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我叫赵福安,一个科研工作者。
这是一个很常见的名字,你可能听说过不少与我同名的人,但都不是我。
无论你的学识怎样渊博,信息检索能力怎样强大,都不可能知道我——如果推断没有错的话 。
如此绝对的推断必然有可靠的事实作证,因此我将一些日记放进了这里,以供你们还原出那一段本来已经彻底湮灭的故事。
话不多讲,我们开始吧。
我叫宁珺懿,赵福安的妻子。
由于各种条件受限,这份回忆材料的编写与整理无法由他一人完成,于是便委托我代劳。
我参与了这个装置制作的每一个进程,它的启用规则的一词一句都有我的建议与心血,但我仍会担心,假如——假如出了什么差错,许多人殚精竭虑的成果毁于一旦,这里的文字也灰飞烟灭丝毫不留痕迹。但只要你还能看到,就请继续阅读下去。
2024年5月1日
身体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淡去、消散,留下难以填补的空缺。就像是放置于开放空间的一盆清水,你看不见蒸发的痕迹,但确切地知道它正在发生着。
但可能只是心理因素引起的,我不能确定。
未知粒子的第一次对撞就出现了问题,对撞机迟迟没有启动,当时维修工人正好休假,我便自己来到下面查看究竟。但此时对撞机突然启动,我的身体暴露在了辐射场内。而等我回到楼上控制台查看结果时,却发现仪器没有检测出任何结果。
不过对撞确实发生了,我的眼底出现了闪光,口腔中也有过短暂的苦涩,记忆不会出错,这并不是臆想和幻觉。或许是机器的问题,闸门老化,记录清空,大概这就是未知粒子发现后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有进行对撞的原因。维修部或许提交了报告,但我没有注意到。
我并不清楚受到辐射的后果,或许那一瞬间的剂量足以致命,或许不会有任何影响。但无论如何,我必须仔细地将我今后的感受记录下来。
“赵福安,生于1991年5月9日,陕西西安人,毕业于南京大学物理学系,曾就职于南京高能物理研究所,‘判官笔’粒子的发现者。”
如果他会有记录的话,所被记载下来的也不过这样一到两行。他所做出的贡献就像是老旧房屋里墙壁上几张褪色的奖状,很快就会被撕下,扔进废纸堆,再也不被提起。而他的性格、他的爱好、他所认知的世间种种,都永远无法为后人知晓。
这就是群体对待个体的纪念方式,只论功过不计是非,不足为道的差异则从不提起。这无情但高效,毕竟所要记录的个体浩如烟海,不能为了一滴水珠耗费偌大心力。
但我不需要在乎这些,我只是被藐视的一个个体,在乎的只有一点一滴。对我而言,“赵福安”并不是一个名字,一串数字,他是我所感受到的活生生的人,我所依赖的一切,我的丈夫。
所以我要做的,就是记录我眼中的他。
2024年5月2日
出错的好像不只是机器。
今天,我在研究所的官网上找到了维修部的电话,向他们汇报了昨天的情况。但他们在查阅了记录之后略带疑惑却十分坚定地告诉我,对撞机并没有出现过任何类似我所说的情况,并且昨天也从未启动过。
我感到十分奇怪,于是找到了批准此次实验的领导,向他询问情况。而他也不记得了。我又找了实验室内的所有同事讨论,但他们纷纷表示从来没听说过此事,并有不少人隐晦地暗示我应该去放松一下精神。这次讨论我还得到了一个其他的并不重要的信息,那位来了不到一年的年轻女博士的职位竟然是副主任,但我却不知道她有过什么重大贡献。
我的记忆在过去的三十年内从未出过错,我也不认为这次就是例外。本次事件的背后必有原因,希望不要是什么人事问题引发的勾心斗角。
身体里的“升华感”——这是我给它起的名字——还在继续,和昨天比并无什么变化,但我依然无法排除心理因素影响的可能性。
初中的时候,我和福安是同班同学,他是教师子弟,我们的班主任就是他的母亲。有了这层关系在,他在上课的时候总是光明正大地捧着一本“课外读物”读得津津有味。从讲台上老师们的表情看来,这件事的背后肯定有着不少交流,但显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影响,只是把座位调到了最后一排。于是,每每我向后转过头去,总能看到他眼神专注地注视着课桌上一本厚厚的大部头,阳光清秀的脸上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由于我性格比较活泼,担任了班长的职位,而他又比较懒惰,便常与我在班级活动等方面发生争执。但年幼的时光总是给人原谅与和解,于是我们没有彼此憎恶,倒是一天天的熟识了起来。他在我面前逐渐褪下了不苟言笑的伪装,展现出青春期少年的蓬勃朝气与幼稚神态来。有一次我们聊天的时候,他突然猛地探出右手,在空气中虚握了一下,又缓缓地收了回去。
