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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塞雷斯鞋匠作坊历险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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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安•卡塞雷斯跟着他穿过一个房间,地板脏兮兮的,单头炉灶边摆着一张简易床。作坊后面是个高墙围成的院子,地面是夯实过的砂砾,遍地乱扔着垃圾和七零八落的鞋。一只又瘦又脏的大狗站起来,一身短短的黑毛,眼神凶狠。它狂吠着冲过来,直到被链子的末端拽住才停下。鞋匠指着一辆生锈的独轮车和一把无齿的耙子。

“这儿堆了好多垃圾,我给你十五分钟时间打扫花园,”他说,“然后我再打扫十五分钟,我们看看谁打扫得最好。可是这狗喜欢玩儿哦。”鞋匠大笑着解开了狗的项圈。他挡住咆哮的狗,不让它扑向胡安•卡塞雷斯,“它喜欢你。”

胡安•卡塞雷斯打了个哆嗦。狗跟妖精或人类不同,不会被魔法所迷惑,也不会被花招所蒙骗。胡安•卡塞雷斯匆匆绕过垃圾堆,走向一根根锈迹斑斑的金属杆,这些杆子原先或许是安在窗框里的。

“等你认输的时候就叫我。”鞋匠笑道。他往屋里走去,松开了狗的项圈。

狗狂吠着,张开大嘴飞扑过来,胡安•卡塞雷斯吓得险些动弹不得。他冲到那堆金属杆后面,用杆子在自己四周围成了一个简陋的铁笼。狗跳到笼子上,笼子被它的体重压得嘎吱作响。狗吠声低沉而急迫,令人心惊胆战。胡安•卡塞雷斯蜷缩着躲闪,狗的唾液像雨点般落在他身上。

胡安•卡塞雷斯想挖条地道,躲到一个没有恐惧的地方去。他曾经从北方的加勒比海漫游到了西部的玛雅遗址,又一路来到了南面的群山。他曾经受到过妖精和人类的威胁,但还从未面对过凶恶的畜生。

胡安•卡塞雷斯退到了院子里的煤渣砖墙边。那只狗闷着脑袋狠狠往笼子上撞,牙床湿漉漉的,利齿飞快地一张一合,唾液拼命从嘴里往下滴。狗钻不进笼子里来,可他要是躲不开这只狗,不仅里卡尔多会变成妖精,胡安•卡塞雷斯本人也会沦为鞋匠的玩物。

胡安•卡塞雷斯从短裤的腰带上扯下一个叠起的袋子。里卡尔多没吸完的黏液还稠糊糊地粘在袋底,只要吸上几口,他的心神就会平静下来。但胡安•卡塞雷斯并没有朝袋子里吹气,而是把袋子翻了个底朝天,这样一来,残余的那点刺鼻的黏液就沾在他指尖,散发出令人晕眩的魔力。

狗猛地一咬,鼻子从铁杆的缝隙间探进来。胡安•卡塞雷斯使出掏人钱包或偷人袖扣时那般敏捷的动作,往狗鼻子上抹了点碎精灵液。

狗大叫一声,向后退开,对着空气乱咬,又抬爪揉鼻子。它呜咽着、扭动着,然后开始绕着圈子跑。狗跟魔法一般都融合得不好。

口袋里还残留着一点碎精灵液,所以胡安•卡塞雷斯一边等待,一边将袋子吹胀,然后吸气,直到令人晕头转向的魔法向他袭来,虽然威力不大,但由于魔怪脚趾的魔力还在源源不断地释放,他开始觉得舒服了。

胡安•卡塞雷斯决定帮一帮这只狗。他从铁杆底下爬出来。

狗从院子的一头跑到另一头,冲着空气猛咬,爪子几乎没有沾地。狗爪飘离了地面,越飞越高,胡安•卡塞雷斯笑起来,直到那只狗越过高墙,在风中奔跑起来,朝着广阔的世界狂吠乱咬。

胡安•卡塞雷斯像那只狗一样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笑得越来越响亮,直到脚下踩踏的不再是泥土,而是煤渣砖墙。他绕着墙壁兜圈,一面抄起旧鞋底、烂口袋和易碎的薄纸,先是装满了手推车,然后又把这些垃圾堆在车旁。等他在院子里兜完五圈后,垃圾已经所剩无几了,他的脚在空中放慢了速度,落在门边的地上。他刚才卷起的那阵旋风在院子里刮来刮去,还没有完全停息。胡安•卡塞雷斯瘫软地靠在灰扑扑的墙上,恨不得能抽根烟。

门吱呀一声开了。

“这儿怎么回事?”鞋匠咆哮道。

“我全打扫干净了。”

“狗哪儿去了?”

