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教育部,或许是特朗普最不待见的部门。在竞选期间,教育部就一直是他攻击的靶子;最近,他又公开发誓,一定要兑现承诺,废除教育部。如今,共和党即将掌控国会参众两院,这有利于特朗普推行其政策主张。那么,特朗普能得偿所愿,将美国教育部送入历史吗?
编译 | 小叶
2025年1月,唐纳德·特朗普即将二度走马上任美国总统。近日,他重申将对联邦机构进行全面改革,而且有一个机构可能会被彻底废除,即美国教育部。
特朗普已经迅速行动起来。本周二(11月19日),他任命一位在学术界鲜为人知但在摔角娱乐界鼎鼎大名的前职业高管Linda McMahon来领导教育部。这位McMahon和她的丈夫在2016年之前,就已是为特朗普早期政治生涯提供资金捐助的“盟友”。2009年,她曾在康涅狄格州教育委员会任职委员,但一年之后便再也没有任何教育方面的专业工作经验。而特朗普在任命声明中高调宣布:“Linda将带头把教育送回各州。”为此,《纽约时报》、CNN、《独立报》等主流媒体纷纷推测McMahon任期内的一项关键任务就是监督废除教育部。
在过去四年间,围绕高等教育的政治斗争愈演愈烈,各类校园问题备受关注,包括多元化、公平和包容性,公众对于大学费用日益加深的失望情绪、校园抗议活动等,皆已成为此次共和党宣传高等教育政策的核心。目前,共和党已经赢得了国会参众两院多数席位,即将掌控参众两院,这有利于特朗普推行其政策主张。那么未来四年,早已处于多事之秋的美国教育部可能要应对新一届政府更加激进甚至极端的政策“攻势”。
共和党与教育部的恩怨
教育部,简直就是很多共和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位于华盛顿的美国教育部丨来源:维基百科
早在大选期间,特朗普就大声呼吁要废除教育部[1],将教育权力“还给各州”。共和党议会候选人Tim Sheehy在竞选活动中也表示,要把教育部打包扔进“垃圾桶”,这样能够节省300亿美元的财政费用[2]。另一名议会候选人Eric Hovde认为,教育部如今已经成为了官僚机构过度臃肿、运作过度的符号,同时还成为了向青少年灌输糟糕意识形态,尤其是性别意识的源头,是“有史以来最可怕的怪物部门。”[3]
美国教育部成立于1979年,是当年吉米·卡特总统参加竞选活动的产物,体现了民主党的执政主张。该部门承担多项职能,尤其手握大量学生联邦财政援助项目:遵循美国规模最大的联邦学校援助计划Title I[4],向贫困家庭学生占比高的学校提供联邦资金,这一“有教无类”政策旨在改善这些学童的学习技能;向低收入家庭子女发放用于完成高中后学业的助学金——佩尔助学金(Pell Grant),可用来支付后续学费、食宿费或其他教育花销,且获得者无需返还[5];通过公共服务贷款减免项目(Public Service Loan Forgiveness)或基于个人收入的还款项目,规范学生的学贷减免计划[6]。
然而,共和党与教育部的恩怨拉扯了近45年。自该部门成立之初,共和党就开始呼吁要将其废除。他们提出,教育部的存在本身就属于违宪,因为宪法中没有提及任何与教育相关的政策法规[7]。1983年,时任美国总统罗纳德·里根就公开表示并许诺,要采取行动废除教育部;1995年,总统乔治·布什政府的前教育秘书Lamar Alexander在总统竞选活动期间也承诺,一旦执政将会废除教育部;2022年,在特朗普第一任期内担任教育部长的Betsy DeVos也认为,“教育部就不应该存在”。前教育部资深顾问Daniel Currell的评论尤为尖刻:“教育部唯一不搞的就是教育。”从幼儿园到高中毕业,关于孩子们在学校该学什么,该做什么,大部分内容都由美国各州和地方教育部门来决定[8]。而近年来教育部变得过于庞大,已经干涉了本该属于地方和州当局处理的教书事务。
