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76米,这是个令人望而生畏的数字,是国家野外科学观测研究站-中国科学院珠穆朗玛大气与环境综合观测研究站(以下简称“珠峰站”)驻地海拔高度。
作为世界第三极珠峰地区唯一的重要资料交换和生态指标站的珠峰站是什么样?珠峰观象人又是一群什么样的人?让我们来到珠峰站,聆听这里的坚守故事,感受珠峰气象人的情怀——
珠峰站全景。珠峰站提供
坚持的意义
2005年5月,祖国内地已是万物复苏、花香遍野,有这么一群人却披上厚重的军大衣,沿着一路冰雪的青藏公路驶向遥远的藏地,踏上了这片与天相接、浩瀚辽远的雪域高原。
高原的海拔、气压和紫外线,以一种异常冷峻的方式,考验着抵达这里的每一个人。随着海拔一路升高,缺氧头疼、身体发麻、呼吸渐渐急促众多典型高原反应毫不客气地向队员们袭来,但一切却阻止不了科考队员们的脚步。
在珠峰脚下距离珠峰大本营约30公里一个叫做曲宗的藏族村子,他们停下了脚步,开始在村口外绒布河滩支起两顶军用帐篷,这是第四次珠峰科考期间的来自中科院青藏所的建站队员们,他们的首要目标,就是在这里建起一个长期有人值守的大气与环境综合观测台站。
曾经,为了寻找理想的建站地址,在马耀明研究员带领下,他们的足迹踏遍环珠峰地区的每个角落,经过一个多月艰苦奔波,当马耀明研究员回到家时,被他当时10岁的女儿调侃道:“爸爸,您怎么这么黑?真成西藏人啦!”作为父亲的他,让女儿看到他“邋遢”的一面,忙笑着说: “这才是健康色!”
刚来这片地,整个世界只有两种颜色:土黄色的大山和灰色的乱石滩。生存是第一大难题,这里除了不缺风和紫外线,什么都缺,缺氧、缺水、缺电、缺手机信号……
多的不讲,单就解决饮水问题,就让他们备尝艰辛。平常用水,要到帐篷外五百米远的由绒布冰川融化而成的绒布河去挑,静置沉淀后直接作为饮用水;每天来自冰川下泄风一直呼呼的吹,黄沙沿着帐篷缝隙往里灌,早上醒来,睡袋里和帐篷里面全是沙,如同躺在沙堆里。有天晚上,由于大伙白天干活累,晚上一躺下来就进入梦乡,没想到,半夜狂风居然把地钉拔出来,帐篷被吹跑了,被冻醒的。马耀明研究员看见漫天星星,以为自己在做梦……
第二天大家吸取教训,用铁丝挂载一圈石块,避免帐篷再次被风吹走,没让天当被,地当床,只有月光在身旁的情景再现。
珠峰站观测到彩色云朵。珠峰站提供
在高原建站的过程中,通常竖塔施工必须借助吊车的帮助,可由于当年进村的路况差得连县城的吊车司机都不愿来,单从县城进村单程要花费3个小时,“有条件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上,办法总比困难多。”时任建站指挥马伟强研究员连夜走访村长,动员全村人近百人,硬是靠着人拉肩扛,多组人员同时协作,口喊号子拉线缆,把40m高边界层塔架设起来。
但在当时内地也只有2G信号的日子,通讯基站在珠峰脚下得曲宗村成为奢望,手机在这里就成了摆设。为了与外界保持联系,建站者们不得不多次往返距帐篷驻地和村委会,靠着村委会里唯一的固定电话,排着队打电话。至今,作为现任珠峰站长马伟强研究员,当时还是博士生的他还清楚记得下山的情景:回定日县城的路上,他一直盯着手机看,等到手机屏幕左上角好不容易闪出一格信号,他马上迫不及待地拨打家人的电话。
有人问担任珠峰站站长长达十五年的首任站长马耀明研究员,珠峰地区这么高这么苦,为什么选在这里建站?他说,因为高,因为苦,更因为其独特性,我们来这里就是一种责任、更是一种荣耀!
