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孕母亲经历了什么？

“代孕”一词卷入了舆论风暴。代孕技术在医学上并非完美无缺，供卵与代孕女性除了面对伦理争议，还要经历哪些健康风险？

撰文/记者 宋梦（医疗健康组） 编辑/丁林

新媒体编辑/陈炫之 制图/柴青艳

近日，“代孕弃养”现象引发舆论高度关注。先是四川一名代孕孕母在胚胎移植后因感染梅毒遭遇“退单”，独自产子后面临落户难题；再是某女明星被爆出疑似在海外代孕生子后，试图弃养。

该话题引发的讨论不只局限在娱乐版面上，而是引发了更加广泛的讨论。人们对代孕的聚焦，主要在生育伦理和法律方面。但代孕技术在医学上并非完美无缺，代孕的女性，要承担生理、心理健康上的巨大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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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孕的兴起与现状

在医学上，“代孕”是指有生育能力的女性（即代孕母亲）借助现代医学的成果，尤其是人类辅助生殖技术及其衍生技术，将受精卵植入子宫内，为他人（委托方）进行妊娠、分娩的行为。

传统意义的代孕其实就是“借宫+借卵”，即将希望代孕的男性的精子通过宫腔内人工受精（IUI）的方式置入代孕者的体内。因此，“传统代孕”所生产的孩子，在遗传学意义上也是代孕者的孩子。

但传统代孕与古代的“借腹生子”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因为“借腹生子”没有通过人类辅助生殖技术，且是通过自然方式受孕（即丈夫与妻子以外的女性发生性关系而受孕的）。这种做法显然是违反我国《婚姻法》规定的一夫一妻原则的。

有记载的现代意义的代孕，最早出现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的美国加州。当时有一对夫妇通过刊登广告，匿名在社会上找代孕者。他们最终通过签订契约、人工授精等方式，如愿以偿喜得贵子。而那位代理母亲也被称为“第一个法律上的代理孕母”。

此次由明星代孕引发巨大争议的，是需要现代医学辅助的妊娠代孕，相当于“租用子宫”。这种代孕方式中，配偶双方负责提供精子和卵子（或者至少提供一方的生殖细胞），完成体外受精后再将胚胎植入代孕者的子宫，由代孕者完成孕育胎儿的过程。在这种情况下，代孕者与胎儿没有遗传学关系。

△传统代孕中，代孕者提供卵子和子宫；生殖代孕中，代孕者仅提供子宫（图片来源于网络）

代孕，由于其涉及到众多伦理和社会学等方面的问题，在包括中国等大多数国家是被明令禁止的。但是，也有一些国家没有明令禁止，甚至将其合法化。不过，不少地方对代孕设定了限制条件。比如，美国生殖医学会的建议是：只有确实存在妨碍预定父母自行妊娠的医学问题（如子宫缺失或有妊娠禁忌证），或会给女性或胎儿带来重大的死亡或损害风险时，才可使用代理孕母。此外，一些国家认为代孕者才是孩子法律上的母亲，而提供卵子者，只是孩子生物学上的母亲。

在我国，上世纪90年代开始出现的第一批代孕机构就被认定为不合法。但代孕被明令禁止以来，仍不乏有人为了利益绞尽脑汁地挤进“灰色地带”，将商业代孕操作转入地下。经过近20年的发展，地下代孕逐渐形成了成熟的产业链。

记者在网上搜索发现，在微博、QQ等社交平台上都存在代孕机构相关消息，而且代孕机构也在进行新媒体营销，以便随时与客户沟通。他们有相对完整的，包括委托方、代孕中介、代孕妈妈以及实施代孕技术的医务人员或诊所、代孕的药品器械提供者等的产业链条。很多非法代孕机构具有很强的反侦查能力，会将洽谈地点、代孕妈妈住所、手术室分开。他们一旦发现危险，就会随时弃号再行注册。

△记者暗访一个群成员有266人的跨境代孕、冻卵的QQ群，其中群成员的男女性别比例相差无几，且超过半数的都是90后年轻人。

代孕并非“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那么简单。代孕涉及到取精子、卵子、体外受精，以及胚胎移植等操作，这个过程中涉及技术本身，以及社会学和伦理学方面的诸多问题，有很多棘手的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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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卵和代孕女性经历的“八十一难”

