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胎儿算是人吗?

利维坦
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微博:利维坦行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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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维坦按:

从受精卵到现在的你,你认为在什么时候自己才算是一个完整的“人”?如果按照自我意识来厘定人,那么母体内的胎儿乃至刚出生的婴儿具备自我意识吗?根据之前的研究,大多数婴儿在两岁之前都无法辨认镜中的自己,根本不知道镜子里的人是谁(和很多动物一样,他们往往会将镜中的自己认为是另外一个客体)。那么,如果事实如此,两岁之前的孩子就不是人了吗?(onlinelibrary.wiley.com/doi/abs/10.1002/dev.420050403)如果我们将“人”换成“生命”来表述呢?那受精卵算什么呢?讨论支持堕胎和反对堕胎无疑是一个异常复杂的问题。我们不妨将问题的思考起点再往前追溯一步:个人身体的决定权。这自然包含了在明知怀孕风险的情况下,遇事男女如何采用合理而安全的性行为。不论你认为胎儿算是人还是非人,在对待自己身体的问题上,决定权主观上是在于你的。我们什么时候变成人?这个问题值得问吗? © Unsplash/Jimmy Conover1998年8月15日,北爱尔兰小镇奥马发生爆炸。

在人们以为北爱尔兰的“麻烦”已经结束的时候,恐怖袭击夺走了29人的生命。人们认为持久和平是理所当然的,而这次爆炸事件提醒人们,骇人的暴力从未远离。

不忍看孩子们捧着鲜花,在葬礼上痛哭,但当时的新闻都是24小时循环播放着这些内容。那是一个令人清醒的时刻——悲伤夹杂着焦虑。

但还有别的东西引起了我的注意。有关爆炸事件的报道将死亡人数列为“29条生命和两个未出生的孩子的生命”。因为其中一个受害者怀着双胞胎。

除了悲剧本身之外,将未出生的人视为谋杀的受害者,这个看似矛盾的说法令我震惊,也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中。

在英国法律上,未出生的孩子被归为“胎儿”——在出生之前,胎儿是女性身体的一部分。胎儿非人类身份的暗示之一就是允许合法堕胎。如果胎儿是人,堕胎当然是非法杀人。

人类胎儿是人与否的问题不是科学问题。虽然像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这样的科学家会不断地大力鼓吹“哲学无关紧要,科学掌握一切事实”,但科学根本无法厘清我们对人类的定义。

没有任何生物学事实可以确定胚胎是不是人类,或者在发育过程中何时变成人类。人类胚胎属于我们这个物种,这是不言而喻的事实,但ta们是否与我们完全相同?

哲学家大卫·利文斯通·史密斯(David Livingstone Smith)写了三篇关于胎儿身份的博客文章。我要挑战那些认为哲学与这些文章无关或对其毫无意义的人——他们以只有哲学家独有的方式剖析了我们这个时代最具挑战性和争议性的伦理辩论之一。

(www.philosophytalk.org/blog/abortion-and-humanity)

© MSD Manuals去人性化

利文斯通·史密斯是一位与“去人性化”观点联系最为密切的哲学家——他写了大量的文章,阐述了一些人如何以及为什么认为别人更低劣, 甚至不是人。

这种处理往往导致暴力,因为去人性化是大规模监禁、奴役和谋杀所需的实践性步骤。它发生在人们想伤害另一群人,但又不能伤害自己同类的情况下。

为了伤害他们,我们需要取消他们作为人的资格。利文斯通·史密斯将去人性化描述为“处理心理冲突的无意识策略”。也就是说,这是一种为自己和他人的不道德行为辩护的方式。

利文斯通·史密斯认为,去人性化不仅仅是中伤或歪曲他人,它比我们最初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去人性化意味着认为他们是人的同时,也认为他们缺乏人的“本质”。

在很多二战的德军宣传海报中,犹太人被纳粹刻画成携带危险细菌的老鼠。© Wonkette我们可以从鼓动种族灭绝的那套话语体系中观察到这一点:例如,纳粹把犹太人比作动物。纳粹并没有否认犹太人是人,但是这个比喻剥夺了使犹太人完全成为人的地位和尊严。

