股份公司,要董事长!”一个尖细的声音传过来,那是我的干女儿蛋妞儿。

旁边人影晃动,他们正在为如何重新挖掘隧道而争论不休。

“嗨!”我走了过去,“伙计们,你们好!”

他们一脸茫然地望着我。

“你是谁啊?”蛋妞儿怯生生地问。

“我是你叔叔,爸他叔啊!”我说。

“阿刚?”丁咚惊讶地喊道,“听声音就是你,真的是你!”

“我一直是我。”我对他们说。

“蝉!”丁咚尖叫起来,“阿刚,丑小鸭变天鹅了,原来你不是蚊子!”

她指给我看,在昨夜我栖息的苦楝树上,停留着原来的我,那是我蜕下的外壳,坚硬、褐红、半透明的外壳,一道金色的阳光打在上面,那外壳闪亮着金属的光泽,和老洞收藏的我父亲那件盔甲一样。

外壳安安静静地趴在树杆上,它已完成了它的使命,它压抑了我17年,也保护了我17年。我抚摸着这外壳,千言万语,心情复杂。

现在的我,身体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更重要的是,身后多了一副庞大而透明的翅膀,这才是真实的我。

“悲壮!”丁咚想拥抱我,但是她没有手臂,只是激动地流下了眼泪。

我拥抱了她。在丁咚身旁还有一条蚯蚓喊道:“我也要抱!”

“这位是——”我问。

“我是丁咚咚。”那蚯蚓埋怨说,“昨晚的那场浩劫,这帮家伙狗急跳墙,仓惶逃命,竟然把我当作一条绳索来救人,结果把我的身体扯断了,一分为二——现在有两个丁咚了。”

“呵呵,在黑暗世界里,我都是看到你的这一截,或者那一截,从来没有看到完整的你,原来你这么胖。”我对她俩说。

“还好了,现在我的体重减了一半了。”丁咚们回答。

“我很遗憾地告诉你们,老洞已经牺牲了。”我说。

“是的,我们喊他走他都不走,他说他活够了,黑暗世界是他的家,也是他的坟墓。”他们七嘴八舌地对我说,“我们要选新的长老了,如果你留在黑暗世界,我们愿意选你当长老。别得意,只是因为你够老。”

我点头说:“谢谢你们,我要走了。”

“祝贺你,救赎了自己。”大家围住我,“天亮了,我们要重返黑暗世界了,以后我们就是天壤之别了。”

我一一和他们拥抱告别,一使劲腾空而起,大家纷纷鼓掌欢呼。

这是我的第一次飞翔,总是想用爪子飞,老是忘记翅膀的存在,几次都旋转着要掉下来,后来又猛蹬腿顶上去。感觉有点晕机,有点恶心,有点恐高,有点挣扎,摇摇晃晃在空中连连翻筋斗,差点撞到树上,头上也挂了两个蜘蛛网。

很快我就找到了油葫芦说的那种肚皮上凉凉的“风”,只要顺着气流飞就会很省力。除了风,天空中还有一道一道的阳光,那些金色的光芒穿透了我的身体,驱散了我心中多年的黑暗,给予我新的希望。

从阿菇阿拐到林思露、陈水在望、马陆喇叭、蛋妞儿、老洞、丁咚……在黑暗世界里我见过许多亲朋好友的泪,忍受17年煎熬终获自由的我泪水夺眶而出,在阳光中闪闪发亮,随风飘下,跟在我身后形成一串晶莹的亮点。

(完 结)

文章角色简介

阿刚——蝉(Cicada)

法国昆虫学家法布尔《昆虫记》:未长成的蝉的地下生活,至今还是未发现的秘密,我们所知道的,只是蝉未成长爬到地面上来以前,地下生活经过了许多时间而已,蝉的地下生活大概是4年。此后,日光中的歌唱不到5个星期。4年黑暗的苦工,一月日光中的享乐,这就是蝉的生活。蝉掘土4年,现在忽然穿起漂亮的衣服,长出与飞鸟可以匹敌的翅膀,在温暖的日光中沐浴着。那种钹的声音能高到足以歌颂他的快乐,如此难得,而又如此短暂。