由于女性捐卵比男性捐精复杂得多，再考虑到卵子保存技术本身和卵子来源等问题，目前尚没有卵子库。因此在代孕的“流水线”中，女性供卵者和代孕者要经历取卵前促排、取卵、胚胎移植、妊娠以及生产等“环环相扣”的步骤。而这些看似简单的步骤背后，都有着很多风险与隐患。

▍取卵前促排

曾有生殖医学专家在微博上指出：“现在来医院或黑市寻求代孕的，大部分都不是因为子宫有问题，几乎都是考虑保持体形、不愿意自己生产的，或者想找年轻漂亮女性的卵子，所以地下黑市的代孕和非法供卵几乎是相伴的。”

在利益的诱惑之下，一些非法的代孕机构会开展所谓的“供卵”业务，甚至会打着“爱心捐卵”的幌子明码标价，招募提供卵子的女性。但是，人的卵子数量是有限的。正常女性在一个月经周期里只有1~2个卵泡会发育为成熟的卵子。而地下代孕机构，可能会让供卵者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滥用促排卵药物——在药物作用下，原本停止生长的卵泡会继续生长，于是这些代孕机构能够一次性取得多枚卵子，有些甚至会一次取20~30枚。

△通过注射激素促排卵（图片来源：babygest.com）

服用促排卵药物存在一定的风险。这些药物一般是激素类药物，用于治疗女性因排卵障碍、卵巢功能下降而造成的不孕症。对于健康女性来说，滥用促排卵药物，可能会带来一些不可估量的风险。其中，较轻的症状包括因药物反应引起的阵发性皮肤炽热感、情绪波动、头疼、腹胀肠鸣、卵巢区域肿胀、月经紊乱，还可能引起暂时性的类绝经症状（阴道干涩、潮热等）；较重的影响则可让供卵者出现卵巢过度刺激综合征（使用促排卵药导致的严重副作用，主要症状是胸腹积水、卵巢囊性增大，同时还可能有脱水、血管栓塞，肝肾功能受损、中风等）、终身不孕甚至危及生命等情况。

（图片来源：babygest.com)

另外，促排卵还可能会造成其他不良后果，如卵巢扭转。一旦卵巢发生扭转，其血液供应就会受到影响，很快就会出现卵巢缺血、坏死。

▍取卵

穿刺取卵对手术环境要求很高，手术室内必须无菌、无尘、恒温。取卵需要用35厘米长的针，先刺穿阴道壁，再刺穿卵巢，最后吸走卵泡，该过程会在卵巢上留下创口。

（图片来源：babygest.com)

但是，地下代孕机构在取卵过程中可能会存在室内细菌超标、操作不规范、器械重复使用等问题。而这些问题造成的影响，轻则引发术后感染，引起盆腔炎，影响被取卵者的正常生育；重则会导致其感染乙肝、梅毒、艾滋病等传染病，甚至危及生命。此外，手术中导致的出血、对卵巢的损伤等也会影响被取卵者的生育和生命安全。关于取卵事故，国外曾有过不幸的先例：年仅17岁的女性在取卵后死亡、年仅23岁的女性在取卵后死于卵巢过度刺激综合征，等等。

（图片来源：babygest.com)

▍胚胎移植

在体外受精中形成的受精卵或胚胎，可能会在代孕者未确定时被冷冻起来。待代孕者确定后，才进行胚胎移植手术，冷冻的过程可能会影响胚胎的存活率。而胚胎移植这个环节，也存在一些医学隐患。

（图片来源：babygest.com)

对胎儿来说，代孕者自身携带的一些传染病（如肝炎、艾滋病、梅毒等），也有可能通过胎盘传播给胎儿。在代孕合法的国家，正规的代孕机构在接收代孕母亲前会对其做背景调查（生产史、健康史、犯罪史）。代孕母亲还需要接受毒品、药品测试，身体健康检查、心理学测试等。若代孕母亲有丈夫或男友，他们也需要一起接受身体检查，以确保其无传染性疾病。而地下代孕机构对于供精、供卵者的检验很可能并不那么严格。

▍孕育生命

由于代孕者并不是自然怀孕，体内激素等内环境与正常怀孕时不同，所以代孕机构会通过人工注射激素（如黄体酮、孕激素）等干预方式，使其身体“做好怀孕准备”。其中，黄体酮针是一种油剂，一般会在胚胎着床和保胎时使用。地下代孕机构为了维持胎儿生长，可能会给代孕者持续使用该药剂三个月左右。然而，皮肤的吸收率会随着注射次数的增多变慢，使得代孕者的注射部位出现红肿、疼痛等反应。