“现在大概已经在公交车站了,”胡安•卡塞雷斯笑着说,“正朝着推车卖玉米饼的妖女乱咬呢。”

鞋匠的脸涨得通红。胡安•卡塞雷斯以为他或许会勃然大怒、退出这场赌局。老人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它会回来的。进来吧,小子。”

胡安•卡塞雷斯走进阴暗的作坊。尽管天色渐晚,但作坊里依然闷热。周围这么热乎,魔怪脚趾造成的那股晕眩劲儿来得更猛了。老人从几箱彻底报废的鞋下面扒出一个保险柜。胡安•卡塞雷斯见保险柜里装着五个只有玩具大小的精灵,不禁吓了一跳。鞋匠把其中一个正在蠕动的精灵拽出来,啪嗒一声关上保险柜。他在胡安•卡塞雷斯对面坐下,那精灵突然哀嚎起来。他又取出一个扁银盘,还有用骨头雕刻的研磨面。

(花瓣网)

“那是什么?”胡安•卡塞雷斯问。

“世上只有这东西能把精灵磨碎,”鞋匠说,“这是吸过精灵的人的骨头。”

胡安•卡塞雷斯盯着那根骨头瞧。骨头很短,估计是从哪个十到十二岁的孩子身上取来的,那孩子的年纪应该跟胡安•卡塞雷斯差不多。当鞋匠用骨面沿着精灵的脚底锉磨时,它尖叫起来。这太可怕了。鲜艳的精灵粉落在银盘上,没有见血。随着鞋匠的动作,精灵的脚越缩越短,只落下粒粒粉末,像地面上夯实过的沙砾一样堆积在一起。鞋匠把手里的精灵转了个方向,避开那家伙咬来咬去的小牙齿:“握着精灵的时候该用什么姿势,怎么避免被咬,还有怎么让她的腿在磨的时候僵住别动,这些可不是人人都知道的。”

精灵粉积成了小小一堆。未经切割的纯精灵粉,在高温下会融化成可以被人体吸入的黏液,其魔力足以让妖精病的病情逆转。胡安•卡塞雷斯站起身来,将手在自己面前一挥。

“劲道太大。这儿太热了。”

“哈!”鞋匠说,“怎么,蒸汽你应付不了么。”

胡安•卡塞雷斯打开了先前被他关上的金属百叶窗,说道:“我在另外两件任务上都打败了你,但这件任务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赢。”

胡安•卡塞雷斯走到作坊后面,打开通向院子的那扇门,好让变幻不定的夜风吹进室内。夜风悄悄溜进了作坊。

“魔怪叫人讨厌,”鞋匠说,“很龌龊。它长什么样?”

胡安•卡塞雷斯告诉鞋匠,在拘留所的时候,魔怪要抽烟,还要喝劣质烧酒,又给他讲了自己是怎么让魔怪同意把脚趾头伸给他吸的。胡安•卡塞雷斯一边讲故事,一边把一只鞋凑到污迹斑斑的桌沿底下。一粒又一粒的碎精灵粉被夜风卷起,沿着桌面一路吹到桌边,然后纷纷落进鞋里。鞋匠被胡安•卡塞雷斯的故事逗得哈哈大笑,说魔怪是傻瓜,问他是怎么用牙去啃脚趾的,还问他魔怪的脚趾当时扭动挣扎得有多厉害。胡安•卡塞雷斯不停地说啊说,好让鞋匠一直盯着自己、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与此同时,夜风将精灵粉一粒又一粒地吹落到鞋里。

“可是得了吧!”最后胡安•卡塞雷斯说道,“你磨了这么大一堆,我绝不会有赢的机会。而且我这辈子磨过的只有毫不抵抗的魔怪的脚趾头,你却一直在干这个活儿。让我自己来磨精灵粉吧,然后我们来量一量谁的那堆更大。”

鞋匠看了一眼桌上被风吹得缩了水的那堆精灵粉,但没看得太仔细:“确实,你没机会赢我,压根就办不到。我可是第一鞋匠,我磨精灵粉的年头比你活的年头还长。你会喜欢和我在一起的,说不定你再也不会走了。”

“我要碰碰运气。”

鞋匠放下精灵的脑袋,打开保险柜,从里面取出另一个扭来扭去的家伙。他抓住精灵的脚,把张着嘴乱咬的脑袋递给他。胡安•卡塞雷斯假装胆怯,后退一步,把前窗关上,好挡住狡猾的微风。然后,胡安•卡塞雷斯一把抓住了小精灵,并没有被它咬中,这让鞋匠有些诧异。胡安•卡塞雷斯微微一笑,拿起那根磨灵骨,但手里这精灵却像煮熟后的面条一样软绵绵的,这样他可没法磨。鞋匠哈哈大笑,从随身携带的酒瓶里喝了口酒。