我吓了一跳,问他在做什么,他一本正经地回答:
“我抓住了一个暗物质构成的黑洞。”
很多年后这已经成为了我们间的一个保留节目,每次他回到家,我总要掰开他的右手,笑问他那个“黑洞”又长大了多少。
2024年5月3日
奇怪的事情更多了。
今天刚从员工宿舍的床上醒来的时候,我无比确信未知粒子的对撞实验已经进行了很多次,但随着记忆的快速回归,我很快就否定了这一说法。
但确实有那一个瞬间,多次的对撞实验对于我来说是一个无可否认的事实。
我做了一次精神评估测试,确定自己没有出现问题,所以这必然是外界因素的影响。大概率就是那次辐射。
但我还不能断言具体的影响究竟是什么,或许应该和身体上的感觉联系起来。这需要好好想想。
今天我一直在思考这件事,以至于上司特地责问下来为什么之前的一个粲夸克对撞的研究报告还没有完成。不过应该着急的是我那些同事。
上了高中之后,学业压力陡然增大,福安再也不能在课堂翻看那些对他来说也是一知半解的前沿论文合集了。但他很快找到了新的兴趣——物理竞赛,并再次全身心地投入到其中去。而我却在高强度的学习压力和周围环境的影响下迷失,逐渐趋于平庸,而他的名字则是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其它人的口中。不过当时的我听到身边的人或赞扬或崇拜地提起他时,心中并没有太多情绪。毕竟之前的我们只是恰巧认识,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那个众所周知的下午,我们的第一节课是自习,当时福安抱着一摞竞赛材料从我们班级门前经过,随意地向里面瞥了一眼。霎那间地动山摇,他本来已经走了过去,但在短暂的愣神后立刻扔掉手中的材料冲了回来,拉起我的袖子把我塞到了教室角落的一张空课桌下,还把教室的书架推倒在了上面,然后自己眼疾手快地钻进了旁边的另一个桌子下。
周围的同学看的愣神,以至于我们班成为了最后一个人数不全撤出教学楼的班级——因为我一直被他按着不让出去。等到晃动结束很久,他钻出课桌,四下张望一阵,才告诉我快速离开。然后自己跑出去捡了本竞赛材料佯装专心阅读,又等着我跑到他前面才迈步。
之后我们中学一直流传着这个笑柄,以至于我们每次擦肩而过的时候都不得不目不斜视。
2024年5月4日
辐射的影响来到了实体层面。
早上在外面操场上散步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穿着不合体的环卫工人服装的老人在垃圾箱里面翻拣着什么。于是我喝下了手中易拉罐里的最后一口可乐,走过去询问他是否需要这个空易拉罐。但在我数次提高声音后,对方依然毫无反应。
当时我认为他的听觉功能出了问题,便又走了几步,想把易拉罐递到他面前。但此时对方正好转过身,目光空洞地从我面前经过,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我想要去拍他的肩,却发现自己的手从对方身体中穿了过去,像一个毫无质量的幻影。而他依然毫无反应。
纷繁的思绪冲入脑海,我一时失去了行动能力,愣愣地望着老人远去。而有关那些本应不存在的对撞实验的细节又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信息详尽到任何人类曾体验过的幻觉都无法企及的地步。我思索着所有已知的情况,慢慢地走回研究所。幸运的是,这里的机器和人还记得我。
经过一个白昼的思考和一次精准的体重称量后,我得出了一个初步的结论:那次未知粒子的辐射会逐步转化我的身体和与这个世界作用的痕迹——概括来说就是“信息”,转化的影响从与我相互作用较少但信息承载能力较大的人群开始,他们将无法与我进行任何形式的交互。转化后的状态难以确定,但应该无法以任何方式在现实世界中观测到。最后,我将彻底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不留任何痕迹,就如同之前的实验记录一样。
