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我爱情生长在何方?是在头部,还是在心房?”
——莎士比亚,《威尼斯商人》第三幕
莎士比亚的这句话,相信很多人都听过。今天是世界心脏日,我们来聊聊,为什么难过的时候,心脏会痛?
古代人眼里,“心痛”很正常
在古人眼里,心本身就是情感情绪的来源,是灵魂的居所。
中国古人认为心主神明,而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认为心脏是感觉的居所和源头,快乐和痛苦来自心脏。
张仲景《伤寒论》提及心主神明,图片来源:wikipedia
所以难过就是伤心,伤心那自然就会心痛,他们不会觉得难过和心痛之间有关联有什么奇怪,这似乎是一种不证自明的关系,反倒是提出这个问题的人,在古人眼中才是异类。
但现代人提出这个问题,可就有意思多了,因为我们已经比古人更确切地知道,“难过”这种情绪是由脑产生的,可脑子出问题了为什么会拐带着心也跟着痛呢?
死于心绞痛的外科医生
医学界很早就观察到剧烈的情绪变化会引起心脏方面的问题,比如英国著名外科医生约翰·亨特(John Hunter,1728-1793)曾为一个一阵暴怒之后猝死的人进行尸检,结果发现了严重的心脏问题。
约翰·亨特,图片来源:wikipedia
彼时,亨特自己也长期受到心绞痛的困扰。他曾开玩笑说,自己的性命完全掌握在任何一个会在语言上激怒他的恶棍之手。
孰料一语成谶,1793 年 10 月 16 日,亨特果然在一次激烈的论战之后溘然长逝。法医对他的尸体进行解剖后发现,他的冠状动脉病变已经很严重了。
1990 年,日本广岛市民医院的佐藤光(Sato Hikaru)医生等人报道了1例患者表现酷似心绞痛,但冠脉造影却提示并无冠状动脉阻塞。因为患者心室造影时左室收缩期形态与日本渔民捕章鱼的篓子相似,所以佐藤光等人将该病例命名为章鱼壶心肌病(Takotsubo心肌病)。
后来,医界根据其诱发因素或心室造影表现,也将其称为“心碎综合征”( broken heart syndrome)。
注:心绞痛(angina pectoris)这一术语就是由亨特的好友威廉·赫伯登(William Heberden,1710-1801)于1772年提出的。
“心碎综合征” 的医学研究
2006 年美国心脏病学会将这种应激性心肌病划分为一种获得性心肌病。在对这一类型的心肌病的发病机制进行研究的过程中,医学界进一步揭示了情绪与心痛的关系。
冠状动脉疾病引起的不适示意图,图片来源:wikipedia
有研究发现,对比 13 例突发情绪应激后出现左心功能异常的患者与 7 名急性心肌梗死患者, 前者血浆儿茶酚胺水平比后者高 2~3倍,比普通人高 5~6 倍。这个结果提示,超生理剂量儿茶酚胺可能参与应激性心肌病的发病。
这虽然不是情绪与心病关系的终极解释(其他的机制还包括炎症所致的心脏功能不全、雌激素缺乏等),但未来的研究也不大可能再让心脏重回情绪情感的核心。
比如说,近年还有研究者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糖尿病患者罹患“心碎综合征”的概率明显低于普通人。
研究者推测,原因可能就是糖尿病导致的自主神经病变切断了大脑与心脏交感神经之间的联系,在人体面对紧张情绪或身体应激时,反而对心脏起到了保护作用。这也从另一个角度印证了心脏交感神经在“心碎综合征”发病中的重要作用。
我们不妨这样理解:
难过、伤心或悲痛、愤怒这些情绪是由大脑产生的。这些情绪产生之后,大脑又通过神经及内分泌系统释放大量的儿茶酚胺。紧接着,儿茶酚胺风暴导致的直接心脏毒性及微血管的功能障碍使心肌受伤,再通过神经系统的传输,让大脑感觉到——心脏疼了。
注:获得性,即后天出现的疾病,有别于先天性疾病。
“心碎综合征”没有特效药
对于轻症“心碎综合征”的治疗,一般集中于情绪或身体压力的缓解,通常预后良好。
然而在合并急性并发症如心力衰竭和休克的情况下,就需要更积极的医疗介入了,治疗时间可长达3个月至1年不等。
图片来源:piqsels
考虑到“心碎综合征”目前的患病率仅约为 0.5% 至0.9%(绝经后女性患病率更高),所以我们日常所感受到的因难过而导致的心痛,可能多半达不到“心碎综合征”的诊断标准。
凭我们的生活经验也明白,类似心痛往往未经医疗干预,也会渐渐缓解。
如果我们非要为这样的好转找一个原因,那也只能归功于“时间的伟大力量”了。疼痛当然是很痛苦的感觉,但对维持我们的生存而言,疼痛的存在却有极大正面意义。它会让我们趋利避害,保护自己。人类如果失去了痛觉,那不知道要冒多少险受多少伤,也不知道会因此早死多少年了。
图片来源:piqsels
止痛药的发明当然是人类的一大福音,在明确诊断的前提下,合理应用止痛药能够让人免除不必要的痛苦,麻醉的重要性更不要说——没有任何现代人会想尝试无麻醉的手术。
但遗憾的是,因难过造成的心痛,至今并没有合适的药物——也许这样的药物永远也不会开发出来。
因为这一类心痛,常常与人类的情感经历有关,如果这样的痛也能轻轻被抹去,那么很多人恐怕很难在情感经历中总结经验、吸取教训了。
毕竟,痛是我们爱过的证据。
结语
在莎士比亚的时代,人们对于灵魂究竟居于何处尚无定论,“心本位”与“脑本位”的观点均无可靠的证据,但人们似乎已经通过对失恋之痛的感受,隐约体会到心脏和脑存在着某种神秘的联系。
现代医学对“心碎综合征”的研究也恰恰成为心脏与脑关系密切的又一个绝佳例证。古人的很多观念在我们今天看来都是错的,但我们不能因此就认为古人是愚蠢的。
我们如今对外部世界和人类自身的认识,都源自科学界大量的工作和对过去观点的修正,科学演进的结果是我们对世界的理解会越来越精准,但我们也终将成为过去,后人看待我们的错误,也会像我们看待古人的观念一样觉得好笑吧。
作者丨李清晨 哈尔滨 儿童医院 胸外科副主任医师
审核丨孙轶飞 河北医科大学医学教育史研究室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