“我可是第一鞋匠。打从开天辟地那会儿,我就已经明白该怎么握精灵了。”

他向自己那把塑料椅走去。

胡安•卡塞雷斯还从未见过活生生的精灵。如果把以前吹过气的袋子加在一起,那他吸过的精灵数目可能倒还挺多的。它们的魔力把他的脑子堵住了,多年来,妖精病一直奈何不了他,可以说它们已经为他献身了。眼下,这绵软的躯体在他掌心里颤抖着,他感受到了精灵的体温,为曾经吸入过的那些精灵感到怜悯和悔恨。耳中来自魔怪脚趾的嗡嗡声消失了。里卡尔多仍有危险,他落进了妖精病的魔爪,不出短短数月,黄澄澄的鳞片就会遮掩住他的本来面目,把他变成一个穿着破旧黑皮鞋的会计或者推销员。

(花瓣网)

“来吧,小精灵,”胡安•卡塞雷斯低声说,“你我是同类,我们都是魔法的造物。你是天生如此,我是通过后天的努力。我们彼此都有亏欠。鞋匠为你做过什么呢?他只会把你卖掉,接着又去卖你的兄弟姐妹,然后再也不会想起你。你会被忘掉。你和我弟弟面临着同样的困境。如果你乖乖让我磨的话,那我是不会把你卖掉的,我会用你去救里卡尔多。钱我可以偷得到,兄弟我却偷不来。”

精灵恶狠狠地盯着他。

“对不起,精灵,”胡安•卡塞雷斯悄声说,“算我欠你的。咬我的拇指吧,吸我的血,我血里有魔怪高强的魔法,会让你走得一点儿也不痛苦,还会让你我血肉相连。”

胡安•卡塞雷斯把拇指凑近了些,直到精灵将小猫似的细牙扎进了他手上脏兮兮的嫩肉。胡安•卡塞雷斯痛得大叫一声。

“咬你了,是吧?”作坊那头的鞋匠大笑起来,“现在赶紧投降吧,趁着还没有十个手指头都被它咬出血来,你会发现给我暖床更轻松些。精灵的尖牙会引起难受的感染。”

小精灵咂着他的拇指,吮吸着糖浆似的鲜血,乌黑的眼睛与胡安•卡塞雷斯对视了一眼,睁大了,然后小精灵浑身颤抖起来。他们算是借助魔怪凶残的魔法沟通过了。等喝饱了血,精灵移开红红的嘴唇,僵住不动了。胡安•卡塞雷斯开始磨粉。小精灵没有发出半点声息,跟胡安•卡塞雷斯第一次吮吸魔怪脚趾时一样,它的思绪正在令它晕眩的远方飘荡,与目前所在之处隔着遥远的距离。伴着骨头裂开的可怕声响,精灵的脚碎成了粉末。

鞋匠一跃而起,在昏黄的灯泡下大发雷霆。精灵的身体很僵硬,胡安•卡塞雷斯的动作很稳,已经磨出了一小堆精灵粉,而且他这堆显然会比鞋匠那堆大。鞋匠一把夺过磨灵骨和精灵。

“你骗我!”他说,“你给精灵施了什么法术,又给我的狗施了什么法术,多半还给那几双鞋也施了法术!你是个巫师!”

“我是胡安•卡塞雷斯。我吸过魔怪的脚趾,又从马拉帕加逃了出来。”

“不赌了!”

“把我弟弟需要的那份没切过的精灵给我,然后我就会从你面前永远消失。”

“我不会把没切过的精灵送给任何人!你被锁在屋里了,跟我关在一起,小子,今晚你就得给我暖床!”

鞋匠把磨灵骨放到桌上,伸手来抓胡安•卡塞雷斯。男孩被鞋子绊了一跤,无处可逃。胡安•卡塞雷斯靠在紧锁的门上,鞋匠站在他面前。胡安•卡塞雷斯的眼睛飞快地扫视着四周,在这样的地方,他的魔法什么作用也起不了。没有可抓的地方,也没人帮忙。他很害怕,就像瑟缩在狗面前的时候一样。

就在这时,鞋匠大叫一声。他手里的精灵把小牙深深扎进了鞋匠的肉里,吮吸着鲜血,让精灵、魔怪、胡安•卡塞雷斯和鞋匠在这具没了脚的小身子里融合为一体。鞋匠身上必定带有古老的魔力,因为精灵挣脱了束缚,用残存的脚踝着地奔跑起来,鞋匠嘴里骂骂咧咧,一边吮吸着自己的伤口,一边四处追赶那小家伙。

