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奔腾入海,与海中的咸水相汇,调和成盐度介于海水和淡水之间的“半咸水”。生活在半咸水的动物们,早已能在随潮水变化的渗透压下,保持机体的平衡。这样的水域是风险与机遇并存的,诸如鲑鱼、鳗鲡这样的洄游鱼类,在此处聚集成群,适应迁徙过程中水咸度的变化。
聚集的鲑鱼 | Totti / Wikimedia Commons
今天的故事从一粒日本海裂头绦虫的虫卵说起。虫卵在水中孵化,一只小小的纤毛蚴出生,开启了它短暂的自由生活之旅。小小的虫宝宝有大大的生活压力,尽管才刚出生,它就需要利用好这次,且一生中唯一一次自由生活的机会,在水中漫游,为自己找到一个住所和一张饭票。
波折的生活史
它的第一个恰饭对象是生活在半咸水中的桡足类浮游生物,简言之,是个水蚤。水蚤是小虫第一个中间宿主,它需要在水蚤体内完成一次至关重要的发育,从纤毛蚴进化成原尾蚴。但是它可不能在水蚤这里荒废虫生,这离传宗接代的终极理想,还差得远呢。
各式各样的水蚤 | Adrei Savitsky / Wikimedia Commons
随着水蚤被小鱼吃掉,小鱼又被凶猛的大鱼吃掉,虫虫顺利实现了食物链的跃迁。它的形态变大也变强了,发育为幼虫时期的终极形式——裂头蚴。裂头蚴体长一厘米左右,躲在宿主(比如鲑鱼)的肌肉里,依靠着可以伸缩的头节,甚至能在鲑鱼的肌肉组织里面遛遛弯。我们假定这只大鱼比较倒霉,在养膘育肥成功后,被一艘过往渔船劫持,兜兜转转送到了菜市场。而这只裂头蚴又比较好运,躲过了检疫,也顺利地混进了鱼生,甚至没被食客发现,稀里糊涂进了肚子,换了个更大的房子兼饭票。这张饭票是终宿主,意味着虫虫动荡的一生可以画上一个分号,在此放心成年、繁育后代。
成年绦虫的虫体分为三个部分:头节,颈部和节片。虫体身上细的那一段不是尾巴,而是头部。越靠近颈部的节片未熟且细小,往后则成熟且宽大些。节片与节片之间像是复制粘贴,可以说是完全一样,每一个成熟节片里面都有雌雄各一套生殖系统,可以自行进行生命大融合,并在节片内孕育后代。到后代的卵孕育得差不多了,孕节也到了绦虫尾端,随着终宿主的粪便排出,到了水域中之后,又开启一个新的生命轮回。
绦虫的节片 | Wikimedia Commons
介于在这个故事中,虫虫的终宿主是聪明的人类,它的一生可能比较短暂。在吃过鱼生后不久,食客察觉到有不严重的腹痛和腹泻症状,正确就医并获得驱虫药一份,已经成年的虫虫随着括约肌的运动呱呱坠地。这是条体长数米的大白虫,像一根过于长的宽面,头颈细身体粗,身体跟被拍了似的扁。结合形态学与分子鉴定,人们确定这是一只日本海裂头绦虫,形似日本的传统织物真田纽,故另起雅号“真田虫”。
8米长的寄生虫
目黑寄生虫学博物馆地处东京,是一家专门研究寄生虫学的私人博物馆,由医学博士亀谷了(1909-2002)于1953年创立。其镇馆之宝正是一只日本海裂头绦虫。它所经历的一生也许跟上面的故事很相似,一名40岁的日本男子在吃了生鱼肉三个月之后,在自己的便便中发现了绦虫的身体,接受驱虫药的治疗后,取出了一条长达8.8米的日本海裂头绦虫。博物馆也贴心地在绦虫标本的边上准备了一条等长的白色绳子,让人直观感受绦虫不可思议的长度。
寄生虫博物馆的镇馆之宝,8米长的绦虫 | stan chow / Wikimedia Commons
每年3月到7月是隔壁日本的鲑鱼捕捞季,大量的粉红鲑(Oncorhynchus gorbuscha),大马哈鱼(Oncorhynchus keta)和樱鳟(Oncorhynchus masou)被迫上岸,居住在鱼体里的绦虫顺带搬家到了人体里,带来了绦虫感染的高发季节。
樱鳟烧烤 | Geographer / Wikimedia Commons
幸运的是,跟绦虫病的病原生物(猪带绦虫、牛带绦虫和亚洲带绦虫),和常被与其相提并论的异尖线虫相比,日本海裂头绦虫可谓温柔。在2012–2015年期间,日本报告的136位感染日本海裂头绦虫的患者中,71.1%的患者都是无症状或者轻度腹泻, 26.9%的患者出现腹痛或腹部不适,出现便秘、恶心、体重减轻的患者各一例。比起身体上的伤痛,患者们更多地“在排出虫体时受到了精神上的痛苦”。
既然症状大多都很轻,那他们是怎么发现自己被感染的呢?有几个人是在医院做结肠检查的时候顺带发现的,而大多数人都是在自己的大便里发现了绦虫的一部分身体……所以说,拉完屎之后回头看一眼,是个好文明。
我们都知道生食河鱼容易被各种寄生虫感染,但其实生食海鱼也有寄生虫感染风险。感染一般分为两类,一类是异尖线虫(Anisakis spp.),另一类是裂头绦虫(Diphyllobothrium spp.)。避免感染的最好方法,当然是熟食鱼类,而低温也可以杀灭这种蠕虫类的寄生虫,在−35°C下冷冻15小时或在-20°C下冷冻7天就很安全了。
但在日本海裂头绦虫的高发地日本,熟食或者长时间冷冻,在鱼生美味的传统下似乎显得异常残忍。于是,目黑寄生虫博物馆建议,-8°C下冷冻12小时或在-10°C下冷冻6小时也是可以杀死绦虫的,也不会太破坏鱼的口感。
寄生虫与人类是相去甚远的生命形式,我们在面对这类生物时,即使对方不知道去世了几十年,也总是会感到直观而强烈的恶心。这种恶心是演化中人体的自我保护方式,提醒自己对这些对身体无益有害的生物厌而远之。
如今,目黑寄生虫博物馆是东京的一个景点,以猎奇闻名。它主要的科研方向是寄生虫形态学和分类学。愿意在这种方向深入研究的学者,对于寄生虫必然是不讨厌的吧。目黒寄生虫館博物馆的创立者亀谷了就在自己的科普著作中,将寄生虫描述得“可爱又奇怪”。换个视角,单纯地把寄生虫当做一种不可思议的生命的话,我们也许能在观看寄生虫展时,体会到猎奇以外的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