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孩的时候还有一个月就38岁了,当时的身体还是挺好的。那时我在美国,美国产科医生不怎么特别对待孕妇,让我每天走路,有条件就游泳,别吃生肉生鱼,其他做什么都行。于是我每天坚持走五千步以上,体重也一直控制在标准范围内。
38周时,我血压偏高且出现轻微水肿,被诊所的医生发配去合作医院,看下是不是子痫,要不要直接剖。
医院检查一切合格,只有一项指标有问题——我有尿路感染。产科医生给我开了药。取药时,药房的药剂师却告诉我37周以后不能吃那种药,因为会对胎儿有伤害。产科医生不大高兴,让我回诊所再留一次尿。可能因为彼时我已经喝了大量的水,也或是诊所的检测不专业,总之结果是没有尿路感染。于是我遵照医嘱继续多喝水,多运动。
这次发病前貌似就有征兆
尿路感染一直都是我身旁挥之不去的阴霾。每当我忙一点,累一点,或是某几天忘了喝水,就会发作,尤其是夏天。以往都是吃点药,喝点水,症状就会消失。怀孕24周时,孕检也发现了尿路感染,回家喝了三天水,就好了。
到了40周,肚子还是没动静。医生通知过完周末就去医院催产。想到马上就要失去自由,周末我和老公还愣是去爬了一座小山。当时也没想过万一爬到一半宝宝发动要怎么下来,好在一切顺利。周一凌晨三点见红,到医院待到下午四点只开了六指,于是进手术室剖腹产,生出了宝宝。
之后的两周,一切顺利。除了刚出院时我的血压有点高,但几天后也恢复正常了。奶水也很好,而且我的剖腹产伤口一点也不疼,貌似一切都走上了正轨。
某一天,我突然感觉好冷,想喝热水,在被子里捂着发了一会儿冷战,一量体温38度。但是不到十分钟,体温就恢复了正常。我没有太在意,想着刚生完孩子,也许这是正常反应。到了下午,又是一阵寒颤,再一次发烧——体温38.5度。到了傍晚,再测体温已经39度了。我把老公留在家里带宝宝,自己一个人打车去了医院急诊室。
医院里的护士不理我
在分诊台,护士一量体温,不发烧啊。我好一顿解释,说刚出门还烧,现在退了。护士说要照以往就把我打发回家了,考虑到我刚在这家医院做了剖腹产,同意我留下来等一会儿。
后来我才知道,医院急诊不是按先来后到,而是按照病情轻重决定就诊顺序。我被划分到了最轻那一类。那晚急诊重病人似乎不少,救护车先后拉来了一个摔断胳膊的小女孩和一个躺在担架上的成年人。我在急诊室里被晾了将近三个钟头。每当我去分诊台询问,得到的回答都是有更重更急的病人,让我再等会儿。
急诊室里有饮水机,但在这三个钟头里我并没有想起来喝。突然,剧烈的寒颤袭来,我顿时觉得天昏地暗。忍耐了几分钟,我走到分诊台告诉分诊护士,我不行了。护士给我量了体温,立刻叫人推来轮椅,给我吃了一颗泰诺。我只记得我被推到急诊室,爬到一张床上。两个护士围着我,一边说话,一边准备给我输液,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有人对我说,进来你就不难受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护士一脸惊慌:“你刚才昏过去了,好吓人啊。”此时我的身上堆满了冰块,她接着说,“你的血压很不好”。
一个穿着便装带着眼镜的女士,拿着一摞文件走到我床边坐了下来:“我是医院的律师,你现在的情况很危急,我们需要你的签字授权,委托医院作为你的医疗代理,代你做出必要的医疗决定。我们联系了你的保险公司,你不用担心。”我稀里糊涂签了几个字。周围来了一些人,又走了一些人。我忽然觉得很难受,忍不住大叫起来,有几个护士朝我跑过来。
我的眼前出现了之后一想起来就觉得无比恐怖的一幕。眼前不太远的地方,一道白色的移动大门打开了一半,里面透出非常耀眼的白光,照在我的身上很热很热。有个声音对我说道:“进来吧,进来了,你就不会难受了。”
我感觉浑身都在疼。那个声音让我觉得很恐怖。我拼命大喊道:我不要!我才三十多岁,我才刚生了孩子,我还年轻!
挣扎了一会儿,意识忽然回到了现实。我看到一个顶着小发辫的黑人女医生的脸,她正在说:“天哪,她没有反应!”
