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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路 | 查莉·简·安德斯:美国尽头的书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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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尽头的书店作者:查莉·简·安德斯

译者:轮轴

校对:杨枫

图片来源:pixiv

小山顶上开着一家书店。书店两边共两扇前门,门外有两条铺在绿草地上的石板路,有两个一模一样的标牌,欢迎顾客光临“首末页书店”,中间立着一栋巨大的蓝色建筑,形如一座旧式谷仓,有着倾斜的瓦片屋顶和宽排雨槽。没有人知道那栋建筑里到底有多少本书,就连它的主人莫莉也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有哪本书在那儿找不到,那它可能还没被写出来呢。

书店的两条人行道通往两扇一模一样的前门,门前的蓝色木地板上铺着稻草做的欢迎垫,空气中弥漫着丁香花与旧书的馨香——但若你分别从两侧进入书店,你会见到完全不同的景色。两边各有一台收款机,用于清点两种不同的货币。

如果你从加州国那一侧进入,你会看到一张挂毯,上面绣着不同年龄、不同身材、不同出身的女性,手拉着手翩翩起舞。你还会注意到店内陈列的新书,它们出自科罗拉多斯普林斯与圣达菲的许多勉强维生的小出版社,内容涉及文学、诗歌和文化研究。在最靠近门口的书架上,放着许多关于女性研究与酷儿理论[1]的书,以及大量经典文学作品,其作者上可追溯至弗吉尼亚·沃尔芙[2]与佐拉·尼尔·赫斯顿[3]。此外,书架上也放着一些崭新的平装书籍。

而如果你从美东国那一侧的正门进来,除去绘有坐落在附近的落基山脉的大幅画作外,店内的陈设都很像加州国那边。但你可能会看到更多与宗教相关的书籍,和一些持更保守观念的历史书。文学作品的选择更偏好福克纳、梭罗和海明威,安·兰德[4]更是不必多说。你还会发现更多关于自力更生与强大家庭的文集,以及另一类低价平装书:惊险小说和战争小说(包括来自加特林堡的大印刷厂的新书)。架上也有些爱情小说。

穿过任一扇前门,继续向里走,你便会进入书架的迷宫,周围是一个个转角,一间间侧室。这儿一满屋科幻奇幻小说,那儿一大龛戏剧读本。历史与社会学书籍占去了书店的一大块空间,其中还有一整墙解释“大分裂”起源的书本。当然,的确曾有些人穿过状如吃得太饱的蛇的长廊,穿过铺着大红地毯、放着两张破旧沙发的阅览室,找到了从一扇正门通往另一扇的道路。但书店的设计鼓励你留在你所处的现实之中。

美东国与加州国的国境线,在别处都充斥着哨塔、路障、“您正在出/入境”的标志和溢价严重的纪念品摊。但在首末页书店,国境线上是一座高高的书架,上面放着应对离婚的自助书籍。

国境两侧的人们乘着氢动力汽车、太阳能自行车、机器马和观光公交,跨越上百英里,前来购买他们赖以为生的书。你大可从共读网下载电子书,但它们很可能已经被众包[5]编辑、用户定向内容、随机批注和纯粹的信息垃圾污染了。当你正在用Gidget读《联邦党人文集》时,你可能会读到一段先前不存在的关于权利与义务的辩论,或者——更夸张一点——看到几页与洗发露相关的内容,就因为你昨天搜索过洗发露。更不要说同一本书在加州国和在美东国可能有完全不同的内容。光是为了维护书本内容的一致性,你就必须依靠墨水和纸(或者对新书而言,依赖电信纸);更不用提嗅闻、触摸书本,翻过书页,弯曲书脊时的各种感官体验了。

莫莉认为,每个人都需要书,无论他们住在哪里,怎样去爱,相信什么,想要杀死谁。我们都想读书。如果你把读书当成某种上流爱好,或是将爱书看作某种高贵品质,那你一定是个书商。

书是你了解你出生之前的人的所思所想的最好工具。图书的作者只是一群竭尽全力去理解自己糟糕生活的普通人,就算他们失败了,他们的失败或许也能为你应对自己的困境带来些许帮助。

有时,人们会问莫莉,她为什么不从简,只留一个入口,从而迫使美东国人与加州国人对话,或者反过来——比如让某边的人接触些可能稍稍挑战他们世界观的书。对此,莫莉总是回答说:她有生意要做,仅仅是让每个人都保持阅读习惯,就已经够了。最起码,莫莉的安排使书店成了边境上最和平的哨所,没有人聚集在一侧向另一侧的人大喊大叫。

