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腊月二十三或二十四，是中国传统的“小年”。这一天的风俗是祭祀灶神。
不知你有没有琢磨过这样一个问题：你家明明有那么多家具，比如碗、筷、锅、盆、床、桌、椅，空调、冰箱、热水器，马桶、扫帚、洗衣机……为啥不祭灯神，不祭手机神，不祭寒冬腊月最可爱的暖气、空调、电热毯之神，年复一年都非得可着灶神巴结呢？
今天就好好聊一聊这位灶神到底是怎么回事。
清代山东潍县的灶君图。画面中间的是灶神和他的一对妻妾，两边是“八仙”，下边是物主一家迎接怀抱元宝的财神。图片来自《中国民间美术全集·绘画卷》，吉林美术出版社2002，第113页。
从炎帝，到渣男
千神千面不简单
你别看画上的灶神只是一位眼神很单纯的白胖子，他其实可以算是中国古代神话体系里来历最复杂的神仙之一。古人对“灶”的祭祀起源于先秦典籍中的“五祀”“七祀”。这种风俗一路流传两三千年，古书里沉淀的关于灶神来源的说法可太多了。篇幅关系，咱们今天看这几个例子。
西汉典籍《淮南子·泛论训》对于祭祀有一段很有人情味的描写，说那时的人会祭祀灶台、门板、扫帚之类的东西，这不该算迷信，而应该算古人在对这些终日辛劳的家具表达感恩。当然，人们也会感激那些造福于我们的先人。比如有人说，炎帝发明了火，所以人们要在生火做饭的灶台边上祭祀他。
《四部丛刊初编》影印刘泖生影写宋本《淮南子》书影。
要说火神，今人更熟悉的大概还得是祝融。古人也安排了。比如东汉学者应劭著《风俗通义》卷八《祀典·灶神》引用“《周礼》说”的说法称：“颛顼氏有子曰黎，为祝融。祀以为灶神。”
灶台除了生火，还要做饭。自古在灶台边辛苦劳作的人常是女性，所以古人想象的灶神也往往是女的。比如大诗人杜牧的爷爷杜佑所著《通典》中说，有人认为“灶神是祭老妇，报先炊之义也”。
“先炊”指发明烹饪术的人，这里说她是一位老奶奶。《庄子·外篇·达生》记载“灶有髻”。陆德明《经典释文》引用晋人司马彪的话说：“髻，灶神，着赤衣，状如美女。”说她是穿着火红衣服的美丽女神。
有人把灶神看作炊神，也有人把灶神看作主掌一家吉凶祸福之神。在古代社会，后者这种有权的角色一般得是男的。
于是，灶神的形象也越来越男性化，有人说他叫苏吉利，有人说他叫张单，还有人说灶神本来是“陈氏老母”，“修行千载神通大，留下宝火度凡人”，最后“玉帝亲口重封赠”“女子封为男人相”，“升格”成了男人。
这些灶神典故里，最流行的当属“张郎休妻”型传说。这个传说在各地有不同变体，大体而论，故事里的灶神本来是一个男青年（在大多数版本中姓张，有研究猜想灶神姓张可能与张角有关），离开结发妻子出门赶考或者经商，博取了名利，然后翻脸不认人，休掉妻子别攀高枝。
结果世事变换，几年后，男人沦为乞丐，偶尔敲开一家门行乞，却发现开门的女主人正是当年的妻子。女子不念旧恶，照样请他吃喝。男人羞愧地冲进灶台撞死了自己，因此被封为灶神。
道是无情却有情
任性赏罚最精明
各式文献讲起灶神的出身，说得真叫一个五花八门。要是说起灶神的能力，那也同样是众说纷纭。
1.炼金、访仙、长生不老
《史记·封禅书》记载，汉武帝时期，有个人叫李少君，据说已经活了好几百岁了。他有几项拿手绝活，其中排第一条就是祭祀灶神。李少君对汉武帝说：祭祀好了灶神，就能炼出黄金；这种黄金特别吉利，用它们做成餐具，越吃越健康，吃得延年益寿，将来就可以访寻仙人，以图长生不老。
汉武帝最爱听的就是这个，马上就让李少君帮自己祭神炼金。结果过了一段时间，金子没炼出来，李少君自己倒老死了。可汉武帝却还执迷不悟，不承认李少君是个大骗子。
百衲本《史记》书影。
2.荣华富贵
汉武帝对李少君的话深信不疑，可别人往往觉得，长生不老这个目标太宏大了，还是先定个小目标，比如求个升官发财吧。
东汉应劭《风俗通义》卷八《祀典·灶神》上说，东汉权贵阴氏家族的祖先阴子方在某年腊日（腊日是当时一个重要节日，可以算是腊八节和小年的共同祖先）做早饭，做到一半突然看到灶神显灵了。
阴子方家有黄羊，于是他立马杀了黄羊祭祀灶神，后来果然发了大财。几代后，阴家更是官运亨通，一度成为东汉最显赫的大家族之一。
3.人口平安
阴家的故事流传开以后，腊日用黄羊祀灶就成了一种流行天下的风俗。但人人都在祀灶，大家该穷的还是照样那么穷。渐渐地，大伙觉得“升官发财”这个目标还是太遥远了，要不改成求平安吧。