北美洲有寿命长达17年的“17年蝉”。可以说,蝉是世界上寿命最长的昆虫之一,他们在黑暗中煎熬17年,只求获得一天在阳光中的欢乐。

油葫芦——蟋蟀(Gryllidae)

蟋蟀杂食,好斗的性格让它们只能在洞里独居。它们右边的翅膀上有一个像锉样的短刺,左边的翅膀上长有像刀一样的硬棘,左右两翅一张一合,相互摩擦,振动翅膀就可以发出悦耳的声响,向异性示好。

好球思密达——蜣螂(Dung Beetle)

蜣螂分布在南极洲以外的任何一块大陆,和它们的俗名“屎壳郎”一样,蜣螂以动物粪便为食,每天兢兢业业地把粪球推回自己的穴内存储,慢慢享用,有“自然界清道夫”的称号。蜣螂的生态价值还包括将粪便转运到地下、对种子有二次传播的作用。

林思露——蠼螋(Earwig)

蠼螋的雌虫把卵产于土壤中,表现出高度的母性看护行为,如常舔掉卵面的真菌孢子并保护卵不被捕食,这种看护持续到卵孵化后的一段时间。雌虫把食物拿进巢内喂养其若虫,或吐出部分它自己取食的食料。最终,若虫长大不得不分散开来,母性开始关注它们的潜在食料。

喇叭——球马陆(Pill Millipede)

马陆生活在草坪土表层、土块、土缝内,遇到危害时会将身体卷曲成圆环形,把头部保护在内,用假死状态欺骗掠食者。等到外界没动静后,他们就会快速复原逃跑。马陆胃口很好,主要以凋落物、朽木、虫卵等一切遇到的可以吃下的东西为食 。

丁咚——蚯蚓(Earthworm)

蚯蚓生活在土壤中,昼伏夜出,雌雄同体,异体受精。如果不幸断为两截,在温度,PH值和杀菌等适宜的条件下,它断面上的肌肉组织立即收缩,一部分肌肉迅速自己溶解,形成新的细胞团,同时白血球聚集在切面上,形成栓塞,使伤口迅速闭合。位于体腔中隔里的原生细胞迅速迁移到切面上,与自己溶解的肌肉细胞一起,在切面上形成结节状的再生芽。与此同时体内的消化道、神经系统、血管等组织的细胞,通过大量的有丝分裂,迅速地向再生芽里生长。随着细胞的不断增生,缺少头的一段的切面上,会长出一个新的头来;缺少尾巴那一段的切面上,会长出一条尾巴来,一条蚯蚓就变成了两条蚯蚓。

老洞长老——捕鸟蛛(Tarantula)

这类大型多毛的蜘蛛是世界上最大的蜘蛛,足展能达到30厘米,它们有8只小眼,眼睛虽然多但视力很弱,主要靠腿部密集的刚毛感知外界动静。捕鸟蛛有些种生活在树上,而其他的种在地下打洞。幼蛛待在洞穴内直到第一次蜕皮,以后便分散寻找食物和建造它们自己的洞穴。很多捕鸟蛛寿命长达10至30年。

陈水在望——鼹鼠(Mole)

一种生活在地下的小型哺乳动物,体矮胖,长10余厘米,毛黑褐色,嘴尖。前肢发达,脚掌向外翻,有利爪,适于掘土;后肢细小。眼小,隐藏在毛中。白天住在土穴中,夜晚出来捕食昆虫。鼹鼠的尾小而有力,耳朵没有外廓,身上生有密短柔滑的黑褐色绒毛,这些特点都非常适合它们在狭长的隧道自由地奔来奔去。

0号——黑蝎子(Black Scorpionid)

这种蝎子躯体粗壮,有的非常大,体色从浅黄到暗褐色或黑色,生活在非洲、亚洲和澳洲的裂缝、石块、洞穴、树洞内,在地表和地下挖掘寻找猎物,其尾部的最后一节具有蜇刺和毒腺,用于使猎物麻痹和自卫,有的蝎子的蜇刺可致人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