在那些叫嚷的人当中,有些人足够年长,其成长轨迹可倒推至美利坚合众国的时代,但他们却表现得仿佛这两片土地世代为敌。

图片来源:昵图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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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从哪个入口进入书店,你都可能会首先注意到菲比。她身材纤瘦、活泼开朗、总是吵吵闹闹,正处于豆蔻之年。她赤脚跑起来轻盈无比,不惊扰任何一座书架,也不摇落任何一本书。她的笑声总是先于她的脚步。作为莫莉的女儿,她大多数时候都穿着粗斜纹棉布做的连身工作服和便宜的亚麻衬衫,有时也会穿落地裙或是蕾丝镶边的连衣裙,戴着塑料手镯和项链。她还没有打过耳洞。

国境两侧的人都喜欢菲比,她就像是远方传来的欢快笑声,像是拂过花圃的愉悦清风。

莫莉曾经唠叨菲比,要她出门去呼吸新鲜空气——负责任的母亲似乎都会这么说,而莫莉又恰恰非常害怕成为坏妈妈,因为她差不多算是嫁给了书店(尽管书店里存有大量育儿图书)。不过,当菲比不听话,一直留在书店里读书时,莫莉却又暗自感到欣慰。她希望菲比能一直像这样怯生,希望她们母女能一起待在首末页书店里,一起看书,不看书时,就透过薄薄的亚麻窗帘,旁观世间的一切。

后来,菲比十四岁了。突然间,她开始一直待在外面,莫莉一连几个小时都找不到她。十四岁的菲比出落得格外漂亮苗条,当她和其他孩子跑来跑去时,红褐色的马尾辫在她修长的颈项后面摇摇摆摆。她的玩伴包括一些家住国境线附近的美东国孩子,他们的住处阡陌纵横,道边绿树成荫。她还有几个小伙伴是从加州国偷偷溜过边境的。没有人认真巡逻这一段国境线。边界上还有一座崎岖的乱石堆,形似远方朦胧的落基山脉。只要爬过石堆,你就能从一个国家进入另一个——前提是你知道正确的路。

菲比的玩伴们年纪从十二岁到十五岁不等。她和他们会在国境线附近的高草丛中踩来踩去,玩“寻宝”游戏,或者在石堆上搭起“埋伏要塞”。在玩耍时,菲比偶尔会看到莫莉,转过身向她招招手,然后便沿着尘土飞扬的山坡,跑向扎迪和马克——两个孩子都是从加州国溜过来的,帆布背包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玩具和杂物。有些时候,菲比会率领整支孩子大军入驻书店,给每个人倒上一杯水,或是莫莉自酿的姜汁啤酒。在再次跑出门之前,他们会全都停下来,说上一句:“卡尔顿女士,你好。”

大多数时候,这些孩子都只是一支吵吵嚷嚷的合唱团,拿着豆子枪互相追逐打闹。可有些时候,他们会在树木和蕨菜长得最茂盛的地方待到日落。到那时,莫莉就要用她的Gidget向其他本地的父母发消息,问孩子们去哪了。再等一会儿,她会看到脚爪状的蕨叶和盘曲的树枝中亮起了几个光点。莫莉总是问菲比:他们在那片只能勉强被称作“森林”的小树丛里都在做些什么,而菲比总是回应说:没什么,他们只是在那里玩儿。可莫莉总是想象着那些孩子们在月光下,藏在层层叶片中的模样。在她的想象中,他们做什么都有可能:喝酒、吸毒、玩“亲亲大冒险”的游戏。

即使莫莉想要密切关注女儿的动向,她也必须先照看好书店。联通两国的书店设计意味着同一时间至少要有两个人在工作——一台收款机一个,而莫莉雇佣的大多数人,都只能工作一两个月,之后便不得不去逃难,因为他们的家人为另一场战争临近的预兆而忧心忡忡。莫莉的Gidget每天都会收到大批来自两国的宣传推送,指称一个国家神权压倒一切,而另一个国家是个不敬神的绞肉机。喧嚣中还有传闻称两国都在拼命寻找最后一点宝贵的水资源——有时,喧嚣是实实在在的,是加州国在地下放出的大群机器人发出的声响。人人都在屏息观望。