这并不难理解,人类的感知能力在时间尺度上并不连续,认识只属于“现在”的一瞬间。所被称为“过去”的这一假象,只是曾经的事件留下的痕迹绵延至今。一旦擦除了这些痕迹,那么“过去”也就不复存在。就像是皇帝下令抹去史书中所有皇家的争斗与龊龉,从此历史上便只剩下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碌碌无为地活着。过去我从未停止奋斗,如今能倒在追求真理的路上,也算得上是死得其所。不过,现在不是应当停下的时候,因此假若还有一丝希望,我就不会停止抗争。
虽然那件事对我在学校的风评影响不小,但却让我无可阻挡地爱上了他。或许有人会认为这是“吊桥效应”作用下的结果,但于我而言,这个的缘由非常简单:一个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人在危难的时刻第一个想到你,并且冒着生命危险来搭救,这是很多丈夫和父亲都无法对自己的家人做到的事。即使对我而言,虽然我的理智和情感都会促使我将家人放在第一位,但若危机突发,我并不确定自己能遏制住来自最深层本能的恐惧。
自此之后我就为自己设立了目标,要和他考上同一所大学,然后与他相恋相知,共同步入婚姻的殿堂。为此,我不得不强迫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之中去。高中的环境并不十分理想,同学和老师都被功利主义冲昏了头脑,显得自私而冷漠。而我又是一个相当敏感的人,总是因为一些于己无关的事而患得患失、精神疲惫,学习也不是什么愉悦身心的活动,所以每当我深夜回到宿舍,总是感到头痛欲裂。
但我仍在一天天的逼迫着自己,竭力压榨出最后一丝潜能,因为若身后就是万丈深渊,你自然会抓住面前的荆棘。
2024年5月5日
今天我一早起来就来到所长办公室门口等待,而直到十点四十他才姗姗来迟。
他对我所叙述的如此离奇的内容感到十分震惊,坚持认为是我工作压力过大而形成了幻觉,即使我将之前消失的对撞实验的细节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也无济于事。百般争执之下,他终于被我拉着走出研究所——当时也是到了十一点的下班时间,亲眼看着我从一个又一个的行人身体中毫无阻碍地穿过,然后慢慢地张大了嘴。
最后,研究所几乎所有的员工排成一队站在大街上看着我,眼神复杂。
我提出了尽快对我的身体进行研究的建议,但此类权限超越了所长的职权范围,即使动用最紧急的上报途径,也得等到明天才能有回应。
在逐一的和同事们握过手之后,我住进了所内的简易病房,身上接满各式各样的监测仪器,等待收到通知的我的妻子——宁珺懿赶来。
漫长的离别令人伤感,但我相信她会理解我,她从来都这样。
尽管用尽全力学习,但其他人也丝毫没有放松,我的天赋毕竟有限,没能与他考上同一所大学,不过所幸来到了同一座城市。
我们开始频繁地在社交软件上聊天,也见过不少次面,但他总是显得比较迟钝和害羞,我又有女孩子的傲娇,总希望由他来推动发展,于是彼此的关系就那样不温不火地僵滞在那里。
就这样过了一个学期,等到4月的时候,我开始以各种方式暗示甚至明示自己的生日快要到了,但他总显得好像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等到生日那天,南京如往常一样下起了瓢泼大雨,天色阴阴沉沉,如同我惨淡的心情。自习室里坐立不安到下午,我终于痛下决心,走出校门搭上去往他们学校的公交车,在路上预订了附近的一家饭店。
等到我刚从站台上下来,还没来得及撑开伞的时候,就看到一个头发湿漉漉的熟悉的身影从身旁掠过,冲向前车门的位置,手里还提着一个自己熔铸的、由书架课桌小人三个形象构成的金属挂坠。
不过如果我没拉住他,很可能这个礼物就得晚点才能到我手上了,具体时间取决于他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坐反了方向,而且还刚和自己要找的人擦肩而过。