除此之外,特朗普在竞选期间一直承诺要找到并清除渗透到联邦教育部的激进分子,削减联邦政府对一切面向学生宣扬批判性种族理论、性别意识形态或其他不当内容的资助项目,还暗示通过行政措施禁止跨性别运动员参加学校女子体育运动。另外,他还指出,与全球同龄人相比,美国学生在阅读、数学和科学方面的整体表现都较差[9],这证明了教育部并没有实现目标,因此也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
野心勃勃的《2025项目》
来源:project2025.org
由保守派智库传统基金会(Heritage Foundation)牵头,共和党制定了野心勃勃的《2025项目》(Project 2025),这份近900页的政治手册经过两年多的酝酿,试图彻底改革和精简联邦政府,剔除一切“觉醒文化”因素。但也有批评人士表示,这一计划也揭露了保守党削弱宪法并剥夺个人自由的企图[10]。
其中涉及教育部改革的内容便长达44页,里面的提议激进且全面出击:解散教育部、终止贷款减免、改革高校质量认证系统、撤销保护LGBTQ+学生以及性侵犯幸存者的《新教育修正案第9条》(Title IX),同时终止新《第9条》框架下报告的性骚扰、性侵犯等违规行为的所有调查[11]。而共和党所反对的新《第9条》[12]正是今年4月拜登政府正式出台的新规,旨在保护各级教育学生和教职工免受性别歧视、性骚扰和性侵犯,为受害者提供更便利的举报方式,并且扩大了对LGBTQ+人群和怀孕学生的保护。
《2025项目》呼吁建立一个监管宽松,联邦政府参与程度有限的高等教育系统,它宣称联邦政府在教育政策中的唯一作用是“向各州传播统计信息”,并提供了实施教育改革的核心计划[11]:
第一步就是废除教育部,将联邦教育项目管理权拆分到其他部门,例如民权办公室(Office for Civil Rights)将并入司法部,印第安人事务局将负责监督原住民族大学(Tribal Colleges and Universities),而财政部将接手联邦学生贷款事宜。
第二步要约束高校质量认证机构。根据美国法律,目前高校必须获得教育部认可的机构认证,才能获得联邦学生资助,这些认证机构由此成为了控制资助基金流向的看门人。而《2025项目》指出,这些认证机构早已成为联邦政府的代言人,不仅将意识形态偏好强加于高校,而且在过去十年中无法支持学术自由和校园言论自由。此外,随着认证体系的愈发政治化,进步派人士批评这些认证机构的表现过于松懈,纵容大量低质量项目的存在。
第三步便是取消贷款减免政策。据统计,到目前为止,拜登政府已经为近500万美国人免除了1670亿美元的联邦学生贷款,而《2025项目》“决不允许在未来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为此,项目呼吁废除让那些被大学欺骗或就读于已关闭学校的学生更容易偿还贷款的规定,同时还要取消基于收入的“宝贵教育储蓄计划”(SAVE)。最终目标是将所有联邦学贷项目私有化。但巨变不止于此,《2025项目》还要求关闭隶属于教育部、监管所有学贷项目的联邦学生援助办公室(Office of Federal Student Aid),同时让国会成立具有专业管理能力的政府企业来取代该办公室。
对于洋洋洒洒的改革蓝图,也有批评者表示,其中各提案需要提供更多细节以阐明具体运作方式,包括哪些项目将保留、哪些项目将取消、又有哪些机构将接管教育部的职责等。另外,他们还质疑其他联邦机构是否比教育部更有能力来监督教育项目,毕竟目前在教育部任职的职工超过4000人,而其可自由支配的预算为800亿美元。
废除教育部的影响
如果美国教育部真的被废除了,有待解决的诸多问题中最关键的一个,便是如何处理近1.7万亿美元的学贷以及更加宽泛的联邦学贷项目。据统计,教育部每年发放约1000亿美元的学生贷款以及300亿美元的佩尔助学金。而目前运营所有学贷项目的联邦学生援助办公室拥有不到1500名员工,负责执行与问责相关政策、审查并与大学签订合同以允许大学获得联邦财政援助、执行现行法律法规等多项职责。
