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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无法复制的神话——爱因斯坦诞辰纪念丨展卷

返朴
溯源守拙·问学求新。《返朴》,科学家领航的好科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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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3月14日,爱因斯坦诞辰142周年。关于爱因斯坦,人们塑造出了一个无法复制的神话,亦是他本人创造的一场奇迹,以至于今天我们仍会时常提及这个名字,作为科学的化身。当然,这不仅仅在于他的科学思想与学术成就,也在于他的观念与个性、品位与智慧,在于他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在如今纷扰的世界,那些不朽的精神仍会启迪与激励我们。

撰文 | 葛之

这辈子一定要写一篇纪念爱因斯坦的文章,这当然不是说我有资格去评论爱因斯坦的科学和思想,而是爱因斯坦如何影响我三观的一个温情回忆。

对科学史略知一二的人一定听说过,历史上有两个奇迹年,主角是两个小青年,一个叫牛顿,一个叫爱因斯坦。其实奇迹有两个方面,除了牛顿、爱因斯坦的划时代突破,还有就是他们当时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虽然牛顿的科学成就可能更大一些,但爱因斯坦更加传奇,因为1905年的爱因斯坦已经基本上在学术圈子外,能取得那样的成就,太不容易了。

当然,爱因斯坦也很幸运。他是“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的典型(牛顿当然也一样)。没有他所处的时代,就算舒舒服服地待在大学里搞研究,爱因斯坦也绝不可能成为爱因斯坦。那个时代确实是科学、艺术和哲学的黄金年代,有着很大的创新机遇;反过来,爱因斯坦也改变了人们对世界的认识,这是他个人天赋的极致发挥。

但这篇文章不谈爱因斯坦令人熟悉的科学成就,而是探讨一下爱因斯坦究竟有怎样的个人魅力,以至于对很多人产生了影响。

奇迹就是这样出现

历来有一种观念:科学家只被承认是某一领域的专家,“知识分子”的概念一直被文化人、社会科学家独占着(其实现在不也一样:一个知名作家或经济管理学家对社会的直接影响,远超过一个科学家),而信仰则属于宗教的专利。文人们认为,科学家的工作纯属物质领域,精神领域的建构则是他们的事儿,是他们体现个性,领导潮流——这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知识分子”。这100年来,市场经济观、存在主义、个人主义、后现代主义确实深入人心,这些可以贴上“自由”标签的思潮都有一个共同点,即反对绵延数千年的封建专制独裁,包括一切形式的精神奴役。

这样做确是社会的一大进步,但我却有“把婴儿和水一起倒掉”的感觉,评判事物还是要有一个优劣标准,至少爱因斯坦不应沦为人们的“自由选择”;另外,我还感到,否定科学文化人、科学思想家的存在,是极端错误和傲慢的。相对于其他鼓吹科学文化和科学精神的人,爱因斯坦取得了空前的成功。爱因斯坦现象是如此地独一无二:作为一位自然科学家,能在君王、主教、政治家、文人和各路明星占据的舞台上获得一个重要位置,且不亚于任何其他人,堪称一代神话。

按理说,爱因斯坦的成就应该是人人尊敬的,性格也几乎是人人喜欢的,可有人偏偏要说NO。

当然,所有的迫害都跟政治有关。

首先发难的正是德国,谁叫爱因斯坦是犹太人呢?苏联从哲学意识形态的高度对其进行批判,美国则怀疑他是苏联间谍或与之有关而展开调查。这些事爱因斯坦本人都经历过。至于等到中国“文革”期间的批判,爱因斯坦已去世多年矣。在今天看来,所有的这些批判或调查都十分荒唐。爱因斯坦自己倒十分淡定,因为他深知这些政治迫害都是过眼云烟,而方程才意味着永恒。

