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刚刚过去的8月份,两位物理学界的宗师级人物接连去世。8月4日,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中国科学院外籍院士李政道先生在美国旧金山家中去世,享年97周岁。8月17日,中国科学院资深院士、“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获得者周光召先生因病医治无效,在北京去世,享年95岁。
同为物理学家的97岁的何祚庥院士在一个月内送别两位挚友,让他心生感慨,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他为两位同行盖棺定论,给出了极高的评价——
“李政道是一位伟大的科学家,更是一个真正的爱国者。”
“周光召对原子弹的理论设计作出了决定性的贡献。”
相比对于李政道和周光召的尊重与缅怀,网友们对于被人暗讽为“万能院士”的何祚庥却是褒贬不一,毁誉参半。这是因为最近几年,接近百岁高龄的何祚庥频繁地在网络平台上发文或者视频,其直言不讳的言论颇具争议,比如对中医、转基因,以及对中国物理学现状的看法等,都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
何祚庥颠覆了公众印象里中国传统的严谨、专注、低调的科学家形象,他敢说真实想法、不顾及人情世故。何祚庥表示,之所以选择网络发声,是为“站完最后一次岗,尽到历史责任”。他希望用自己的声音推动中国科技与社会的发展。
话不说不明,理不辩不清。何祚庥的某些论断可能偏激,过于尖锐的语气也容易引起误读,但其直言忠告的本意也值得我们冷静下来重新审视,让中国科技在真理探索的道路上不断前行,要站在历史和全局的高度看问题,也需要听听不同视角的主张,甚至刺耳的声音。
何祚庥
“我是马尾巴上的苍蝇”
何祚庥何许人也?
把他骂为“吃中国饭,砸中国锅的老公知”,嘲笑他是“什么都懂,就是不懂物理”的键盘侠们可能并不了解,何祚庥是一名经历过腥风血雨和生死考验的革命者,并且为“两弹一星”作出过重要贡献。
何祚庥祖籍江苏扬州,被誉为“晚清第一园”的扬州何园便是他家的祖居。何家人才辈出,父亲何世杰是上海交通大学早期学生,后赴美国康乃尔大学读机械工程,六伯父何世桢、八伯父何世枚都是美国密歇根大学法律系博士,被称为中国法律界海洋学派的奠基人。在1901年,他的曾祖父何维键携家眷移居上海,开始从事实业救国、教育救国活动。
何祚庥年轻时便是一名热血青年,时刻关注着时局的发展,经常就中国向何处去等问题和同学展开激烈的辩论。从国立交通大学化学系转学到清华大学物理系后,他加入由地下党领导的“民主青年同盟”,在白色恐怖下从事革命工作。1947年11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48年1月,被地下党派往解放区学习。
1951年,何祚庥从清华大学物理系毕业。当年年底,中共中央宣传部成立科学卫生处,主管全国的科学战线工作。何祚庥成为新成立的科学卫生处一位处员,主要是搞调研、参与制定政策,做科学家、医学家的思想工作。当时中央宣传部希望能团结更多的科学家,争取更多的科学家拥护中国共产党领导,同时反映科学家的要求和意见。这种下情上达、上情下达的工作需要政治上非常可靠,同时又懂科学的人去完成,无疑非常适合思想进步、深思善辩、拥有纵观全局特质的何祚庥,尤其是他特别能说,表达欲强,这个特点一直保持到现在。
1955年,中国决定发展自己的原子能事业,成立二机部(即核工业部),钱三强奉命组建原子能研究所,何祚庥得以进入中国核工业部的原子能研究所工作。1958年,他被派往苏联莫斯科核子研究所进行学习和研究。1960年回国并参与氢弹的轻核理论组,担任共产党总支部委员,在贯彻党的知识分子政策上起了很多作用,争取了大批科学家站在中国共产党这一边,为国家的建设添砖加瓦。
1980年,何祚庥(中)在李政道(左)的办公室里讨论问题
