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Rage, rage against the dying of the light.
—Dylan Thomas (1947)
不要温和地走入那个良夜。
咆哮,咆哮光明的湮灭。
——狄兰·托马斯(1947)
科幻名导克里斯托弗·诺兰的作品《星际穿越》选用了英国威尔士诗人狄兰·托马斯的诗句作为贯穿电影主题的经典台词。近10年后,这部里程碑式的科幻电影再次被推进科幻创作的讨论中。科幻想象——那些我们未知的世界,到底是如何被创作者建构出来的呢?
2023年3月11日当地时间下午,“科幻世界的建构”(Building Sci-Fi Worlds)专题讨论会在英国伦敦的科学博物馆(Science Museum)举行。该专题讨论会是2023年英国科幻特展“通往想象力边缘之航”(Science Fiction: Voyage to the Edge of Imagination)的特色活动之一。本次讨论会的受邀嘉宾有《神秘博士》的编剧本·阿伦诺维奇(Ben Aaronovitch)、伦敦大学学院天体物理学教授乔凡娜·提内蒂(Giovanna Tinetti)、代表《星际穿越》的奥斯卡奖获得者特效师保罗·富兰克林(Paul Franklin),以及作为主持人的伦敦大学学院医学部教授兼小说家詹妮弗·罗恩(Jennifer Rohn)。在场嘉宾就如何依托作家、编剧、导演、特效艺术家以及科学家的想象力和逻辑建构创造科幻宇宙进行了探讨。
在2022年10月至2023年8月的英国科幻特展中,科幻电影节(Science Fictional Film Festival) 的单元板块包括“科幻电影展演”和“创作专题讨论会”两部分。“科幻世界的建构”讨论会是创作专题讨论会中具有代表性的一场访谈对话。
像在《星际穿越》的传统好莱坞式的英雄叙事中,诺兰的科幻技法赋予了男主角库珀这一个体角色的“生命弹性”,即超越三维空间中时间的限制,将生命的尺度纳入四维空间绵延不绝的张力中,就像托马斯的诗句讴歌着人类对生命的热爱与对死神的嘲笑。在电影的结局里,在地球之外生活了91年而模样未变的库珀从四维空间返回到人类的新家园——围绕土星运行的空间站,见到了已经白发苍苍处于生命尽头的女儿墨菲之后,又继续踏上了拯救宇宙的旅程。对于诗人托马斯来说,“不要温和地走入那个良夜”是对死亡悲剧的反抗;对于导演诺兰来说,“不要温和地走入那个良夜”是对超越时间和空间的多态宇宙的科幻想象。
不同于科幻小说作为作家个人笔墨,科幻电影是需要多方参与者共同协作的艺术品,电影的视听特性也给予了观众相较于读者更多维的享受。荧幕将叙事语言具体化为图像时,科幻世界的建构需要导演在编剧的执笔与特效师的填色之间搭建桥梁。因此,富兰克林谈到如何与导演和制片人合作来实现自己的艺术绘制。以《星际穿越》为例,该故事源于现实世界中加州理工学院的教授基普·索恩(Kip Thorne)的设想。当时索恩与另外一名家喻户晓的电影导演史蒂文·斯皮尔伯格一起筹备这部电影,但是斯皮尔伯格的精力主要放在另外一部传记电影《林肯》(Lincoln, 2012), 从而导致这部科幻电影的制作中断。机缘巧合的是,斯皮尔伯格聘请的科幻编剧正是乔纳·诺兰(Jonathan Nolan)——导演诺兰的弟弟。因此,诺兰兄弟又将这个故事拾了起来,将其重新投入生产,最终打造了四维空间的宇宙,并在科幻电影历史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星际穿越(Interstellar)于2014年在全球公映,同年获得第14届美国电影学会奖(American Film Institute Awards)年度十佳电影,并于次年获得第68届英国电影学院奖(British Academy Film Awards)最佳视觉效果及第87届奥斯卡金像奖(Academy Awards)最佳视觉效果。
作为特效师,富兰克林认为科幻电影的创作需要把宇宙学的科学逻辑和艺术洞察结合起来。在电影《星际穿越》中,宇航员登陆水星的空间概念是由计算机动画创建的,并加以现实的布景,从而给予观众在图像触觉上的真实性。讲故事(storytelling)往往是科幻文学创作的重要内核。但是作为电影的创作者,富兰克林认为科幻世界的建构有些时候需要“停止讲故事,即使讲故事很重要,但这并不是首要任务和中心”,相反,科幻“需要更多的背景”。这种“更多的背景”出现的可能正是传统胶片电影向后现代数字电影的转变。电影的数字装置将科幻故事的布景建立在模拟性的真实上,可以是富兰克林对“非洲未来主义”(Afro Futurism)的致敬,可以是让·鲍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对“仿真和模拟”(Simulacra and Simulation)的批判,也可以是凯瑟琳·海拉斯(Katherine Hayle)对人作为“信息实体”(material-informational entity)身处计算机感官交互的重建。
在研讨会现场,富兰克林向观众解释《星际穿越》剧组工作人员如何在冰岛的沿海环礁湖架置航天器,从而有了演员在无垠白雪的水星上冒险的经典画面。
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科幻世界建构的模拟、真实和想象之间的界限一直是模糊的。天体物理学教授提内蒂指出当人们谈落太阳系外星时,“真实的情况有时比虚构作品更奇怪”。提内蒂认为,在我们宇宙的银河中有数十亿的星系,然而我们在做数学题和物体题的时候所接触的术语大概仅有5000条。即使在讲故事的过程,用宇宙学中对万物的熟悉命名来描述我们所在的世界,仍然无法准确地呈现所有未知的事物。她提到,“超级地球”(Super Earths)的大小介于地球和火柴之间,这种行星在离恒星较远的地表存在冰冻海洋的可能,而离得较远的地表温度可达上千摄氏度。这种真实的现象与我们熟悉的地球状况大相径庭,看起来几乎可以说是科幻叙事。
关于科幻与科学的关系之辩,编剧阿伦诺维奇认为科学的进步是由科幻创作者推动的,这些人“厌倦了等待东西的到来,决定自己去发明它们”。他认为科幻给予人们超越实际可行的限制的机会,先鼓励人们找到认为合适和好的东西,然后再去实施可行的逻辑。阿伦诺维奇认为“正在制造、建造和设计东西的人是被虚构的世界推动的,因为他们的逻辑推理与科幻中的奇思妙想实现了认同”。此外,阿伦诺维奇对于人工智能技术的进步持批判态度。他风趣地举例说亚马逊购物网站是一个比他家人更了解他的算法推荐系统,因为该网站经常推荐他自己的书给他。阿伦诺维奇认为作家需要用想象警惕技术革命的负面影响,提前预知风险。科技产物和科幻作品作为我们所制造的东西,与我们自己将成为的东西,处于共同进化的过程,达到海拉斯所提出的“共生螺旋”(a co-evolutionary spiral)。
人们在无限接近宇宙的真实中触碰未知的一切。科幻想象既可以是基于科学数据的预测,也可以是对原有认知的逻辑性颠覆。从某种意义上,科幻与科学相互裹挟着前进,推动人类文明的进步。在那些“不要温和地走入那个良夜”的科幻宇宙,蕴含着人文理性的思辨。
胡译丹:伦敦大学学院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后现代主义与科幻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