这就是种族歧视的根源。种族允许我们将人类群体划分为不同的人类子分类,我们会认为其中一些本质上是劣等人,甚至类似于动物。

堕胎

这和胎儿的身份有什么关系?反堕胎者已经采纳了利文斯通·史密斯的理论。他们提出,认为胎儿不是人的观点是在大肆剥夺未出生的人的人性,让他们遭受致命的暴力。

利文斯通·史密斯认为他的观点被误用了。一方面,一个没有人性的群体被视为危险或不洁,而亚人性被认为是通过血统在生物意义上传播的。这就是为什么种族主义与去人性化联系得如此紧密。当然,哲学家断言,人们起初不认为人类胎儿是人。

利文斯通·史密斯认为,仅仅因为胎儿来自我们的物种,并不意味着它与我们的物种可以划等号。他以人的脚为例:它属于人,但又不是人。我们不会给予一只脚任何人的权利,但我们会给予脚所属的人。

“人”的定义是什么?利文斯通·史密斯说,虽然“智人”是一个明确的科学分类,“人”却是一个民间范畴。人没有确切的定义,它是模糊的、模棱两可的,这也正是人可以被去人性化的原因:

“‘人类’不是生物分类学家使用的术语,它也没有给出任何一组生物特性。直立人和智人是真正的生物学范畴。扪心自问,科学家们如何验证只有智人是人类这一命题?他们能做什么实验?无法想象这样的实验,因为人的概念不属于科学范畴,而属于社会范畴。”这种模糊性是利文斯通·史密斯所主张的“堕胎在道德上没有问题”的核心。利文斯通·史密斯认为,“人”是授予个体的“尊称”。他认为,关于堕胎的争论,问题不在于未出生婴儿的内在构成,而是我们是否想赋予未出生婴儿人的地位。

换句话说,问题不在于胎儿是否真的是人——利文斯通·史密斯认为这是一个不可能解决的争论——问题在于我们认为什么是人。

这个论点的问题在于,它过分纠结于抽象概念。

如我们所见,胎儿被人为“授予”人性的个体。无论是我们给他们起名,给他们买衣服,想象他们的未来,还是在新闻报道中将他们视为恐怖袭击的受害者,区分“细胞团”或“胎儿”和一个人似乎是一个简单的同意问题。

最好具体考虑一下。与其争论胎儿是不是人,也就是说“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如从我们自己作为人的属性出发。

因此,除了执着于“人”的概念地位之外,我们也许可以这么问:如果我曾经是任何一个随机选择的胎儿,我还会是当下的我吗?

答案是“不”。我只能是我,而你也只能是你,即便我们曾经是都是受精卵和胎儿。了解了这一点,我无法从我们从受孕起就是人的观念中解脱出来。

这不是因为我是什么原教旨主义者。也不是因为我相信从受孕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拥有了一个发育成熟的非物质灵魂(我是否相信这一点与本文无关)。我只是坚持一个不会自相矛盾的人类定义。

小提琴手

朱迪思·贾维斯·汤普森(Judith Jarvis Thompson)提出了一个更有说服力、不那么闪烁其词的堕胎理由。她在著名的论文《堕胎的辩护》(1971年)中阐述了她的论点,为了论证,她承认胎儿是人。

(spot.colorado.edu/~heathwoo/Phil160,Fall02/thomson.htm)

汤普森和利文斯通·史密斯一样,认为人从受孕起就是人的观点是错误的。她用橡子和橡树来类比胎儿和人之间的根本区别。

但汤普森承认,即便可能在胎儿和人类之间“划分界限”,那也会是极为困难的。

鉴于这个死胡同,汤普森提出,即使我们认为胎儿是人,堕胎也是合理的。为了阐明她的观点,她用了一个被称为“小提琴家论证”的思维实验。

简而言之,是这样的:

想象一下,你早上醒来,发现自己与一位著名小提琴家背靠背地躺在一起,而小提琴家却不省人事。他得了致命的肾病,只有你有合适的血型能让他活下来。所以他的循环系统连接上了你的循环系统。你的肾脏被用来清洁他的血液,9个月后他就会康复。如果你在那之前断开连接,他就会死。那么问题来了——你在道德上有义务用自己的身体拯救小提琴手的生命吗?虽然保持连接是一种善意的行为,但你是否应该接受这种情况?如果不是9个月呢?是9年呢?在这种情况下你会有什么感觉?