图片来源:搜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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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莫莉正在加州国一侧的前台工作,像往常一样,试着不对那些画着奇怪纹身、或是有闪光银线流入大脑的顾客表露出抵触情绪。人人都知道加州国人有多么热衷于改造自己的身体和大脑:从程控节育到能将他们连接到阿诺斯企业联合体的大脑植入物,不一而足。莫莉对人们微笑,和他们闲聊,根据她对人们所买书籍的天才记忆力,向他们推荐书目——简而言之,她像对待顾客一样对待每个人,甚至对那些注意到莫莉的十字架,觉得她被信仰洗了脑,对此啧啧称怪的人也一视同仁。

一位名叫桑德的老主顾走进书店,来寻找一本罕见书籍。它出自美利坚合众国分裂前最后的岁月,内容有关可持续农业和动物意识,作者是一位名叫霍普·多兰斯的女性。出于某种原因,还没有人把这本文集上传到共读网上。莫莉在她的新电脑上查了一下,发现店内确实有一本库存。但当她把桑德带到放书的书架前时,却发现书不见了。

桑德盯着书架上《大地上的灵魂》本应在的位置,ta[6]苍白的圆脸上布满了线条。ta身上纹着一只披挂闪亮甲胄的蝴蝶,线缆从ta剃光头发的后脑披散而下。ta大概是阿诺斯企业联合体的工程师。

“欸,”莫莉说,“这本书应该是在这里的。我再去查查,我们可能已经把它在……嗯,在另一边卖出去了,但没登记销售记录。”桑德点点头,跟莫莉到了美东国柜台。到了这边,莫莉从收银员米奇身边挤了过去,在一沓纸片中翻找起来。最后,她找到了想要的那张。“哦,对。行吧,该死。”

书店已经把唯一一本《大地上的灵魂》卖给了一位美东国的死忠顾客:一位名叫泰瑞·劳伦斯的灰发女士,与莫莉同属一个教会。泰瑞现在就在店里,正在寻找一本食谱,米奇刚刚看到她经过。不幸的是,泰瑞比大部分美东国人还要更憎恶加州国人,而桑德正是那种泰瑞尤为憎恶的加州佬。

“看来我们之前已经把它卖出去了,但还没修正存货清单。这种事……嗯……有时确实会发生。”莫莉说。

“本质上讲,这就是虚假宣传。”桑德上前几步,带着加州国人常有的,遇到不够高效之事时的挑衅腔调说道:“你告诉我那本书还在售,但你早该知道它已经售罄了。”

莫莉已经打定主意不告诉桑德是谁买了赫普·多兰斯的书,但正当桑德就图书营销中的伦理问题破口大骂时,泰瑞抱着一本高级沙拉食谱回来了。桑德刚好提到了《大地上的灵魂》,而泰瑞也刚好听到了。

“哦,我刚刚买走了那本书,”泰瑞说。

桑德转过身,微笑着说:“啊,很高兴认识您。您刚买的这本书,恐怕店家已经答应卖给我了。我们能不能达成某种协议?也许我们可以遵循某种按需分配的原则,因为我对这本书的需求非常迫切。”桑德满口理性过头又顽固坚决的腔调。加州国人面对问题时都这样。

“抱歉,”泰瑞说。“我买了它,现在我拥有它。它是我的。”

“可是,”桑德说,“我们有很多种解决办法……你可以把它租给我,我存一份电子档,再把书完好无缺地还给你。”

“我不需要你完好无缺地还给我。我现在就要这本书。”

“但是——”

莫莉估计这场对话还差三个来回就要彻底沦为对骂了。泰瑞会攻击桑德,要么直接羞辱ta,要么故意用错误的代词称呼ta。桑德则会含蓄或直白地骂泰瑞蠢。莫莉知道一种简单的解决方法:她可以给泰瑞一点好处——一本免费赠书或全场折扣——以让她同意借桑德书,用特殊的翻页机器人扫描成电子版。但这件事大概没法用理性的方式解决了,至少在目前两人互相破口大骂的情况下不行。

于是莫莉露出了她最灿烂的笑容,说:“桑德。我刚想起来,我还为你准备了一本特别赠书,就放在心理学与哲学的书架上。我一直打算把它给你,可惜我刚刚才想起来。跟我来,我带你去看看。”她轻轻拉着桑德的手臂,把ta拖回一排排书架中去。直到二人离开美东国为止,桑德都在抱怨泰瑞不可理喻的自私。

莫莉还没想好她留给桑德的那本特别赠书是哪本,但她相信,等他们穿过“爱情小说之谷”,绕过存放着生物书的“之”字转角时,她会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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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比在谈三角恋。靠着观察所有其他孩子共处的方式和偷听到的聊天片段(尽管她尽力不去偷听),莫莉逐渐知道了这件事。