然而,美国企业研究院(American Enterprise Institute)的高级研究员Mark Schneider则批评目前的学贷管理机制以及负责办公室没有任何意义[13],他在在线媒体《The 74》上发表评论文章,详细探讨了如何拆分教育部,并建议将所有学生贷款转移到财政部。
这正是《2025项目》和其他保守派提案所倡导的,因为专业对口,财政部专门处理资金和贷款事宜。但与此同时,也有批评者不仅质疑财政部是否一定比联邦学生援助办公室更适合管理学贷项目,是否有能力承担下所有职能,他们还想明确,财政部究竟是只负责资金分配,还是也负责执行与联邦财政援助相关的法律法规。
将联邦学贷全部转移到财政部,对学生会产生多大的影响?目前尚不清楚,不过可以参考美国2024-25年度的联邦学生助学金免费申请(FAFSA),教育部推出的全新申请表和应用程序导致不少技术故障的出现,在今年整个春季,各种系统中断问题阻碍了学生的申请,他们面临申请延误,无法确定自己有资格获得多少助学金,以至于有些人今年秋天无法顺利进入大学。有鉴于此,特拉华大学(University of Delaware)教育与公共政策副教授Dominique Baker担忧地表示:“对学生来说,与解散教育部之后可能发生的风暴相比,FAFSA的混乱局面都可能显得微不足道。”
Schneider也表示,转移计划仍然需要进一步的细致打磨,敲定每一处细节,但他认为这对学生不会产生任何变化,只会更加优化学贷系统,执行更简洁。自由主义智库卡托研究所(Cato Institute)教育自由中心主任Neal McCluskey也认为,如果国会保持政策不变的话,部门转移“可能会遇到一些轻微的中断,但情况不会特别严重。”[13]
但如果共和党确实要推进教育部的废除,并将项目转移到其他部门,戴维森学院(Davidson College)教育研究副教授Chris Marsicano则预计会给高校带来一定程度的混乱。因为每个部门各自的目标不尽相同,在移交之后很可能改变项目运作方式,例如,如果美国劳工部接管了高等教育管理责任,那么他们可能更加关注高校如何支持教职工,以及补助发放等方面。
另外,取消教育部可能会产生代表性不足的影响,一方面,学生、教育工作者、学校可能在联邦政府和总统内阁中不再有专门负责教育问题并向领导报告教育问题的代言人。另一方面,联邦政府则更难解决教育问题或敦促学校做出改变,最终“可能削弱联邦政府的重要职责。”Marsicano补充解释道。
那么,在共和党同时控制参众两院的优势局面下,特朗普能随心所欲地废除教育部吗?
答案是,并不容易。
特朗普作为美国总统,没有独自废除该机构的权力。他不仅需要得到国会批准,而且还要获得参议院五分之三的多数票支持——参议院共100个席位,也就是说要获得60张支持票。而本次改选,尽管共和党在参议院占据了53席,但距离60席仍有较大差距。这就意味着,特朗普要废除教育部,不仅要争取全部共和党参议员的支持,还要拉拢部分民主党参议员的赞成票,需要跨党合作才能通过相关法案[14]。从政治角度来看,操作难度不小。如果有个别共和党人临阵“反水”,则相关法案更难通过。
一旦法案未获60票通过,则反对派可以利用无限期延长辩论来拖延立法进程。一般来说,美国执政党在两年后的中期选举中会失去部分参议院席位,推进相关法案就难上加难了。
另外,根据皮尤研究中心2024年的一项调查[15],美国民众对教育部的看法褒贬不一,且存在党派偏见,其中44%的调查参与者对该部门持正面看法,45%的人持负面看法。而在共和党人或偏向支持共和党的调查参与者中,64%的人对该部门持负面看法;与此相比,在民主党人和偏向支持民主党的参与者中,只有26%的人不看好教育部。
高校自由派危机
正如前文所提到的,解散教育部除了转移其核心的学贷职能,还有另外一个重点打击目标:高校自由派的政治意识形态。而这一目标,即使无法解散教育部,也可以通过其他手段来施加影响。