作为全球地学研究的高地,珠峰南北坡存在巨大的地理和环境特征差异,意大利科学家早在上世纪90年代珠峰南坡已启动“金字塔”(Pyramid)计划大气和环境过程监测研究,而在北坡却无相应的观测研究。“珠峰地区在全球大气与环境研究中占据独一无二的地位,不能因为我们的缺位,就少了中国人对这一地区大气与环境研究的声音。要通过建立珠峰站,填补我国在珠峰地区地学研究空白,确立我国在世界第三极地区大气与环境研究领域的发言权!”现任珠峰站学术站长马耀明研究员坚定的表示。
坚持的滋味
和许多年轻爸爸一样,身为珠峰站观测主管的席振华也喜欢晒娃。“看,我闺女多漂亮!”他打开手机,播放着女儿的最新视频,满眼都是爱。席常对女儿说:“爸爸工作的地方,在世界最高峰脚下。爸爸每天都能望见珠峰。”
席振华清楚地记得那年8月份,他刚有了自己的女儿,还未及满月,来不及享受初为人父的喜悦,他便风尘仆仆地第一次来到站上。因为夏天有大量的科研人员来站上从事相关科研工作,是站上每年最忙碌的日子,正缺人手。因而之后每年他都“完美”地避开女儿每一个生日。
席略带羞涩地说:“经常反反复复看几十遍女儿的视频,孩子长得太快了。”看着已经长高一大截儿的女儿,乐得合不拢嘴。但作为父亲,席在很多时候都缺席了女儿的成长。“虽然能通视频听孩子叫爸爸,但老觉得有一堵隐形的墙横亘在父女间,这种感觉挺折磨人。”他一直亏欠着陪女儿切生日蛋糕的约定,这场约定从1年、3年、5年,直到如今7年过去了都还没圆上。
这些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陪在女儿身边过一次生日。那是女儿多年守候的“诗与远方”。席振华说:“一定要带她来一趟珠峰站,带她穿越风雪天路,蹚过条条冰河,翻越全世界唯一能同时远望5座8000米级的雪山的加乌拉山口,看看自己守望7年的站上。”说这些话时,他的眼圈红了。在他看来,女儿就是生命中温柔的春风、温馨的港湾……他的“远方”,是女儿抚慰着自己科研为国的牵念。
工作人员合影。珠峰站提供
播下坚守,收获希望
“老曹”来站上十二年头了。这是一个笑起来略显羞涩的庄稼汉,黝黑粗糙的脸上,覆盖着一层紫赯色的“高原红”,但只要谈起站上的蔬菜大棚,质朴的眼睛就会扑闪光亮。
当你可以忍受站上“日常”的缺氧、低温和积雪,但唯独不能忍受味蕾对绿菜的期盼。建站初期,由于交通不便,只能享受便于贮藏和运输的“白菜、土豆、萝卜”老三样,但吃一两顿还行,吃得多了,谁都受不了,吃到吐不说,也会带来营养不良,令人嘴唇干裂、指甲凹陷。
怎么办?想办法种菜!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在西藏象科技厅和中科院的大力支持下, “老曹”们就开始在砾石滩里平整土地,挖出地窝子,种菜。一锹挥下去,锹镐边沿时不时地与石头激烈碰撞,撞击力反震得人手掌发麻,再用手把一块块石头挖开,搬走,然后铺埋土壤。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几年的努力,掬土捧沙,反复试种,硬是把荒漠变成大绿洲,在站上建起了200m2的蔬菜大棚,而且已在温室大棚内精心栽培各种绿色蔬菜,包含小白菜、黄瓜、西红柿甚至西瓜,基本满足了站上人员吃菜需求。
但老曹念念不忘还有他的葡萄,葡萄能不能在珠峰脚下长下来?有人说,有这些瓜果还不满足吗,别折腾了。可老曹较真,偏不信邪,于是那年三月他从山西老家用编织袋装上葡萄苗,路上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千里迢迢带者它们到珠峰脚下的大棚里。第一次把葡萄苗种子撒进土地,小心翼翼地伺候,一到春天都眼巴巴地守在葡萄架上,等着发芽,直到第三年春天葡萄架上终于冒出第一绿新芽,继而抽梢、结果。遥远荒芜的珠峰站,就这样在这群人汗水的浇灌下,迎来了珠峰地区农业史上第一粒葡萄的诞生。
如今,那些大棚里生长很久的蔬菜瓜果,都是由他栽种的。高原上,每一种生命都值得尊重。植物是这样,人亦如此。老曹的守站生涯也像这些高原的植物一样,慢慢地扎下根来,发芽、开花、结果,从“大曹”变成了“老曹”。
老曹说,等退休时自己要带回老家一抔珠峰站大棚里的土,一抔他刨过、挖过、耕过、种过、守过的土。
珠峰日落。徐驭尧摄
没有到过高原的人,你永远也想象不到这里的路有多难走、多遥远,眼看着触手可及,却要拐108道弯;如果不亲自吸一口海拔4000米以上的空气,你永远也想象不到,相当于平原50%的含氧量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在这里,一顿热饭、一壶热水、一间暖屋,甚至是一口氧气,都是那么来之不易,才知道原本那些习以为常的东西,竟是如此不可或缺。
但就是在这样一个空气稀薄,地势高寒的气候条件恶劣的地方,马耀明研究员带领他的“青藏高原地气作用与气候效应”团队,2005年建站开始,逐步建立了珠峰地区独特的、涵盖地球系统各个圈层的梯度观测研究体系,而且十五年来风雨无阻,每天维护查收一组组珍贵大气与环境数据,这些数据对于研究整个青藏高原气候环境乃至全球气候变化都有着极高的科学价值和研究价值。同时这一研究团队利用第一手的珍贵数据,发表了一系列世界级的研究成果。
“在高原上工作,最稀缺的是氧气,最宝贵的是精神。”就是这群顶天立地的珠峰脚下观象人,上得来、待得住、干得好,诠释了什么是真正的奉献,这群人年复一年顶风,日复一日挑战生命极限坚守,他们的青春汗水,是存档的一条条大气与环境据;他们的身影,是高原上上一座座精神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