正像所预见的,爱因斯坦早已被正名,而且恰恰是这些政治迫害,还大大帮助提高了爱因斯坦的知名度。如今一说到天才的“象征”“化身”,人们最可能想到的就是他,似乎没有一位科学家能达到爱因斯坦的“受欢迎程度”。在爱因斯坦去世将近50年的世纪之交,他毫无悬念地被《时代》周刊评为20世纪最伟大的人物(没有之一)。他的传记已达几百部之多(肯定还会增加),他的名字赫然进入小学教科书,他的头像挂在各大中小学的教室或走廊里,甚至影视作品也少不了他。很自然地,在我买的书里,有关科学家的也以爱因斯坦最多(尽管这不是很公平,尤其对数学家)——据电脑统计,迄今书名或作者名有爱因斯坦的,已经超过了110本,可以说远远超过了第二名(我还不确定第二名是谁呢)。有些人的书对我而言是完全“无条件开放”的,即只要合适,见一本买一本,比如费曼、霍金等,爱因斯坦当然更不用说。

爱因斯坦为什么让那么多人着迷呢?而且在全世界范围内,官方和民间的评价也都比较一致(要知道不少名人未必能做到,官方评价高的,在老百姓那里知名度很低;老百姓喜欢的时尚人物,官方评价一般不会很高)。时下流行的解释是:成就如此伟大,大脑如此聪慧,三观如此正能量,经历又如此传奇,能够满足这几条的,除了爱因斯坦,还能有谁呢?我觉得爱因斯坦完全达到了马斯洛所说的第五层次——实现自我,甚至于超越自我。

影响就是这样产生

对于爱因斯坦的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还“验证”过:我坐出租车时聊过两次爱因斯坦,司机也都知道。每个人自打小学起就认识这位白发飘飘的科学家,我也不例外。在初中时,我有幸读过秦关根写的《爱因斯坦》,通俗流畅的语句充分展现了这位伟大科学家的形象和一生。我一直觉得这是国人写的最好的爱因斯坦传记,读了好几遍,极受感动。有些段落至今还能背诵。

初中当然是一个人三观形成的关键时期,一旦形成,以后就不太会改变了。读了秦关根的书,爱因斯坦在我心中立马就丰富起来,并且我也相信其他伟大科学家也有丰富的内涵,而不仅仅是刻苦钻研那样地千篇一律。

那时对我产生影响的还有赵鑫珊的《科学·艺术·哲学断想》,这本书对数学的评价非常高,爱因斯坦当然也是赵少不了提及的人物。尽管赵后来的作品有点让人不敢恭维(他毕竟不是数学和物理科班出身的,有专业盲区)。但这本他的代表作我是珍藏的,其宣传理念与爱因斯坦的也是一致的。

李醒民也是一位极力推崇爱因斯坦的学者。跟从未见过秦、赵不同,我跟李先生通过电话、发过邮件,还在一次会议上见到过他,但没跟他面谈。我知道李醒民相对较晚,但他对我也有点影响。“哲人科学家”这个词也是李先生发明的。顺便说一句,有人认为李的翻译水平有待商榷,但我跟那些吐槽他的人看法不太一样。李这一代人学的是俄语吧,现在要翻译英文版科学哲学著作谈何容易。李先生的精神和观念还是值得称道的(比如他还极力为庞加莱“翻案”)。

还要提的是许良英和刘辽,如今他们都已经去世了。许良英等人翻译《爱因斯坦文集》功劳很大,我很尊敬他。商务第一版里还有不少“批判”爱因斯坦的译者注(我猜想这种“批判”都是译者的无奈),极左思潮一过,这些注自然就删去了。刘辽老师是相对论的大专家,跟我通过信,人很客气。当然,等到读他们的书时就更晚一些,已经过了三观的形成期。

最后,是爱因斯坦研究专家方在庆。方老师是青年才俊,他的科学史功力还是比较深厚的。我曾在上海图书馆的一次爱因斯坦展(可能是2005年)上见到过他,记不清跟他聊过几句没有。方老师的书我也是很喜欢的。