乔纳森·布林克福特,莫莉所在教会的牧师的儿子,近来一直跟着菲比跑来跑去,脸上写满了耻辱,仿佛输掉了一场“亲亲大冒险”,不得不接受惩罚。乔纳森是个安静的高个儿男孩,长着张英俊的方脸。他常常以稳重的态度调停邻里孩子们之间的小小纠纷,但莫莉从未见到过他结巴。打从乔纳森小时候起,她便在向他兜售讲述飞艇冒险的故事书了。

然后就是扎迪·卡格瓦,她父亲是来自乌干达的第二代移民,偏爱非常古典的科幻小说。扎迪在一侧肩膀上新纹了一株随风飘散的蒲公英,一根光纤珠串从她的发辫间探出头来。扎迪对书籍的爱好广泛,从科学和数学书,到观点激进的政治书,再到女孩们一起出去野营时常读的那种通俗小说,无所不读。她常常与菲比窃窃私语,还从加州国为她带来许多小礼物,比如加了红辣椒的怪异糖果。

莫莉可以想象到,如果她女儿和一个女孩(还是来自加州国的女孩)发生了一段不正常的恋爱关系,而非和一个正派的美东国男孩(刚好又是布林克福特教士的儿子)谈恋爱,教会里的人会怎样评头论足。

菲比却似乎并不想二选其一。她用同样腼腆的微笑,接受乔纳森结结巴巴的恭维和扎迪带来的小礼物。

图片来源:pixiv

莫莉带菲比去加州国做一日游。在加州国,她们的护照被盖上了一日入境许可的章,随后,二人爬上莫莉名的旧三轮车“舞者”。她们驶过风电场和军事基地,驶过阿诺斯最新的“云脑”计划的宣传招牌,最后停在一家奶昔店外。店里售卖的奶昔浓稠得要命,如果你想将吸管里的奶昔全吸干净,恐怕要吸到腮帮子生疼。

菲比进入了静音模式。不再啜饮奶昔时,她就双手抱胸,缩进她宽大的聚酯纤维夹克中。莫莉试图和她聊天,说说最近哪些人都买了什么书,王莎伦突然表现出的观鸟兴趣背后有什么国际关系。可菲比只是耸耸肩,仿佛在说比起捕风捉影,莫莉应该去直接看新闻,就好像莫莉没认真读过新闻似的。

然后菲比开始和莫莉说起某本奇幻小说。七名公主拥有使事物生长和衰亡的力量,但只有在一些公主使用衰亡之力时,其他公主才能使用生长之力。不管是哪位公主,只要能造出高度足够阻挡侏儒-巨魔联军的树篱,便能成为蓝王座的继承人。但公主们起初并未意识到,她们的能力其实各不相同,就比如她们的生长之力有不同的作用对象。宫里还有许多王子和仕女,他们与不同的公主坠入了爱河,但没有一个能和心上人在一起。

随着菲比不断讲下去,这本小说听上去越来越复杂,莫莉也不记得曾在店里见过这本书。最后,她终于意识到:菲比并不是在描述一本她读过的书。这是菲比正在写的书,她大概是在莫莉留在储藏室里的某台旧电脑上写出的。莫莉从不知道菲比还是个作家。

“这个故事会怎样结束呢?”莫莉问。

“我不清楚。”菲比用吸管搅动最后一点奶昔。“我猜她们大概得放下争端,一起用她们的力量造好树篱。但真正困难的,是所有公主都要和正确的人在一起,而且,唔,还要确保没有人觉得被抛弃了,或者觉得他们在王国中没有归宿。”

莫莉点了点头,试图想出一个回应——她已经非常确定女儿究竟在说什么了。“嗯,你也知道,人不用急着弄明白自己究竟该爱谁,究竟属于哪里。确定这些事有些时候是要花很多时间的,没必要立刻找到答案。你懂么?”

“我猜是这样吧。”菲比推开空玻璃杯,望向窗外。莫莉等着她再说些别的,但最终意识到谈话已经结束了。这些青少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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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莉开创首末页书店时,菲比还是个婴儿,在那时,边境管制要疏松得多。两国政府都在尝试打造一个特别贸易区,发放特殊的跨国商业凭证。人们在得知驾车可达的范围内开了一家书店时,都兴高采烈。莫莉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人光是因为她的书店开在那里,就对她感激不尽了。她的许多二手书都是在购买房产时一同买来的,但捐献得来的书也多得惊人。