（图片来源：babygest.com)

一些寻求代孕的“客户”可能还对孩子的性别有要求。而代孕机构为了提高“性别成功率”以及孩子出生的总体概率，会给代孕者植入多个胚胎。一旦多个胚胎同时存活，中介可能就会安排相应的减胎手术，因此代孕者可能就会被迫反复进行移植、流产、减胎等手术，直到达到要求为止。

而这些黑幕，不少代孕者在上手术台之前都并不知情。

其实，自然的生育本身就是一种充满风险（可能发生妊娠合并心脏病、羊水栓塞、子宫破裂、大出血、感染等）的行为，因此正常情况下，孕妇都需定期进行孕检和疾病筛查。但在利益至上的代孕机构那里，对代孕者进行的产前保健，服务质量可能就良莠不齐了。

所以，在妊娠过程中，代孕者出现流产、早产的风险可能就比正常孕妇大得多。一旦出现了流产，可能就会进一步导致一些并发症（如大出血、感染等），可能还会引起代孕者终身不孕，甚至出现感染性休克，危及生命。在国外曾有这样的先例：一位年仅30岁的代孕者，在孕期突发抽搐并心脏骤停。

（图片来源：babygest.com)

另外，一些代孕机构以“双胞胎”为卖点，为了增加胎儿的数量，他们会让代孕者多胎妊娠。而多胎妊娠的女性出现胎位不正、胎死腹中、难产的几率也比单胎高很多。

▍“瓜熟蒂落”

为了保住胎儿，代孕机构一般会忽略代孕者的身体健康。不法机构为了增加成功率，会让代孕者在怀孕的前三个月卧床“养胎”，以降低流产的风险。这种约束可能让代孕者的心理健康受到影响。

即便如此，有些代孕机构的活产率并不高，代孕者可能要经历几次妊娠才能顺利“交货”。而且，为了降低胎儿出生时的风险，这些机构往往会选择剖腹产。

（图片来源：slate.com）

受到伤害的不仅是代孕者。与自然受孕的胎儿相比，代孕胎儿的早产率、围产期发病率、出生低体重率、死亡率更高，出生后的体质也更差。

▍心理创伤

代孕除了可能对孕妇和胎儿造成生理上的影响之外，也可能会对他们的心理造成一定的影响。

对于代孕者来说，怀孕也是一场“身心重塑”。虽然腹中胎儿与她们没有血缘关系，但在怀孕的日子里，代孕者可能会不自觉地对腹中胎儿产生感情。在部分允许代孕的国家，代孕者甚至有“要不要和孩子联系”的选择权，如果她们在孩子生下后想保留孩子的监护权，也有很大的几率成功。但是，在代孕不受法律保护的国家，代孕者只能在一纸合同中放弃对未来孩子的一切权利。

德国海德堡大学人类学系的希拉·沙拉瓦南教授在印度研究代孕时，曾记录过这样的故事：“有的代孕妈妈希望能和孩子保持联系，以了解孩子的近况，但现实却事与愿违。因为代孕妈妈多半无法再与客户和孩子联系，有的客户甚至完全对代孕者匿名。有位代孕妈妈希望客户能打电话告知她有关孩子的近况，将旧手机号保留了7年，但她却从未接到过电话。”所以，某些代孕者可能会因失去孩子受到创伤，产生心理疾病。

而那些所谓的“问题婴儿”，被生物学父母以患有疾病（如肾移位、先天性心脏病、早产、肛门闭锁）等原因当作“不合格品”抛弃的话，他们长大后又会归于何处？若他们得以存活下来，除了承受先天疾病带来的长期影响外，在成长过程中，又会有怎样的心理历程？而代孕者所生的“合格品”，若是他们知道自己的来历，其心理是否还会像“正常孩子”一样单纯呢？

参考资料：

1.丁香园：你帮我生个孩子，然后我们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mp.weixin.qq.com/s/Jtrm1egucE_96EQH73tpKw

2.果壳：一个曾经允许商业代孕的大国，发生过什么？

mp.weixin.qq.com/s/4ybZINuDG2Tpz1eSVY6TpA

3.中国新闻周刊：调查｜揭秘中国代孕地下产业王国

mp.weixin.qq.com/s/tcT9wyB-oeo8tck3yO4SYQ

出品：科普中央厨房

监制：北京科技报 | 科学加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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