整个80年代对于度过大部分小学和中学年代(1979-1991)的我来说当然也是非常美好的。现在网上有很多关于80年代的回忆杀。我才知道,原来那个年代还有很多事我是不知道的,比如文学、电影等。值得一提的是,80年代早期书店是不开架的,你看中哪本(眼力要好),由营业员帮你拿,因此不太方便。但80年代后期书店就陆陆续续开架了。这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说一句不算很夸张的话,那个决定书店开架的人,影响了不少人的三观塑造,这人对中国也是有影响力的,尽管比不上提出计划生育)。现在我习惯网购,虽然搜索感兴趣的图书大为方便,但对当时逛书店的情景依然十分怀念,我现在有空还去逛上海书城等书店。也正是这个原因,我不是太喜欢现在的个性化书店:布局精致,还有咖啡和小礼品。倒也不是说一定不好,只是这些新书店没法进入我的美好回忆中。

近日值得关注的一件事是,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了《爱因斯坦全集》中译本第11-13卷。具体内容我们不在这儿细说。单单是这一壮举,需要的决心之大,遇到的困难之多,可想而知。这绝不是为了经济效益而去做。这是译者和出版社领导、编辑的一份情怀——我想他们也像我一样是爱因斯坦的“粉丝”吧。

遥想20多年前,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发起有奖征文活动,评论“第一推动丛书”,获奖者有奖品,文章则发表在一本小册子上(我至今保存着)。李醒民先生获的奖品是MP3,我得到的是《爱因斯坦全集》前五卷(当时就出了五卷)。我记得那天很高兴,是打车回家的。其实,我并无常听音乐的习惯,故而觉得于我而言这五卷书的意义超过了MP3。也是打这以后,我与湖南科技社的吴炜老师建立了联系,她经常送书给我(包括“第一推动”和后续的《爱因斯坦全集》)。我想这也是三观比较契合的一种共鸣吧。

如今,从《爱因斯坦文集》到《爱因斯坦全集》,湖南科技出版社完成了一个非常大的跨越,工作量是《文集》的数十倍。爱因斯坦若得知,也会感到欣慰吧。

观念就是这样长存

爱因斯坦已经去世60多年了,人们对他的热度依旧不减。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的科学工作仍然深刻地影响着科学前沿;另一个原因就是他的理想信念品质今人难以超越。

爱因斯坦是热爱真理的化身。他因为顶撞教授而失去工作,即使在专利局做低级职员也要研究物理,如果一事无成呢?我想他也无怨无悔(当然我们就永远不知道他了)。这比绝大多数看重名利的人高出的层次,应该远超智力上的差异。有人说,成大事者,智商恰恰最不重要(当然也不能过低),努力就更为重要,但我觉得比努力再高出一个层次的,是热爱、沉浸、忘我。

爱因斯坦极力反对偶像崇拜。这也无需多加解释,盲目崇拜偶像和科学家坚持的理性精神是背道而驰的,是认知力低下及精神空虚的表现。但这世上的偶像崇拜多的不计其数,最典型的就是追星族和邪教教徒,人在成熟前有点盲目崇拜可以理解,但崇拜到连人从监狱里被放出来时也像是英雄凯旋般的盛大场面就有点过了。在爱因斯坦眼里,这些人不需要大脑,只要一根脊髓就足够了(当时他是形容狂热的底层好战分子)。毫无疑问,这又是爱因斯坦全面碾压常人的一个方面。

爱因斯坦毫无虚荣心。他过着简朴的生活,大笔财产都捐献出去。他不需要隆重的婚礼葬礼,不要纪念碑墓碑,办公室和住所也不要用来被人朝圣,这些世俗的仪式在爱因斯坦看来都是多余的。当然,这不是说世俗的仪式应该被彻底否定,毕竟那也不是洪水猛兽或黄赌毒,只是太多人的人一辈子陷在世俗眼光里,物质上富裕了,但精神上十分贫瘠,类似的话每个人都有意无意地听过无数遍。爱因斯坦一生都在批判这种“猪栏的理想”。但物质和精神的差异太大了。一个人要完成从物质到精神的飞跃,实际上非常难,甚至几乎不可能。很多情形是,我们受环境或习惯、见识的限制,没法提高自己的格局,只能像在原地打转一样,这叫作内卷。即使某些学者,也有附庸风雅的虚荣心甚至妒忌心。

