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从来不乏霁月清风。
永福寺中一杯茶,满觉陇上桂花雨,又或是在郭庄盘桓至暮霭四起,划船在西湖的晚风里,看落日被千顷碎金般的湖水一点一点吞没。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杭州风雅醉人。
然而在人间这些风风雅雅的深处,还有一个隐秘的杭州——东南佛国。
“山寺月中寻桂子”,杭州自古佛事繁盛,湖山禅寺林立。甜甜的桂花香,要伴着山寺来寻,才更得意境。
与西湖的风雅不同,这片山里的杭州,历史悠久、佛影重重。
01谁造东南佛国?
西湖香市老照片
“杭州这个地方,实堪称为佛地,因为那边寺庙之多,约有两千余所,可想见杭州佛法之盛了。”弘一法师《我在西湖出家的经过》中,开篇便谈。
天下名山僧占半,杭州从来不缺少好山水。西湖周边,群山如同众星拱月一般,湖山映衬。湖畔之南有南高峰、烟霞岭、龙山、将台山、慈云岭、凤凰山、南屏山、吴山等,总称南山。湖之北有北高峰、灵隐山、飞来峰、栖霞岭、宝石山等,总称北山。
清康熙55年至雍正5年间(1716-1727)〈杭城西湖江干湖墅图〉
西湖之南,最早有人居住,人烟鼎盛,市井气息浓重;西湖之北,远离人烟,更为隐逸秀美、如诗如画。
三面云山一面城的独特格局,为杭州收留了山林精神。
有了山水,接下来,就该创建者出场了。
在中华大地,中原从来都是群雄逐鹿的沙场,而山水错综的南方,是中原文化的避难所。在北方的两次大动乱之际,江南张开了温柔的怀抱,担负起传接文化火种的责任。
北方文化精英集体南迁,也带来了他们的生活方式、文化和信仰。早自两晋之际,司马氏政权衣冠南渡,佛的足迹就随之传到南方。唐以前,江南佛教已经开始兴起。
五代十国,起家于乱世行伍的吴钱镠,依靠武力割据吴越。保一境太平,杭州一跃成为东南第一大州。
厌倦了杀伐之事的君王,皈依释家,在吴越国境内大修佛寺。“奉佛顺天,保境安民”,成为历代钱王的信条治国的信条。
背靠北高峰的灵隐寺,为东晋天竺僧人慧理所建,在吴越王钱俶的倡导下得以重建。
净慈寺,西湖南岸的南屏山上,自从吴越王创建后,因四代钱王代代崇佛,净慈寺前后左右佛刹林立,一度成为杭城最大的寺院群。背靠翠峦,面对碧波,梵宇层叠,宏伟庄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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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俶塔、白塔以及已倒坍的雷峰塔(现为重建),在吴越时拔地而起,它们为西湖贡献了动人的传说和美丽的风景,至今仍是杭州人的精神坐标。
钱塘门外的昭庆寺、天竺的上天竺寺、南高峰下理安寺……声名远播的佛教丛林,云涌而出。
虔诚的君王,造就一城的香火鼎盛,晨钟暮鼓,梵音不断,“东南佛国”的美名传扬四海。
清康熙55年至雍正5年间(1716-1727)〈杭城西湖江干湖墅图〉 局部到了靖康之难后,宋室南渡,自是为杭州添了些天子气,城阙高耸,宫室华丽。皇家对禅宗的推崇,更促成江南一带禅寺林立。据《咸淳临安志·寺观》记载,当时仅杭州辖区内就有寺院773所。
五山十刹,南宋官方颁布的禅寺排行榜西湖周围,以天竺灵隐为中心的北山寺庙群,和以南屏净慈为中心的南山寺庙群格局初显。江南佛寺迎来了全新的发展,梵宫佛刹,遍布湖山之间。
元朝统一全国,推崇密宗的蒙古统治者在开窟造像,留下了西藏艺术在江南的首次交汇。
纵观杭州的寺院,大多依山就势,得山水之独胜,寺庙建筑往往深山古刹,高低错落。
02西湖群山里的佛造像
佛教的兴盛,带动了石窟造像的发展;烟雨的山水,滋养着造像的灵感。人们于西湖群山深处,寻到一个个清净的山洞,雕凿出一方别有洞天。摩崖造像散落于丛林之间,点缀着绮丽湖山。
自唐朝末年,北方因为战乱,石窟的开凿走向没落。而与此形成对比的是,在南方,从这一时期开始,有数不清的石刻造像,开始诞生于杭州西湖群山间的幽深洞壑中,为大家收藏了从五代至宋、元的佛韵。
在杭州拜访石窟,最好是雨后。长满了青苔的石崖,才好看。这和我们到大西北寻找莫高窟是截然不同的体验。当你穿越茫茫荒漠,遥想古代工匠们如何雕琢群山,把盛世的气象,留存在一个个石窟之中,留下令后世供奉与仰望的神邸,胸中往往酝酿着一股悲壮的气概。
而在江南,石窟造像寄隅在湿答答的雨滴之中。穿过繁华市井,一脚拐入郁郁葱葱的山林,清净的佛影就静静等在青山之中。
杭州的佛事,至今依旧昌盛。名山古刹中,以灵隐寺最负盛名,每日游人如织。灵隐寺一溪之隔,即是江南规模最大的石窟造像群——飞来峰。
飞来峰诸洞穴即沿溪的峭壁上,470多尊造像栖身于此,从五代一直开凿到元代。
要看元代的石刻造像,还得到飞来峰。不同于北方的雄伟奇崛,江南的奇石嶙峋间独创的汉藏融合式的造像,放眼全国都极为罕有,是专家学者赞叹流连的造像宝地。