哲学家把争论点从胎儿的权利转向了孕妇的权利,这与她们是怎么怀孕的无关。

这有助于将支持合法堕胎的立场界定为“支持选择”——即一个人的身体是他们应该支配的,而不是必须承担任何义务的东西。

随着胎儿接近足月,母亲的选择受到更多限制。© Unsplash的Gabriel Tovar讲道德无济于事

不幸的是,堕胎在当今世界是不可避免的,就像战争一样。但“不可避免”不等于好。

如果我有一根魔杖,我会根除任何堕胎的需要,因为我相信胎儿是人,因此应该有生命权。但如果我能确信胎儿不是人,我会随时改变主意。

我要对这个争议进行道德说教吗?不,人们需要安全的空间来做出选择,做他们认为正确的事情,但我们也需要教育来确保实施安全的性行为。因为让我们面对现实吧,人们会做爱的。

霸凌和道德说教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从来不会。谴责无济于事,即使对堕胎持严重怀疑。

我们的情感——当然还有我们的精神信仰——应该被利用起来,使我们能够共同参与我们的集体命运,而不是向周围的人强加自己的想法。

我意识到我的观点会让我不受待见。我住在伦敦,一个自由和国际化的城市。如果说我相信胎儿和胚胎都是人,那会激怒我的朋友们。

很明显,厌女症在限制女性对自己的身体进行自由选择方面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如果你站在反对堕胎的立场,就很难不受到消极影响。这恰恰说明了这场争论是多么混乱——堕胎是道德、精神、伦理、政治和文化冲突的交汇点。

但是我们应该坚持我们认为对的东西,即使这会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不便。这就是哲学的意义——它用理性来检验信仰。

在当今的两党对立世界里,如果说胎儿是人,别人会认为我也坚持一大堆“保守”的信念。如果我相信我们从受孕开始就是人,我也可能相信婚前不做爱,相信低税率,或者可能支持对杀人犯执行死刑。因为这些信念是一致的,对吧?

做出这样的判断是错误的,但却是意料之中。

令人不安的事实是,的确很多人认同集群信仰,他们自诩为“左派”或“保守派”,他们在社交媒体上以煽动性的口号或者“点赞”的形式标榜自己的信仰。

这是因为认同组成群体态度的固定信念要比独立思考容易得多。

© Glamour反堕胎可以与支持堕胎相协调

我们必须独立思考,做出自己的判断。没有经过认真思考的信仰只是神话。

认为胎儿不是人类的想法是一个方便的神话。它能让社会在终止意外怀孕的同时保持我们的人性观念完好无损。但它也使我们能够扫除街头小巷的堕胎室,取而代之的是符合卫生要求的、能为妇女提供至关重要安全保障的诊所。

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伦理,而不是神话。我们需要达成一致:即胎儿是人,但人也有行使自己身体的权利。

要用成熟和智慧来协商像堕胎这样复杂的问题,伦理应该被视为一个框架,而不是一套规则。

如果伦理被视为一套规则,那么它实际上就是一种道德——一种不允许人们深思,而是间接支配他们行为的制度。

道德行不通。它只是划清了正义与邪恶的界限,却让我们对如何解决复杂的道德问题一无所知。

重要的是,人们支配自己身体的权利赋予了他们独立思考的权利,因此也赋予了他们在伦理上进行思考的权利。

伦理是通过让人们全面了解自己行为的后果来进行调控。这就是独立思考,而不是鹦鹉学舌。

堕胎的困境在于,没有任何可能发生的堕胎是完全一致的,每一种堕胎都是独特的,就像我们人类一样。这是一个伦理难题,不是对与错的二元转换。

虽然我反对堕胎,因为我相信胎儿是人,但如果事实证明并非如此,我愿意改变主意。我也愿意接受人们对自己身体的权利。“反堕胎”可以与支持堕胎相协调。

你可以持反对态度,但也能接受不同的观点。有原则,但也有慈悲心。为了和平共存,我们必须与这些矛盾共处。

文/Steven Gambardella

译/Leeway

校对/Amanda

原文/aninjusticemag.com/is-the-fetus-human-90ac06a41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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