何祚庥的表姐王承书是统计物理学家,是我国核同位素分离科学的学术奠基人,也是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的总设计师,被毛泽东誉为“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的女功臣”。她的先生张文裕是高能物理学家,中国宇宙线研究和高能实验物理的开创人之一,李政道、杨振宁都是他的学生,也是往来十分密切的朋友,表姐和表姐夫的回国便是何祚庥一手促成的,并亲自到深圳罗湖桥头迎接。
周光召加入原子弹工作也与何祚庥直接相关。周的家庭出身不好,且有复杂的海外关系,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这样的出身能不能参与搞“两弹一星”,就连知人善任的钱三强一度也犹豫不决。是身为清华同窗的何祚庥在一旁极力担保周光召政治表现极好,业务能力极强,才促使领导们最终拍板通过。
在工作中,何祚庥和于敏在一个办公室,坐前后桌,他总是一有灵感就掉头与于敏讨论,他比喻这个过程就像一只足球队互相配合,他是边锋,带球突破,最后传球给中锋于敏,由于敏完成决定性的“临门一脚”。何祚庥虽然直言快语,话不留情,但是从不妒贤嫉能,“两弹一星”中有好几位关键人物都和他的推荐有关。他说,我们中国人的特点就是,能够凭借集体的力量,弥补彼此的不足。
“在原子弹、氢弹的理论物理学家中,有些是贡献较大的人士,如周光召院士、于敏院士等。至于何祚庥,却只做了小小的工作。但是,由于我是追随着骏马向前飞跑的一只马尾巴上的‘苍蝇’,也就跟上了时代。”1980年,何祚庥当选为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院士)时如此自嘲。
何祚庥从事物理学研究70周年学术思想研讨会上,杨振宁先生致贺词
真理越争越清楚
改革开放后,何祚庥在完成本职工作的同时,广泛关注各种社会现实问题的研究,积极参与揭露各种伪科学活动。
20世纪80年代,伪气功、特异功能在神州大地泛滥成灾,甚至包括钱学森先生等一些有分量的人公开力挺特异功能。何祚庥是当时为数不多的敢于站出来旗帜鲜明地反伪气功、反特异功能的科学家,他也因此成为一些“大师”的眼中钉,被列为“四大恶人”之一。
何祚庥反对伪科学,除了一贯地敢说真话性格使然,也与他超高的科学素养密切相关。何祚庥会根据物理规律分析出特异功能大师的隔空挪物是骗局,科学素养能够教会人思考问题的正确方法,获取正确科学信息的渠道,辨别真伪。何祚庥强调:“作为学者,我们要研究什么是先进生产力,什么是先进文化,讨论什么是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关切。坚决同‘伪科学’作斗争。”
此外,何祚庥热情主张发展高清晰度电视、城市新型有轨电车、快速磁悬浮,开发西南地区水电,调雅鲁藏布江水于大西北,发展干净的热核发电技术,和平利用核爆炸技术,呼吁大力发展风力发电、太阳能发电技术等,或许他的话有偏颇,情绪有些激进,但他的底色毫无疑问是一片爱国爱民之心。
以怒江水利工程为例。怒江作为中国西南地区的大河之一,水能资源极为丰富。20年前,何祚庥就冒着遭环保人士强烈反对的声浪,向国家呼吁开发怒江水电工程。因为他认为,云南贫困人口较多,应充分利用云南丰富的水电资源进行水电开发。通过开发怒江水电,不仅可以帮助边境地区贫困少数民族地区脱贫致富,还可以让人民过上幸福生活。
2017年7月12日,中国科学院理论物理研究所举办了纪念何祚庥先生从事物理学研究70周年学术思想研讨会,众多院士、专家、同事、朋友前来参会,齐聚一堂。杨振宁先生亲赴现场致辞,赞扬何祚庥几十年来为中国高能物理界作出的贡献。李政道院士和丁肇中院士也从海外为他发来了热情真挚的贺信。
当年,因为反对伪气功,何祚庥被各路神通广大的“大师””大神”们发功隔空打击。只是三四十年过去了,那些“大师”早已不见踪影,如今97岁的何祚庥却依然思维活跃,饭还在吃,话还在讲。
对于网上出现的那些反对他的声音甚至脏话,何祚庥很平静:“有不同的声音很正常,而且总会有的。不要害怕,科学问题越讨论越清楚,真理越争论越清楚。”同时他还鼓励这些年轻人:“不要相信别人说的话,要有怀疑精神。”
何祚庥与妻子庆承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