2024年5月6日
同意实验的批复一早就下来了,速度远远超出我的预期,大概这就是所长能调用的紧急渠道的效率。
同事和临时到来的专家们对我进行了各种方面的测试,大部分的感受并不那么舒适,他们想让珺懿回避一下,但我拒绝了。
她有权了解这些。
测试相当耗费精力和忍耐力,等到下午的时候我已经无法坐起,不过终究还是结束了。同事们告诉我可以自己给这个未知粒子命名,虽然名字很快就会在所有的记录里消失掉,但终究是我应得的权利。
我想称其为“判官笔”,虽然大多数人都认为“诗寇蒂之刃”更符合它的特征,但在这个由西方主导的领域,需要更多东方的名字。
今天最大的成果是他们找到了中和“判官笔”辐射场的方式,并且以巧妙的方式与我割裂开来,使得这一项目在我消散后依然能进行。如果这一成果能投入实用,那么至少能将这份日记保留下来,证明我曾经的存在。
具体的研究成果有很多,包括对“判官笔”粒子性质的详尽描述,但以我的状态不适合继续记录。我将这份工作委托给了妻子,虽然心中明知,她也绝对不会好受。
我还是要多提一句,“判官笔”的作用十分强力,必须谨慎对待。
“判官笔”必须得到谨慎对待。
我十分赞成这一点,因此,我并不会留下任何实验记录,虽然这一行动无法彻底阻止对它的研究,但无论如何,我尽了自己的一份力。
福安是天生的技术乐观派,总相信任何科研进展都应转化为实用,但至少对于这个例子,我并不能赞同他的想法。
“判官笔”的能力近似神灵,而它的首要运用方式也显而易见。有了它,国家可以彻底地修改历史,间谍可以高效地刺杀政要,凶手也可以完美地毁尸灭迹。从此,历史便彻底由胜利者书写。
失去的感觉固然痛苦,但彻底忘却则更为不堪。这意味着对逝者生平的全盘否定,意味着极大的轻蔑与鄙夷。两者相比,正如断壁残垣与干枯的沙漠。
我是这一事件的亲身经历者,而我并不想让其他人体验相同的感受。
2024年5月7日
从来没想过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昨天的测试并没能改良我的现状,反而加速了转化,现在的研究所里已经没有能与我交互的人了。当然,珺懿除外。
构成身体的粒子分分秒秒地减少,我感到自己虚弱不堪。拒绝了珺懿的搀扶,我慢慢地走出门外。
研究所的楼道内一如既往的干净整洁,时不时有一两名人员经过,或闲散或匆忙,而皆是对我无动于衷,我带着希冀向他们伸出手去,于是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再一次化为幻影。
我走进员工宿舍,曾经相伴数年的床上已是空无一物,拉开书柜,里面就布满灰尘。走进实验室,我穿过一个又一个同事的身体,走到电脑前,毫不意外地发现昨天所有的测试记录已经消失一空。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中和“判官笔”的计划还在继续。
我最后一次走遍了研究所的每一处角落,直至它在我心中的每一处细节都无比清晰。随后,我便招呼珺懿离开。纵使万般不舍,留在这里也已经毫无意义。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通知父母,让他们经历短暂而刻骨的痛苦并无益处,如果不是需要帮助,我甚至想瞒着珺懿。
在一起后的生活并无太大变化,我们依然在各自的学校里学习、生活,经历deadline的焦虑,也感受解决问题后的喜悦。只是我们约会的次数增加了不少,他还是如之前一样羞涩,但我承担了主动的责任。
四年大学时光匆匆而过,他获得了本校硕博连读的机会,而我考研失败,开始寻求就业。之后的生活并非一帆风顺,我们也曾有过不少争执,但他并非固有观念中的“天才”,心中也有着丰富的情感与善良,因此并非不可理喻。恰恰相反的是,他总是最先做出让步的哪一个。
在不断的磨合中,我们越发习惯了生活中对方的存在,于是便自然而然地在几年后踏入了婚姻的殿堂。婚礼办的很简单,我们穿上了礼服与婚纱,也收到了亲人的祝福,这就足够了。平淡的时光并非十全十美,但已经超出了我的期待。
生活本应如此流淌下去,在不远的未来,我开始备孕、受孕、生子、抚养孩子长大。等到年老的时候,我们可以坐在海边沙滩的摇椅上,沐浴着和煦的阳光,悠然地向后辈们讲起美好的曾经。我所想象的生活就像是一条牢不可破的链条,各个链结之间紧密扣合、绷紧,一路从过去延伸至未来。