莫莉在创办书店时,希望菲比能比较容易地进到加州国,以防万一美东国将威胁付诸行动,认真贯彻他们针对“道德败坏”立下的宽泛法条。不过,莫莉的期待还不止如此,菲比身边应当有各种故事、各种人与各种看待生活的方式。并且,同时在两国做生意貌似也是个明智的决定,能使书店的潜在市场翻倍。

边境上一度也开过一家酒吧、一家汉堡店和一家服装店,可还没等莫莉注意到它们,这些商铺就纷纷倒闭了。莫莉觉得首末页书店之所以不同,是因为没有人会读书读到醉,读到耍酒疯。

图片来源:pix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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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书店没什么生意。马修跌跌撞撞地从美东国的入口进了书店。莫莉打量着他破烂裤头里的双腿,肮脏的双手,和棕色脸上已经干掉的盐渍。她曾见过许多境遇相似的人,因而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她甚至不需要去看看马修脖子后面的烙印:那烙印形似一对破损的羽翼,宣告着他是一名契约奴隶,归大阿巴拉契亚刑罚局与格莱德公司管。她只是点了点头,在其他人注意到他,或开始多嘴之前,帮着他进了书店。

“我在找一本自助书”,马修说,他们很多人都会说这句话。有人大概告诉过他们这是一句暗语,能让莫莉知道他们需要什么。但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暗语。

除了莫莉的书店外,美东国与加州国的边境上还有数千个守卫缺口,其中就有扎迪等加州国孩子来和美东国的孩子们玩耍时,要翻过的那座大石山。空旷地带太多,巡逻太浪费时间,设置围栏和传感器更是不值得。况且就算越过边境,到了加州国,在二十来台电脑核验过你的身份之前,你连饭都吃不上。但马修和许多像他一样的人就是选择了莫莉的书店,因为书本就意味着文明,也可能是因为书店的名字似乎就昭示着某种安全通道:从扉页优雅地直达末页。

莫莉做了她一贯为难民们做的事。她帮马修找到了最快捷径:从爱情小说区,到哲学区,再到历史区,最后直达加州国。她从捐献箱中取了些干净衣服给他(她总对捐献者说这些衣服会被送到别的收容站),还告诉了马修她所知道的资源和人脉信息。她让他在卫生间里尽可能把自己擦洗干净。

马修穿着崭新的灯芯绒裤子和宽松的菱形花纹毛衣穿过书店。他仍然一瘸一拐,莫莉提出为他看看脚,可他只是摇摇头,说:“这是旧伤了。”她翻找急救箱,从里面拿了一瓶止痛药给他。马修一直在四处张望,仿佛各处都藏着摄像头(并没有)。当他已经进了加州国,而莫莉让他稍等一下时,他猛地后退了一步。

“怎么?有问题?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我只是在琢磨。”莫莉总是会送难民一本免费的书,来陪伴他们度过接下来的旅程。她并不想随便找一本书,于是借着历史区的壁挂烛台的昏黄火光,她看了马修一会儿。“你喜欢些什么书?自助书不算。”

“抱歉,我没钱。”,马修说,但莫莉摆摆手。

“你不用付钱,我只是想送你一件你可以带在身上的东西。”

菲比此时恰好路过。她看到正在发生的事,立刻明白了过来。“嘿,妈。嗨,我是菲比。”

“这位是马修,”莫莉说。“我想送他一本书让他带走。”

“从前他们不让我们拥有书,”马修开口了:“有一个小图书馆,但只有拥有特权的人才能使用,而且你远不止要有‘良好表现’。为了得到那种特权,你得……”他看了看菲比,因为他将要说的大概不适合让孩子听到。“他们倒是让我们读圣经,我还记住了一些片段。”

莫莉和菲比四目相对,马修局促不安地站在一边。接着,菲比说:“布朗神父探案集[7]。”

“你确定?”莫莉说。

菲比点点头,小鹿似地跑开了,回来时,手里拿了一本G.K.切斯特顿的小小平装书,刚好可以放进捐来的灯芯绒裤子的口袋里。“我以前很喜欢这本书,”她对马修说:“它是关于上帝与宗教的,更是一套不错的侦探故事,故事中,解开谜团的关键永远是要理解人心。”

马修一遍遍感谢着二人,直到莫莉和菲比让他打住。他低沉的喉音听上去像是在咳嗽。几人到达加州国的柜台,莫莉与菲比让马修先藏起来。等到海岸线边空无一人,她们立刻带他出门,向他指明了沿着主路方向,能保证他一直不被人发现的最清晰的道路。马修跑过砾石铺地的停车场,跑到半路,向二人招了招手。在这之后,他再也没有回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