爱因斯坦所拥有的这一品质受到罗素等人的高度评价。当然,虚荣心与自卑心理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凡是能达到顶级高度的人早已超越虚荣心了。以前读过一篇文章令我印象深刻,说一个女孩年轻时比较穷,她又有虚荣心,于是攒足了钱给自己买了根项链,她又担心别人说这项链不够好,像假货。后来她嫁得不错,而且还开创了自己的事业,却戴了根玻璃项链穿行在高级派对中,当人们赞叹她的项链漂亮时,她非常坦然地回答:“那是假的。”是的,人达到的高度越高,就越不怎么需要虚荣心。很多人一辈子不可能达到那个高度,有虚荣心可以理解,但也有人能够做到即使平凡也不虚荣。

在爱因斯坦看来,狭隘的民族主义是要反对的,种族主义、反智主义、民粹主义那就更不用说了。这些主义都是愚不可及。爱因斯坦也深知它们十分顽固。看现在的世界便知,仿佛又一次印证了爱因斯坦的观点。但是我们也不要悲观,情况也没那么严重,可能现在的情况是,由于互联网,一些胡说八道的东西有机会传播开来,让人产生错觉,好像现在的人思想见识怎么倒退了。其实不然,毕竟坏话坏事容易被传播,不然为什么有人会“故作惊人之语”呢。再说,人类的进步本来就是曲折的。

爱因斯坦还十分注重文化修养。他喜欢音乐,尤其擅长拉小提琴。那个时代,许多科学家都具有很高的文化素养,比如普朗克会弹钢琴。他们这些人每到周末会去其中一人家一起演凑(他们是否约好学习不同乐器就不得而知了)!从同事关系上升到知音、知己,如果这还不算高级趣味,还有什么算呢?一想到那个场景,真是无比向往啊。

最近的一些资料披露了爱因斯坦对女性的态度,不得不说爱因斯坦在这方面是有瑕疵的,人无完人。我倒是觉得,爱因斯坦毕竟也没有做过特别对不起谁的事情;在这个前提下,喜欢同异性交往其实是一件好事,对于高强度思考也起到了调剂作用。很多科学家都有抑郁症或其他心理疾病,比如独身的牛顿。但是喜欢异性的如爱因斯坦、薛定谔(他其实比爱因斯坦出格)、费曼等心态就比较好。杨振宁娶了翁帆后晚年生活质量的提升是不可估量的。杨振宁坦言他不能忍受孤独。某些人就是喜欢用所谓的无私爱情去“考验”别人,其实人生很多事是不断体验的过程,每个人都是从自己出发的,只是在得到的同时,也要考虑付出。大家各取所需,符合帕累托优化,增进了社会的总体幸福值。

还可以列举很多爱因斯坦的观点,比如对教育、世界和平、东方文明的看法。这里不多提了。我只想说,只要对社会稍微敏感一点,就会发现,假恶丑还是不少见的,更多的是俗(即使亲朋好友也往往如此)。跟爱因斯坦提倡的观点完全相反,最典型的一个观点是:认为赚钱才是有本事,搞科研是傻子在钻牛角尖。我身边几乎一个谈得来的人也没有,当我走街串巷、坐公交地铁,每周总会看到几件看不惯的事。我曾感到失望,但我也意识到不必产生那种错觉,好像爱因斯坦的时代有多令我们羡慕。爱因斯坦在他那个时代说不定也很孤独,那时还有很多人食不果腹,年纪轻轻就病死了,或沦为战争的炮灰。由此我还想到鲁迅。其实鲁迅也是十分孤独的。一个懂得鲁迅的人,面对一个接一个不可战胜的小市民丑态百出的表演之际,他会想到鲁迅。如果你觉得这个世界你无力改变,当你看到大量事情跟爱因斯坦或鲁迅宣扬的背道而驰时,至少他影响了你!而且这些伟大人物不会被历史湮没。因此,不要失望。平凡有什么不能接受?要拒绝的是平庸。中国古代思想家孟子早就说过: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句话自然堪称至理名言。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短暂的,我们被局限在一个狭小的时空内,也许就在200年后人类在精神上会有长足进步。因此,当你人微言轻时,不必为人类的前途命运瞎操心,做好自己就是;至于伟大人物,也是先从做好自己开始的。

