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楼上,听到妈妈在厨房喊你。
刚要下楼,却听见妈妈在衣柜里小声说:
别下去,我也听到了。
读到这里,你也许会有一丝情绪起伏。你的大脑很可能已经根据文字,替你生成了画面:在一座两层的房子里,你站在楼梯口,楼下是厨房,楼上有衣柜,柜门可能还打开了一条缝……
人类会对鬼故事产生恐惧,恐惧的一个主要来源,可能正是脑海里生动的图画。新南威尔士大学的一群科学家便这样设想,一个人假如不能想象出图画,就很难遭受故事情节的冲击了。
世界上也的确有这样一群人,虽然能读到一样的剧情,大脑里却不能生成相应的图像。这种现象叫想象障碍(aphantasia),有时也称作“视觉表象障碍”或者“心盲”。
于是,科学家们请来了患有想象障碍的人,和没有这种障碍的普通人一起接受恐怖故事挑战。他们面对相同的故事,会有不同的反应吗?
是别人的鬼故事,不是我的
当某个事物不在眼前,人的脑海里产生的那种事物的形象,叫视觉表象(visual imagery)。想象障碍者与普通人相比,少的就是它。
开头提到的那场恐怖故事挑战,一共有46人参加。其中22人是想象障碍者,另外24人拥有正常的视觉表象。
科学家把他们领进一间小黑屋安顿好,便关灯离去。然后,一些字句从人们眼前的大屏幕里慢慢浮现。故事开始的时候,总是一片祥和,比如:
你在靠近岸边的海水里游泳,望向远方,蓝色的天,灰色的海……
但随着幻灯片次第播放,舒缓的剧情紧张起来,令人不安的元素越来越多。
看去岸边,那里有人朝你指指点点,有人盯着你看。
又望向海,远处的浪里有什么黑色的东西闪过。
……
再看岸上,好多人的手都往你的方向指,人们看上去还很焦急。
再看向海,一片大大的鱼鳍从水面切过来。
……
总之,一顿东张西望的结果,就是遇上鲨鱼追击,然后疯狂逃命。除此之外,坐着坐着飞机突然摇摇欲坠,以及从悬崖跌落山谷等等,也都是科学家为了测试人们的恐惧而准备的剧本。
每个故事,都被切割成50个碎片,每片3~7个单词,一片一片逐渐展开在读者眼前。
至于怎样衡量人们阅读时的恐惧程度,科学家在离开小黑屋前,给被试者的皮肤连上了一些电极,测量皮肤导电性,讲得通俗一点,就是出汗。当人类产生强烈的情绪,如恐惧,出汗就会增多,令皮肤导电性增强。
在心理学研究当中,人们也常常用这样的方法来观察情绪变化。
给恐怖故事幻灯片做对照的基准是,无事发生的“relax and keep still”幻灯片;如皮肤导电性变化为零,代表看恐怖故事和看无事发生幻灯片时的导电性无异丨参考文献1
结果显示,在读恐怖故事的时候,能够把故事可视化的人们,皮肤导电性会迅速增强。剧情往前进展越多,人体给出的反应也越多。相比之下,不能把故事可视化的人们,就是想象障碍者,皮肤导电性的变化不太明显。
也就是说,读到同样悬念迭生的故事,想象障碍者并没有产生像普通人那样激烈的情绪。
但如此便能说明,他们的情绪变化不明显是“无法将故事可视化”造成的结果么?会不会这些想象障碍者原本就是胆子比较大的人,哪怕能够可视化也不会被故事吓到呢?
科学家又用图片对两组人做了测试。把一些带有惊悚元素的图像,比如蛇露出毒牙的照片,有人施暴的照片,以及尸体照片等等,直接摆在人们眼前。
此时,想象障碍者的皮肤导电性也产生了不小的变化,与普通人无明显差异。
看图时,想象障碍者与普通人的皮肤导电性变化相似丨参考文献1
由此科学家们相信,这些想象障碍者的情绪反应并没有全面减弱,他们不是总比普通人更难被吓。只是在恐怖故事这一项任务里,由于很难把文字转换成图像,他们的反应才弱了一些。
研究团队里的乔尔·皮尔森(Joel Pearson)教授说,人的大脑什么事情都可以想,但如果没有视觉表象,脑海里不产生事物的画面,有些想法就很难带来情绪上的爆发。所以,视觉表象可以看作一种情绪放大器。
这项成果,本月发表在英国《皇家学会报告B》。经此一役,科学家们认为,视觉表象和情绪之间的联系,可能比从前以为的要更紧密。
梦也是没有画面的梦?