宋代洪迈编《夷坚丁志》卷二十《杨氏灶神》条说，有一家姓杨，特别有钱。有一年冬天，杨家爸爸和儿子吵架，儿子小杨被赶出家门，只好跑到存干草的库房里过夜。库房没暖气，儿子冷得睡不着，正躺着哆嗦呢，库房里突然钻来一头大老虎，后面还跟着几个伥鬼。
小杨姓杨不姓武，赤手空拳难打虎，心里那叫一个苦。突然间，又冒出来一个神仙救了他。谁呢？就是杨家的灶神。灶神赶走老虎，还把摸鱼不管老虎的土地神敲出来骂了一通才离开。
《续修四库全书》影印黄丕烈校本《夷坚志》书影。
4记功记过
前面讲的是灶神保佑人类的传说。不过，灶神最核心的人设（或者应该叫“神设”？）还是记录功过，尤其是记过。
东汉后期的大学者郑玄说灶神是“小神居人之间，司察小过，作谴告者尔。”东晋葛洪《抱朴子·内篇·微旨》说得更细：“月晦之夜，灶神亦上天白人罪状。大者夺纪。纪者，三百日也。小者夺算。算者，三日也。”“月晦日”就是月底最后一天。灶神每月上一次天，汇总你的错误：你犯个大错，扣你三百天的寿命；犯个小错，也要减你三天。
唐人段成式《酉阳杂俎》卷十四说得就更吓人了：“常以月晦日上天白人罪状。大者夺纪。纪，三百日。小者夺算。算，一百日。故为天帝督使，下为地精。”
这些大错、小错具体都指什么呢？《太上感应篇》里就列了一个超长的过错名单，其中固然有“杀人取财”“弃法受赂”之类放哪都说不过去的坏事，但也颇多类似于“在月底、年底唱歌跳舞”，或者“起夜时裸奔了”之类今人看来通常觉得不值一提的小事。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何况算的净是这种“小过”。灶神每月算一次KPI，三扣两扣，难怪古人平均寿命这么短。
糊弄灶神方法多
调糖对酒且高歌
传说中灶神定的规矩实在太多，别说今人觉得莫名其妙，古人大都也受不了。而且这些古书往往只说怎么罚，不说怎么赏，寿命扣得快，挣得难。所以人人都想糊弄。
前面提到，从汉朝开始，人们常用黄羊祀灶。后来《四民月令》《荆楚岁时记》等重要古籍中，也提到有用大米、大雁、猪来祭灶的。
到了唐朝，人们开始用酒糟涂抹灶门，称为“醉司命”。“司”是掌管的意思，“司命”是掌管命运（尤指寿命）之神，在此处指的就是灶神了。灶神喝醉了，小黑本本上的字不就看不清了嘛！
宋人吴自牧《梦粱录》卷六又说：“二十四日，不以穷富，皆备（蔬食）饧豆祀灶。”“饧”读xínɡ，指麦芽或谷芽糖，非常黏，粘住灶神嘴的小心思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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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祭灶的时间，前引《抱朴子》《酉阳杂俎》等文献中已经说到，当时的灶神每月底上一回天，所以每月都要祭灶巴结。
天天这么卷，谁也受不了。宋代以后，带有佛教色彩的“腊八节”和更加古老的“小年”（在古代也叫“小岁”“小节夜”）瓜分了古老的“腊日节”，祭灶活动也固定在了小年日。
“小年”最初定在“腊祭”以后的第一天（比如南朝把腊日定在腊月初八，那么小年就是腊月初九）。宋代以后，“小年”前挪至过年前一周左右。其实全国各地过小年日的日期不太统一，从腊月二十三到二十五都有。
有人总结出了一些类似“北三南四”或者“官三民四”的规律，但反例也多得很。其实庆祝节日不一定非要有定规。哪天过节不是关键，和谁庆祝，以及怎么庆祝才最重要。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呀？
本文为科普中国-星空计划作品
出品｜中国科协科普部
监制｜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有限公司、北京中科星河文化传媒有限公司
作者丨清洁工 南开大学博士生
审核丨王弘治 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
2024-0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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