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我们问一下一年级的同班同学,上学第一天发生的事情,很可能会惊诧地发现,每个人记住的内容竟然没有一点重叠。原因有可能是上学第一天离现在过于遥远,很多内容都遗忘了,因此能回忆的东西可能不太一样。但如果问问最近一起看电影的朋友和爱人,让对方告诉我们ta记得的电影内容。我们也会发现,我们记住的内容中好多也不一样。
为什么会这样?一个原因是我们每个人的关注点不同,而关注或者注意力是一种有限的资源。资源分配的过程中,我们最容易把注意力投给与自己有关的内容。
每个人都像是一个世界,与自己这个世界关系最密切的事情最容易被注意到,也更容易被记住:恋爱中的男女更容易记住电影情节中有荷尔蒙成分的部分,陪娃苦读的老母亲更容易记住亲子间的交流和互动——甚至同为陪娃苦读的老母亲,方法得当的老母亲更容易注意到沟通中充满技巧性的部分,而不那么得法的老母亲可能更容易记住亲子间的冲突和无奈。
很多人可能都会与伴侣为了谁干家务多、谁陪孩子多而争吵和置气。但一个基本事实就是:如果我们干家务的时候,伴侣没有看到,那么在对方的记忆中这件事情就像真的没有发生过一样。不用觉得特别委屈,对方做的很多事情,但凡没有被你注意到到,你的记忆也会“假装”这件事情没有发生。因此,家务事到底是丈夫做得多,还是妻子做得多,其实并不是“眼见为实”的。
加工阶段:每个人都爱编故事
人类天生偏好逻辑,喜欢故事。如果给人看一些没有逻辑的材料,比如:“蚁蚂时间跳大河街天,凳坐着一只形状的猫”。人们也会不由自主地想从这些材料中得到一个合逻辑的故事,比如“蚂蚁跳过河,猫坐在凳子上”。不停地去寻找意义的这种倾向,天然地发生在我们的记忆加工过程中,使得我们每个人对同一件事情的记忆,会非常不同。
在记忆的过程中,如果一些事情看上去没有意义,或者意义不明确,我们会怎么办?我们会不自主地往记忆的内容中“加料”,使这个故事符合逻辑。但这个逻辑,却是一个非常个体化的过程,可以称之为我们自己的逻辑。现实生活中,婆婆来家里带孩子,如果婆媳关系不和睦,通常儿子会更多记住老人带孩子的付出,而媳妇更容易记住老人“不给力”的部分。儿子和媳妇,在这件事情上,都会觉得对方不可理喻,难以沟通。
因此,我们记住的故事版本,某种程度上是符合我们的逻辑的部分;而不符合我们逻辑的部分,很容易被过滤掉。如果我们认为某人是能干的、勤劳的,可能记忆中就会忽略对方不太能干、不太勤劳的部分。反之,如果我们认为对方不能干或者不勤劳,可能我们会记得他花了半个小时也没有解决一件别人花了五分钟就能够解决的事情。他能干的方面,也会被我们忽略。
提取阶段:“无中生有”的记忆实验
除了记不得我们出门前有没有关火这类状况,我们的记忆还会“无中生有”。这种情况,我在课堂上验证了无数次。
在理工科为主的学校里,心理学的选修课总是特别受欢迎,一不小心选课的人数就会等于校园内最大的阶梯教室的座位数。
讲到记忆相关的内容,我总是喜欢找学生做一个记忆相关的经典实验。实验前,我告诉他们,需要闭上眼睛,记住我读的词语。
这几个词语是:床、休息、醒来、累了、做梦、午睡、毯子、被子、打盹、打鼾、哈欠、枕头。
等我读完,同学们就可以睁开眼睛,但从屏幕上看不见这几个词语。这时候我会问他们几个问题:
问题一:我刚才有没有读过“打鼾”这个词语?
大家基本上都会点头,齐声说“读过”。
问题二:我刚才有没有读过“妈妈”这个词语?
大家基本上都会摇头,齐声说“没有”。
问题三:我刚才有没有读过“睡觉”这个词语?
这个问题的回答最有意思。通常是一些人点头,说读到过;而另一些人会摇头,说没有。
点头的人很有信心,说我读过;摇头的人同样很有信心,说我没有读到过。只是点头的人会很诧异地盯住摇头的人,而摇头的人对于点头的人同样充满不解。
然后我会把这几个词语再次呈现在屏幕上,点头的同学会大惊失色。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选课的同学的智商是没有问题,甚至可以说他们的记忆力高于一般人群——没有超群的记忆力是过很难过名校研究生考试的笔试和面试两重关的。他们的推理能力也很强,一些人甚至会理智地分析,自己出错的原因我念到的几个词语都跟“睡觉”有关,因此才会导致记错的情况(确实也是这样的)。
为什么前两个问题不困难,最后一个问题就困难了,这事关一个语义记忆的模型。
一个语义记忆的网络模型,
解释了“无中生有”的原因
上文出现的情况与语义记忆的一个网络模型有关。
该模型假设,语义记忆是一个网络,网络中的节点就代表一个概念,而节点之间的连线表示了概念之间的联系。如果两个概念(节点)之间的连线越短,那么这两个概念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密。重要的是,当一个概念被激活的时候(也就是被我念到的时候),与之相连的节点也会获得一定量的激活。当某个概念的激活程度超过一定的阈限(门槛值)的时候,这个概念就会被提取(就比较有信心地认为我确实读到过)。
我念出来的那几个词语,多多少少都和睡觉有点关系。也就是说,这些词语有个共同的节点——“睡觉”。当我读列表里的每个词语的时候,“睡觉”这个词语都会获得一定量的激活。当读完这一串词的时候,对于一些同学而言,“睡觉”这个词得到的激活量就会超过阈限,从而产生我确实读过这个词的错觉。
同理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对于“妈妈”这些词语,大家都很有把握我没有读到。因为这次词语都和妈妈不太有关系,所以读这次词的时候,“妈妈”这个概念没有获得多少激活。事实上,当给人们事先呈现“做梦”这个词之后,人们对于“睡觉”这类语义相关词的反应要比对“妈妈”这类语义无关词的反应更快,这种速度上的差异,可以在毫秒级的水平上反映出来。
从这个非常简单的例子也可以看出,我们的记忆,可能是不那么准确的。但这个例子也只是现实世界中记忆无中生有的一个最简单的模型。而现实世界中发生的事件,要远比记忆词语更复杂。比如,你的爱人有没说过一些你不爱听的话?你觉得对方说过,而对方可能觉得特别冤枉。
记忆的提取,
还受到我们内在状态的影响
如果把我们的记忆当作一个仓库,那么我们从里面拿出来的内容可能随时间的不同而不同,受到情绪的影响。当我们开心的时候,更容易回忆起开心的事情;当我们难过的时候,也更容易回忆起一些难过的事情。当和伴侣闹别扭的时候,伤心的往事容易历历在目。
有人做过一个实验,给抑郁症患者和健康对照一组词语,其中一些是和抑郁情绪相关的,也有一些是和这些情绪不相关的。结果,虽然两组人记住的词语数量相差不大,但是记住的内容却有很大的差异:抑郁症患者,记住了更多抑郁相关的词语;而健康的对照,虽然也记住了一些这类词语,但是数量要少很多——健康被试记住的内容更多是和抑郁无关的词语。因此,为什么一些我们看到的抑郁症患者非常优秀,但是他仍然觉得自己不够好,一个原因可能是他选择性地记住了自己做得“不够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