众所周知,对于共和党来说,美国高校一直是左翼自由派的堡垒,然而,近十年来美国高等教育却变得越来越脆弱。首先,美国公众对高等教育的信任度显著下降。2015年,盖洛普首次调查高等教育信任度时,57%的人表示非常或相当信任,只有10%的人表示不信任[16]。而今年6月的调查结果却表明,只有36%的人表现出信心满满,而不信任的人数比例上升至32%。
从2015年至2024年,盖洛普针对美国民众对高等教育信任度的调查结果变化趋势图丨来源:news.gallup.com
其次,拜登总统免除数十亿联邦贷款的努力激怒了共和党人,促使他们在国会和各州的立法者更积极地参与高等教育政策[17]。最后,去年爆发的巴以冲突以及随后的加沙战争更是在美国各地的高校掀起了持续且强烈的亲巴勒斯坦抗议活动,这些活动无疑是火上浇油,尽管高校在支持师生言论自由、抗议自由和保护犹太师生安全之间努力维持平衡,但是来自国会的压力,国会调查小组与高校领导展开的一场场激烈听证会,最终让数所大学校长引咎辞职。
为此,特朗普重新掌权之后,共和党准备加大力度挑战他们指控的高等教育灌输“激进左翼思想”、言论自由以及多元化等基本价值观。特朗普曾表示,需要将大学从“马克思主义狂热分子”手中夺回来[18],而他选择的副总统、俄亥俄州参议院万斯一直毫不留情地批评美国大学,称其致力于“欺骗和谎言,而非真相”,被“左翼基金会”一手控制。这两位都是常春藤盟校的毕业生。
对于特朗普提议的教育新政以及其他保守派的高等教育结构性改革计划,密歇根州立大学(Michigan State Unviersity)的教育学教授Brendan Cantwell担忧地表示:“政治右翼发表的关于高等教育的各种言论终将转化为具体政策”。如果共和党控制了众议院或参议院(或兼而有之),他们就可能会继续调查校园反犹太主义,继续举行听证会质询大学校长,同时也会将质询内容扩展到其他热点问题。一些高等教育团队和倡导组织认为,此举将会威胁到学术自由和机构自主[17]。
华盛顿圣三一大学(Trinity Washington University)校长Patricia McGuire始终直言不讳地批评特朗普政府的教育改革,她认为“高等教育是制衡政府的重要砝码,但如果没有学术和知识自由,学术界就无法发挥这一作用,而现在,一些官员正以限制高校自由为目标。”[17]
然而,也有一些高校领导已表态不太愿意在未来参与政治斗争,今年5月,哈佛大学表示不再就政治问题发表声明。与2016年相比,今年特朗普当选总统之后,似乎更少的大学校长对此公开发表意见。康普顿学院(Compton College)的校长Keith Curry也承认,在特朗普第一个任期以及此后几年州与联邦立法者日益激烈的批评之后,并非所有大学领导都会发声,且日后发声会变得更加困难。但是,“我们必须考虑怎么做对我们的学生更好,如何挺身而出支持我们的学生,无论谁当选总统,我们必须无愧于我们的学生。”[17]
而另一名公开发表意见的校长、卫斯理大学(Wesleyan Unviversity)的Michael Roth,在选举结果出来后的第二天就发表声明,表示将加倍努力推动大学公平与包容性办公室的工作[19]。因为“当选的特朗普总统威胁要进行美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驱逐出境措施,我们的学生、教职工也必将受到影响,我想让大家知道学校会尽其所能支持自己的学生和职工。”Roth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如此说道。[18]
面对教育部以及高等教育未来的命运,教育部长Miguel Cardona曾在 X 上发帖称:“说我很失望还不足以形容我的心情。无论我的个人经历如何,我都坚信一切皆有可能……虽然我为哈里斯副总统感到难过,但我更难过的是,我知道我的孩子们和全国的孩子们可能会遭遇这样的事情。”[20,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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