关于想象障碍的描述,100多年前已经出现。
1880年,英国科学家弗朗西斯·高尔顿(Francis Galton)爵士发表过一个有意思的实验。他找来100位成年人,让大家描述自己吃早餐的桌子。高尔顿爵士问的信息包括,脑海里的画面有多亮,有多清晰,颜色如何等等。
结果,居然有12人答不上来,他们从前以为“脑海里的画面”只是种比喻,而不是字面意思。
直到2005年,英国神经科学家亚当·塞曼(Adam Zeman)教授,遇到了一位让他格外在意的患者。那是个退休的建筑测量师,塞曼教授叫他MX。MX一直相信,自己在脑海里描绘事物的天赋过人,能轻松回忆起测量过的建筑的种种细节,像看电影一样。他也因此在工作当中如鱼得水。
但在一次接受心脏手术后,MX发现那些“电影”画面消失了,闭上眼睛只有黑暗,就算在梦里也一样。65岁的他向塞曼教授求助。教授不光自己被这个案例吸引,还叫来却其他神经科学家一起探讨。
虽然没找到治愈方法,但不妨碍科学家继续研究这个现象。他们先给MX看一些人的照片,发现他的大脑活动和年龄相仿的建筑师们类似。
但当科学家在MX面前读出一串名人的名字,让他想象这些人的相貌时,便发现了差别。对照组建筑师们大脑里相对活跃的后皮质,在MX大脑里并不活跃;而MX大脑里也有一些区域比对照组更活跃。
这项2010年发表的研究,重新燃起了学界对想象障碍的兴趣。另外,同年有位名记者写文报道此事,随后陆陆续续有数百人联系到他,说自己也有同样的症状。
其实,这并不是一种罕见现象。据估计,人群中有想象障碍的个体,大约在2%~5%。只不过,许多人可能没有像MX那样特殊的经历,也很难意识到自己有想象障碍。
看到相关的报道或讨论,大概是更多想象障碍者了解自己的主要机会。比如,Reddit论坛曾经流行的一张测试图,就让不少人找到了组织:
想象一个红色五角星,你脑海里出现的画面是哪个丨Reddit
而直到今天,人类对想象障碍依然知之甚少,科学家们也还在路上。
那么这一次,新南威尔士大学的科学家是怎么想到,鬼故事可能吓不到想象障碍者?团队说,最初产生这样的实验思路,是因为有许多想象障碍者都汇报过,读小说时体验不佳。
不过,团队成员之一的皮尔森教授也谨慎发言:这项研究是基于平均数据,实验结果不能说明,每位想象障碍者的阅读体验都是如此。且实验是专注在恐惧这一种情绪上,并不代表其他情绪也受到类似的影响。
毕竟,各种情况都有可能存在。比如,MX在梦境里也没有画面感,但并不是所有想象障碍者的梦都失去了图像,一些想象障碍者依然能在梦里享受鲜明的画面。
参考文献
[1] Wicken, M., Keogh, R., & Pearson, J. (2021). The critical role of mental imagery in human emotion: insights from fear-based imagery and aphantasia. Proceedings of the Royal Society B, 288(1946), 20210267.
[2] Wicken, M., Keogh, R., & Pearson, J. (2019). The critical role of mental imagery in human emotion: insights from Aphantasia. bioRxiv, 726844.
[3] I ain’t afraid of no ghosts: people with mind-blindness not so easily spooked. (2021, March 11). UNSW Newsroom. https://newsroom.unsw.edu.au/news/science-tech/i-aint-afraid-no-ghosts-people-mind-blindness-not-so-easily-spooked
[4] Clemens, A. (2018, August 1). When the Mind’s Eye Is Blind. Scientific American. https://www.scientificamerican.com/article/when-the-minds-eye-is-blind1/
[5] Zimmer, C. (2019, October 21). The Brain: Look Deep Into the Mind’s Eye. Discover Magazine. https://www.discovermagazine.com/mind/the-brain-look-deep-into-the-minds-eye
[6] Zeman, A. Z., Della Sala, S., Torrens, L. A., Gountouna, V. E., McGonigle, D. J., & Logie, R. H. (2010). Loss of imagery phenomenology with intact visuo-spatial task performance: A case of ‘blind imagination’. Neuropsychologia, 48(1), 145-155.
[7] Puang, S. (2020, July 15). Living With Aphantasia, the Inability to Make Mental Images. The New York Times. https://www.nytimes.com/2020/07/15/well/mind/aphantasia-mental-images.html
作者:栗子
编辑:Odet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