“走吧,我的血亲小兄弟!”胡安•卡塞雷斯放声大笑。

胡安•卡塞雷斯扑到桌子底下,装着精灵粉的鞋就躺在桌底。他把这只鞋和另外那只都穿上。那是一双成年男人穿的大号鞋子,他走得很费劲,鞋子踏出了马蹄一样的得得声。精灵还没来得及从前窗的铁栏间逃脱,鞋匠就把它截住了。

胡安•卡塞雷斯大步走进后院。他脚上的热气融化了没切过的精灵粉,黏液在鞋里悸动起来,挠得他直痒痒,要渗进他血中,仿佛叫嚣着要让他吸进体内。刺痛感沿着他的腿一路上传,就像舌头上的薄荷叶带来的感觉。

胡安•卡塞雷斯迈开了大步。让他感觉刺痛的那只鞋稳稳地踩到了半空中,另一只鞋如影随形地跟上,两只鞋步调一致。胡安•卡塞雷斯大笑着向上走去,翻过了屋顶。他越走越高,笑了好半天,当他俯视脚下,那一点点鲜艳的黄光已经相去甚远。头顶上方,月亮远远衬托出一只在天空中奔跑的狗,它摇晃着鼻子,转动着身体,朝另一个方向飞奔。他欢喜地看着这一幕,直到那只狗在狂风中飘过的一堆云彩背后消失不见。

胡安•卡塞雷斯踏着沉重的脚步走过天空,越过中央公园,越过塞普蒂玛的妓女和帮派,越过靠在公交车站围栏上的醉汉。别扭的大踏步累得他腿软,但这只鞋却循着他不认识的路自行走去。最终,走到通向埃尔普罗格雷索的那条路上,他在靠近苏打装瓶厂的地方开始下落。里卡尔多住在一条土路旁,他那座煤渣砖砌成的房子坐落在一处陡峭的山坡上,出入不大方便。这片区域匍匐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此时连黑帮的人都睡着了。

胡安•卡塞雷斯落到地面上,蹑手蹑脚地从前门溜进屋里。哪怕是在吮吸魔怪的脚趾之前,世上也没有几把锁能挡得住他,更何况如今他还穿着一只魔法鞋呢。另一只鞋在大风中掉了,于是他就这么向前走,一只脚像个男人,一只脚仍是少年。

他又笑起来。有身影在移动,一盏灯突然亮了。胡安•卡塞雷斯在笑声中一头栽倒,那只硕大的鞋还高高踩在空中。一个女妖精穿着破烂的睡衣,手里攥着一根皮带,正对他怒目而视,在那只灯泡的强光照耀下,她身上的鳞片显得绿莹莹的。

“胡安•卡塞雷斯?”里卡尔多问。在他洁净的T恤领子上方,有细小的鳞片闪闪发光,颜色仍是浅浅的黄。

“我给你带来了没切过的精灵,”胡安•卡塞雷斯说,“就在我鞋里。我们可以救你,不让你得妖精病。”

“不,你办不到!”他妈妈说。她威胁地举起手中的腰带,但并没有抽下。

胡安•卡塞雷斯的笑声停歇了,他坐下来。

“帮我把这鞋弄下来,”他说,“这是第一鞋匠亲手磨的,是没切过的精灵。”他用力拉拽那只让他觉得刺痛的鞋。鞋纹丝不动,但应该只要使上一点力就会掉下来。拽了半天以后,他看着里卡尔多说:“帮帮我。”

里卡尔多没动。

“难道你不想要吗?”胡安•卡塞雷斯说,“我可是专门给你弄的,这样你就不会变身了。”

“我不能这么做,”里卡尔多痛苦地说。胡安•卡塞雷斯任凭那只孤零零的鞋子落到了泥土上。

“我是你哥哥,”胡安•卡塞雷斯说。

里卡尔多摇摇头。兄弟俩的妖精妈妈哭了起来。

胡安•卡塞雷斯心中涌起一阵悲哀,令他感到晕头转向。他喉咙一阵发紧,套上那只鞋,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门外。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将胡安•卡塞雷斯隔绝在外面的黑暗中。他在房子下面的山坡上坐下来。

魔怪脚趾和精灵带来的眩晕感似乎离他很遥远,而且不够强烈。再过上短短几个月,他认识的每一个人都会变成妖精。警察和社工依旧会想拿妖精的装饰品来装点他——数学、语法、教义问答、熨过的衬衫、黑皮鞋。

他或许会回特古西加尔巴去,又或者可以向西进发,沿路靠着行乞和行骗去往危地马拉,甚至是墨西哥。月亮从云后钻了出来,那只狗在天空中自由地奔跑。现在,精灵和他血肉相连了。吸过魔怪脚趾的少年胡安•卡塞雷斯踏上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