不过,我还是觉得有些问题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有点好奇:许多伟大人物的社会理想并不深奥,为什么不少社会现象与之格格不入呢?为什么人的道德素质的提升那么困难呢?那些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在坚持什么?究竟是环境的问题,还是基因的问题?不管答案如何,有一点是肯定的:人与人的差异,智商一般恰恰是最小的,而性格和三观的差异则大得惊人。错误的三观一旦形成就难以改变,聪明的坏人为数不少。

思想就是这样有力

爱因斯坦是百年一遇的天才,也是人类的良知,两者能完美结合在一个人身上,即使不是绝无仅有,也肯定极为难得。相比之下,牛顿的性格就不是很为人称道,这是爱因斯坦超出牛顿的地方。

在日以继夜的研究过程中,爱因斯坦体验到了宇宙震撼心灵的和谐,并继而产生一种崇高感。这种感觉是如此地不可思议,即使是爱因斯坦那样的天才,也只能找到一个容易引起误解的词——“宇宙宗教感情”——来形容。爱因斯坦相信牛顿也有类似的感受——只有顶尖的大科学家才能达到信仰层面。爱因斯坦说:“每当夜深人静,我的研究碰到困难时,我总是静静凝视着牛顿的画像,在和这位亘古未有的科学巨人的目光交流中,我似乎感受到了无穷的力量和战胜困难的勇气。”

然而,当他打开窗户,却惊讶地发现,这个身处其中、一向熟悉的人类社会似乎变得有点陌生了。人类社会并不和谐,欺骗、仇恨、争斗此起彼伏。爱因斯坦是一位伟大的“世界公民”,他痛心地看到法西斯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遂不遗余力反对一切形式的种族主义和霸权行径。我们相信爱因斯坦最终是对的,但直至今天,这些狭隘的主义仍有市场,也许这位正直的老科学家太超前了。与宇宙和谐的强烈反差、割裂,不断地刺激着爱因斯坦的内心。尽管这一切最终也没能挫败他的信心,尽管他继续为和平、为公正不知疲倦地努力着,必须指出(也是必然的),爱因斯坦作为一个宣道士并不十分成功,不过扩大了他的影响力。

因为,世上虽不乏聪明人,但要理解宇宙、造福人类,光靠智力还不够,必须自觉地把“求真、求善、求美”统一起来,这只有爱因斯坦那样的屈指可数的天才才能达到。物理学毕竟是宇宙唯一的一套公理系统,不像电子游戏只是某个人或小集体设计出来的各种五花八门的“人为规则系统”,两者孰小孰大一看便知;所以,尽管游戏高手也很聪明,但他是不能和一个伟大的物理学家相提并论的。

我不知道爱因斯坦是否最后一个古希腊式的大学者,但我知道科学的根的确在古希腊。如果我们要谈理想,谈人生的意义,爱因斯坦是最好的例子。

现在的中国,功利主义还颇有市场,仿佛一谈理想,就是空谈,就是老土,就是虚伪(其实理想是具体的);若是不谈理想和激情,只有功利的话,又活的不怎么开心,幸福指数会很低。真是左右为难!大家也都看到问题的症结所在,一时半会却解决不了。我想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需要大家的共同努力。