怀疑是肾盂肾炎加上高度脱水
我这才意识到,我该说点什么,于是哼唧了一句。黑人女医生高兴地几乎跳了起来,“太好了!”她指着我头顶的屏幕说:“这是你的心跳,你现在需要把注意力放在呼吸上,不要想其他的,呼——吸——呼——吸。”然后我就被推进了抢救室。
事后我翻阅那晚长长的病例,血压60/90,心跳170,极度脱水,意识迷糊,肾盂处少量阴影。关于抢救室我的记忆极其模糊,只记得自己一直在大声说话。后来护士说,我一直在问:“我的丈夫在哪里?我的宝宝呢?”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躺在ICU了。护士语气严肃,说可能是败血症,还在等最后验血结果。所幸结果出来显示不是败血症,我被移到了普通病房。
第二天上午九点,老公坐在床前,我的胳膊上插满了管子。医生来拍拍我的后腰,问我疼吗,有酸的感觉吗。我说不疼,没感觉。又问我之前有尿急尿频吗,我说没有。然后医生跟我解释,起初怀疑是败血症,大家快吓死了,好在我年轻,恢复得快,现在怀疑是肾盂肾炎加上高度脱水。
医生说感染了多耐药大肠杆菌
接下来我住院,老公在家带孩子,喂配方奶,我定时吸奶然后把奶倒掉。病房厕所马桶里放着一个碗。每次我想上厕所,一离开床,警报就会响。护士会来帮我上厕所。我屡次表示不需要,但护士说,我手上红色手环说明我有滑倒的危险。上完厕所,护士会记录一下尿量,再倒空马桶里的碗。主治医师来看我,很有信心地说不严重,隔天就可以出院了。但是晚上我又发烧了,被告知还需住院。
第二天换了抗生素,从万古霉素换成了诺氟沙星,外加输了很多瓶据说是生理盐水的液体。到了晚上我仍然发烧。第三天,主治医生说我的尿感细菌培养结果出来了,是他们谁都没见过的多耐药大肠杆菌,细菌样本已经送去了亚特兰大CDC。然后问我是长期住护理院吗?还是来自中国?
医生给我更换了药,说是最高级别的青霉素。当天晚上我就再没发烧了。第四天获准出院,已是1月2日。这年的新年,我是在医院病房里度过的。出院前,医生开了12天的药,让我每天去门诊输一小袋,并在我的右大臂上打了一个留置针,这样输液就不用每天扎针了,只要洗澡时用保鲜膜包起来这个位置就行。
输液不影响母乳喂养,出院后我又开始了没日没夜的喂奶。偶尔会偷偷怀念住院时光。输完12天液,拔除留置针头的那一天,正好是我38岁生日。
现在回想起来,剖腹产插尿管,生孩子之后劳累,免疫力低下,还有我奶水充足,也不记得给自己及时补水,这些都可能是尿路感染的原因。也可能是我太过专注带孩子,没有注意到尿感症状,等出现发热时已经变成了肾盂肾炎。而且在急诊室等待的三个钟头,我也没有喝水,导致最后身体极度脱水,高烧进了急救室,经历了一场濒死体验。
医生点评
马宏 | 北京医院泌尿外科副主任医师
这是个很有意思也很典型的病例。
怀孕期本来就是年轻患者泌尿系感染的常见时间段。对症状较轻的患者,首选一般肯定是多饮水,保持局部卫生,为了避免影响胎儿,此时不会应用抗生素处理。对于症状较重的患者,可试用头孢类相对影响小的药物对症处理。
产后因为恶露较多也是感染的高发期,这时候还是鼓励患者多饮水,增加尿量以促进炎症消失。本文作者考虑是肾盂肾炎合并感染中毒性休克,死亡风险很高。比较严重的中毒性休克一般多见于大肠埃希氏菌、粪肠球菌、金黄色葡萄球菌等感染,这种情况常规上要使用比较好的抗生素,同时还要监测生命体征,对症补液处理。
抗生素最好用到病人体温正常且连续两周复查尿培养均呈阴性再停止,本文作者的治疗还算是比较及时和准确。因为国内很多人滥用抗生素,国内多重耐药菌相对更常见一些,和美国大夫比,大多数国内医生在处理这些疾病时会更从容。
借用作者的总结,“剖腹产插尿管,生孩子之后劳累,免疫力低下,还有我奶水充足,也不记得给自己及时补水,这些都可能是尿路感染的原因”。进展成肾盂肾炎主要是因为产后免疫力低下,而且没有及时处理感染。最后发展到了感染中毒性休克,不止是因为脱水,还因为感染使血容量大量进入第三间隙,有效循环血量不足。
总结一下,泌尿系感染很常见,尤其是女性,饮水少和劳累是主要诱因。适度增加饮水量,注意局部卫生,避免过度劳累很必要。
作者:安妮同传
编辑:木易杨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