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研可以像一圈麻将——一位导师给毕业生的离别寄语-

题记：

不久前，一位学生刚刚通过了博士答辩，因此有了《再见，张先生——一个博士生答辩前后的告白》一文。眼见着优秀的学生顺利毕业，做为导师，虽说也只是完成份内的工作，但仍感到温暖在心。正赶上同时也另外两位优秀的年轻人，完成了现阶段的研究工作，要开始新的人生历程。兴之所至，为他们量身定制了小礼物，也写下这篇跑题的临别赠言，即是寄托，更是期望。

送给三位年轻朋友的定制麻将文创礼物【注1】，提及物理学，也提及我们共同工作的地方，鼓励他们，也鼓励自己，“无愧于艺术对我的教养”。

撰文 | 卡洛

很多年前读过的一首诗《小镇上的艺术家》近来总在我心里翻滚。喜欢诗作者木心，感叹他在坎坷曲折的艺术与人生的道路上，每当面对生死考验的十字路口，都能 “无愧于艺术对我的教养” ，做出最后的决断，即使这决断不被那个时代所认可，即使这决断给了他三十年的折磨。喜欢之余，其实有些担心，担心我们也需要做出类似的决断，为了要在自己的生命历程中实践从人的自证（希腊），人的觉醒（文艺复兴），人与人的存在关系（美好年代）到把创造性的能量发挥到极点的自尊自强的修炼，也要经历他所经历过的折磨。但是担心又有什么用呢？就算是木心本人，恐怕也没有想到写这首诗的时候，他那三十年的折磨才刚刚开始。“反对权威，崇尚自由，绝对个人自由”，这样的精神在我们的文化和历史基因中，其实一直都是昙花一现般短暂和珍贵，大家都知道，我们身在的环境并不鼓励发乎天性的以自尊自强为旨归的个人主义的追求。

诗是这样写的：

国庆节下午

天气晴正

上午游行过了

黄浦江对岸

小镇中学教师

二十四岁，什么也不是

满腔十九世纪

福楼拜为师

雷珈米尔夫人为友

我好比笼中鸟

没有天空

可也没有翅膀

看样子是定局了

巴黎的盘子洗不成了

奋斗、受苦，我也怕

先找个人爱爱吧

人是有的

马马虎虎不算数

夜来风吹墙角

艾格顿荒原

哈代，哈代呀

看样子是就这样下去了

平日里什么乐子也没有

除非在街上吃碗馄饨

有时，人生真不如一行波德莱尔

有时，波德莱尔

真不如一碗馄饨

诗里面提到的人、事和情感，福楼拜（Gustave Flaubert）、哈代（Thomas Hardy）和波德莱尔（Charles Pierre Baudelaire），我都读过或者体会过。这诗虽然有点忧伤，但其中自有一股青年和清新的气息在。我们甚至可以从诗里看到彼时作者的精神状态：虽然已经懂得了书本上的情感和道理，但同时才刚开始进入生活，发现了情感和道理与当下生活的矛盾，生发出了青年人特有的，让人感动的希望——表面上看起来有点无可奈何，但其实有的是改变现状，实践人的自证，人的觉醒，人与人的存在关系和把创造性的能量发挥到极点的力量。

最近也有这样几个充满希望的青年人，在我身边学习和工作了几年之后，也要开始各自人生的下一个阶段。他们都是优秀的、不可多得的凝聚态物理学、量子多体理论计算人才，都在这几年中做出了领域中让人亮眼的研究工作，对于量子多体计算感兴趣的读者，可以详看参考文献[1，2，3]，并与他们或者笔者交流专业知识。他们虽然不一定懂得木心、福楼拜、哈代和波德莱尔，但让我觉得有趣的是，言谈之中总能感受到他们身上如木心诗中的那股青年人特有的淡淡的忧伤和清新的气息，还有他们自己也许还没有意识到的，他们具有的能够改变现状、能够把各自的创造性的能量发挥到极点的力量。做为旁观者的我，对他们的未来可能比他们自己更有信心。

现在要离别了，一直在想送给他们一些有意思的礼物，既是寄托，更是期望。机缘巧合，有朋友开发关于麻将的文创，遂为他们整理了几块定制麻将【注1】，提及物理学，也提及我们一起工作的地方，做为鼓励他们走上人生的下一个阶段的礼物。想要表达的，除了有些地方特色之外，其实是希望我们大家都不要落入文化和历史基因的循环，不要被科举制度的死灰复燃所迷惑。要记得人的自证（希腊），人的觉醒（文艺复兴），人与人的存在关系（美好年代），把创造性的能量发挥到极点，这样的历程在我们身处的环境中还远没有完成，还需要我们一起完成。

如果还用木心的诗来说，我们的现状就是：

有时，科研只是为了评个帽子

有时，评个帽子

真不如打一圈麻将

希望你们不要被这样的现状所同化。对于如你们这样有希望的年轻人，那一点淡淡的忧伤正是希望的所在，正是天性中自尊自强的可爱的地方，你们所要面对的恶劣现状，现在看来也总好过木心忍过的三十年，起码你们还有量子多体理论和计算的翅膀和天空。你们有的是力量。

让我用一位比木心更喜欢的前辈的话来祝福你们的未来，那就是：

你们将来的创造性工作不必与其他科举的徒子徒孙们争一日之长，而是有别一种意义在。你们的工作是东方的微光，透过浓重的雾霭，让迷路的同伴找到前行的方向；是林中的响箭，刺穿那科举的饕餮饱浸了人血的肮脏皮肉，也震慑它身后那群求功名而不求学问的假道学帮凶；是冬末的萌芽，是改变现状的第一步，是对于前驱者的爱的大纛，也是对于摧残者的憎的丰碑。一切所谓干谒八股，追名逐利之作，都无须来作比方，因为你们——也包括我们——的工作都是为了实践从人的自证（希腊），人的觉醒（文艺复兴），人与人的存在关系（美好年代）到把创造性的能量发挥到极点的个人生命历程，都要 “无愧于艺术对我的教养”。

参考文献

[1] Phases of (2+1)D SO(5) non-linear sigma model with a topological term on a sphere: multicritical point and disorder phase, Bin-Bin Chen, Xu Zhang, Yuxuan Wang, Kai Sun, Zi Yang Meng. Phys. Rev. Lett. 132.246503 (2024)

[2] Intrinsic nonlinear Hall effect and gate-switchable Berry curvature sliding in twisted bilayer graphene, Meizhen Huang, Zefei Wu, Xu Zhang, Xuemeng Feng, Zishu Zhou, Shi Wang, Yong Chen, Chun Cheng, Kai Sun, Zi Yang Meng, Ning Wang, Phys. Rev. Lett. 131, 066301 (2023) Editors' Suggestion

[3] Scaling of entanglement entropy at deconfined quantum criticality,
Jiarui Zhao, Yan-Cheng Wang, Zheng Yan, Meng Cheng, Zi Yang Meng, Phys. Rev. Lett. 128, 010601 (2022)

注释

【注1】文创麻将来自香港的文化创意品牌【一筒】，该品牌把麻将定位為「文化的使者，创作的泉源」，它不单创作麻将文化产品，亦提供不同的麻将体验。【一筒】希望以麻将作为不同知识及领域的入门，让它成为东西交流的桥梁，它的英文名字用上了Glocal 一字，充份表达了麻将既全球通行，又因地而异，是跨地域界限、跨种族、跨世代，大家可以一同欢乐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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