理想和意义、价值关系十分密切。区别在于,理想往往是年轻人的追求,主要是精神层面上的,也可以是社会理想;价值则也可以是物质层面上的。意义则贯穿人的一生,包括如何接受最后失去自由、健康、亲人和生命。理想是还未实现的事务,价值和意义则包括已经实现的。

人面临的巨大困惑是人生的意义。这跟其他动物有着本质的不同:动物只知道填饱肚子和繁衍,它们只有本能,不思考一生的意义,但进化到人就不同。大脑一发达,一旦生存问题基本解决,人必然要思考意义。人不可能战胜自己的本能,但人也不可能消除对意义的思考,两者都是非常强的。麻烦的是,这个意义与本能甚至有冲突。尤其是人知道自己必有一死,所以人生的意义中非常大的一部分,便是死亡的意义,由此而产生了宗教。世界上不少国家邪教盛行,也从侧面说明,仅仅靠物质是不能满足人们的需要的。

但是即便正统的宗教,和哲学也差不多,可以提好问题,答案却是开放式的。没有标答未必是坏事,但也可能造成混乱和分歧,这就是为什么有了正统宗教还不够,居然还有不少人信邪教,因为邪教给出不一样的答案,能够满足一些信徒的心理需求。

那么科学在人生意义中究竟扮演何种角色呢?这是一个非常深奥的话题,多年来大家争论不休。有的人认为科学只是提供了具体的外部知识,只做事实判断,不做价值判断,也就是说对意义和价值不起作用。典型的如科学家帕斯卡。叔本华、铃木大拙等也都持有这种观点。有的人则不这样认为。一百年前中国曾有一场科玄之争,争的就是这个话题。那时科学还蛮深入人心的,玄学基本出于下风。我读高一时还有一门课叫“科学人生观”。我至今记忆犹新,在反对享乐主义、悲观主义、实用主义和权力主义这“四大人生观”之后,马上就开始提爱因斯坦,不仅引用他的名言,比如“人的价值在于贡献什么,而不是得到什么”,还有他的大幅头像。和牛顿不同,中学阶段我们接触爱因斯坦,是他的人生观,而不是科学方面的工作。当然,当你身处现实社会时,享乐主义、悲观主义、实用主义、权力主义等还是十分有市场的!我想,科学和三观、人生意义的关系也没有标答,还是跟人的具体经历有关,各人各想法吧,但至少促进作用是有的。叔本华、铃木大拙都是我尊崇的贤哲(据说铃木见过爱因斯坦,跟他聊过禅宗和儒家学说),但他们也有自己的局限性(每个人都有局限性),他们对科学的理解肯定没有爱因斯坦深入,不会有那种“宇宙宗教感情”。

3月14日是爱因斯坦的诞辰日。这辈子一定要写一篇纪念爱因斯坦的文章,这当然不是说我有资格去评论爱因斯坦的科学思想,而是爱因斯坦如何影响我三观的一个温情回忆。另外一个原因是,我鄙视不少有身份地位的人,我不否认他们的智力和能力,但他们的三观很成问题。尽管我没有话语权,谁都可以对我不屑一顾,但只要有爱因斯坦的巨大高度存在,我内心就有底气:那些人不要说敢跟爱因斯坦平起平坐,基本上属一死就朽;即使他们不公然反智,也说些口是心非、冠冕堂皇的话,一看那样子也不像啊。想到这些,我就感到一丝宽慰,对未来有希望。

我们从父母那里获得生命、亲情甚至精神支柱,后者也需要伟大人物的榜样。对于我来说,牛顿、爱因斯坦等人就是我的精神支柱——它的重要性类似于几何学中的公理。这就是思想的力量,是一个天才棋手或专家远远不能提供的。

作者简介:

葛之,科普爱好者,图书收藏者,偶尔也进行科普创作,曾在《中华读书报》等多份报刊中发表书评文章,也参与《十万个为什么》数学分册的编写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