建筑师王澍的一个说法很巧妙,他讲:“飞来峰就是一个典型的大学,里面所有的菩萨都是老师,他们都坐在里面讲课,你只要去看就相当于是去学习。所以我所说‘亚洲大学最美丽的原型’就来自飞来峰。”
这么说来,盛名在外的飞来峰,真是“桃李满天下”了。来自天南地北的善男信女,在山石间盘旋,跟着菩萨、罗汉学习笑对因果。
西湖南山造像(烟霞洞造像、慈云岭造像、天龙寺造像)是吴越佛造像的杰出代表。
相比之下,西湖边的其它摩崖石窟,建于五代的烟霞洞、慈云岭、天龙寺造像,显得寂寞了许多。如果不曾专程拜访,你很容易忽略它们。
杭州烟霞洞老照片
这些诞生于江南烟雨中的吴越石窟造像,既有唐代石窟的圆润饱满,又得南方独有的精致细腻。人们将时代的审美雕凿进佛像之中,秀美的菩萨,个性迥异的罗汉,充满着人间的气韵。
烟霞三洞造像,是杭州最古老的洞府之一。这处清闲庄重的佛国之境里,有学术界公认最早的十八罗汉造像。
烟霞三洞造像罗汉造像
他们不是佛堂中庄严的尊者,带有深山中修炼的僧人的禅意。这些面部俊朗清秀,如同江南年轻的僧人,面含笑意的神情,却散发着精神超然、体悟圆满的气息。
在富饶灵秀的江南中成长起来的艺术家们,受了禅宗的滋养,创造出充满人情味,讲究心境内省,具有“高僧相”的罗汉。
杭州的佛造像,不唯精巧,在凤凰山的寂静山谷里,藏着杭州最大的石佛像。吴越时期的圣果寺(又名胜果寺)“西方三圣”,在青山翠林之间岩壁森然的模样,又叫今日寻幽访古之人不胜唏嘘。
旧基之上,建筑已经荡然无存,但信仰还在坚守。
圣果寺造像
钟爱西湖山水的民国作家郁达夫都不禁感叹,
“来玩西湖,我觉得南山终胜于北山,凤凰山胜果寺的荒凉远大,比起灵隐、葛岭来,终觉回味要浓厚一点。”
03在杭州,石窟离人间也很近
在杭州,石窟造像离市井人烟其实很近。
通玄观造像,在吴山脚下的紫阳小学内。附近是最有市井风味的大马弄,飘满老杭州的味道。再走几步路外,就是游人常去的河坊街,自古是杭州的繁华地段。
去圣果寺不远,有一组天然巨石,虽不是佛家斧工,倒也与三圣造像呼应成趣。这便是月岩。
《四时幽赏录》里记载:“圣果寺月岩望月。”这里曾是南宋皇城的御花园,每到中秋夜,月光以岩孔穿过,幻化成一轮明月,刚好投射于池中,天上地下,相映成双。
中秋节到月岩赏月,是杭州人心目中与平湖秋月、三潭印月并列的赏月胜地。登山赏月的队伍,路过半山腰的圣果寺,总不免要驻足歇息,顺便拜一拜西方三圣。
电影《一轮明月》
杭州、西湖,山水绝胜之处,更是历代文人的后花园。西湖边的神佛,也沾染了文人气。
宋代的苏轼,在飞来峰前盘旋,写下“溪山处处皆可庐,最爱灵隐飞来孤”;明朝文学家张岱,爱飞来峰造像的奇石天然;风流才子李叔同在杭州虎跑寺出家为僧,世间多了一代高僧弘一法师。
△ 烟霞洞造像
待到杭城秋日满城桂花开放的时候,每每让人想起郁达夫曾经在烟霞洞里为风物而沉沦:
“烟霞洞我儿时也曾来过的,但当这样晴爽的秋天,于这一个西下夕阳东上月的时刻,独立在山中的空亭里,来仔细赏玩景色的机会,却还不曾有过。
我看见了东天的已经满过半弓的月亮,心里正在羡慕翁则生他们老家的处地的幽深,而从背后又吹来了一阵微风,里面竟含满着一种说不出的撩人的桂花香气。”
苏轼、郁达夫、李叔同,那些熠熠闪光的名字,他们的足迹都在山间重叠。
南山摩崖造像
寻找杭州的佛迹,适合在下过濛濛的小雨之后去探访。循着山路往上,雨水沾湿过的山崖,显出明暗交接的纹理,佛像呈现出一种只在雨中,才能捕捉到的阴翳的美感。
酷热的夏日,也是寻幽的好时候。山中的绿荫,遮出一片难得的清凉。
在满山清风里想象那些远去的人们,和大自然对弈,破开山崖,固执地想要在世间留下些什么的场景,这种试图冲出时间重围的力量,总能给予我们无限的安慰。
无论你懂还是不懂,住在西湖风月里的神明,从来不会让你空手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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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杭州烟霞洞五代罗汉造像研究》范艳《杭州佛教石窟造像考》周景崇《钱氏吴越国崇佛及其影响研究》胡雪花《五代吴越国杭州地区的佛教石窟造像艺术》童赛玲《吴越国杭州佛教发展的特点及原因》孙旭《石窟造像的最后殿堂》俞守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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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艺旅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