而如今,链条轰然崩散。
2024年5月8日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彻底消失了。
自懂事起,我便始终追寻着科学的真理,将其视为毕生的目标,三十多年来从未改变。但现在,科学用她的圣光刺伤了我,又关上了天国的大门。如同一个久经沙场的战士,一觉醒来,发现敌国、铠甲、武器皆是消失无踪,眼望天地茫茫,却不知何处容身。
下午珺懿收到了消息,“判官笔”的屏蔽装置已经初步建成,但只能维持一个鞋盒的大小。我还是就此停笔吧,让珺懿把日记和她的辅助材料送进保护装置里。之前绕过我的影响批给她的特殊权限依然有效,看来只要做好准备,我的消失也不会带来什么影响。
组成身体的粒子正在高速消散,身体器官随之衰竭,我还能活多久?几小时,还是几天?
但这都不重要了,对于这个世界来说赵福安已经死了,或者说,他从未活过。
我也曾常常扪心自问,是不是并不希望他把绝大多数时间都投入到科研之中去。
答案是肯定的。下班后,其他夫妻都有说有笑地回到家中,开始享受独属于二人的美好时光,而我往往只能独自守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向各个角落寻求残存的温暖。
科研人员的工作并非都是如此匆忙,坦白地说,如果善于利用规则的话,这很可能比绝大多数的工作都更轻松。但他总是一心冲在前面,主动揽下所有责任,而同事们也乐得清闲。
我曾向他暗示过不要这么拼命,也发生过不少争执。但最终我发现,对科研工作的热爱已经根植在他内心的底层逻辑里,与儿时建立绵延至今的信念融为一体。如果放弃了这些,那么他也不再是那个为我深爱的人了。
于是我就释然了。
2024年5月9日(此段为录音转文字)
听到珺懿说起,我才想到,今天是我的生日。
她苍白消瘦的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询问我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我认真地想了很久才告诉她,虽然曾经住的比较近,但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上过华山,如今终于抛下工作的重担,我想去看看。
突然减轻的压力使我并不需要过多的睡眠,一夜辗转反侧,无数过去的画面在我脑海里复现,直到后半夜,我才认识到一个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实:宁珺懿,我的妻子,这个始终陪伴在我的身边、无条件支持鼓励我的人,才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
来到车站,我们坐上高铁。
与珺懿相识是在初中,那时班主任是我的母亲,管理较为严厉,不为同学所喜。而他们的不满情绪也传递到了我身上,以至于我被整个班级孤立。
珺懿是唯一的例外,她总是在收发作业的时候与我闲聊,为我抵挡其他人的冷言冷语,温暖着我本已冰冷的内心。那时的我虽然在很多方面上还不成熟,但却做出了这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我要和她在一起。
走下高铁,我们坐上了去往华山的大巴车。
我们虽然来到了同一所高中,但没能分到同一个班级,便不能如往常一样交流。但无比幸运的是,在那个灾难发生的瞬间,我正好在她身边。若不是此次机会,我可能穷其一生都无法向她表达心意。
但在高中剩下的时间里,面对她在现实和网络上的有意无意的示好,我却懦弱地退缩了。后来才知道,那时她正面临人生中的最低谷,父母离异、学业受挫,急需心灵上的依靠,但我没能挺身而出。
但她并没有计较。
大巴车停下,我们踏上华山的石阶。
她并不喜欢下雨,但却在明知南京多雨的情况下来到了这里,一停就是很多年。生活中我总是大意而粗疏,也不擅长于打理家长里短的琐事。她总是站在我的身后,处理着我所犯下的错误,弥补着我的不足,夜以继日,毫无怨言。
登上顶峰,我再也无力行走,便瘫坐下来,放眼远望。云雾缭绕的山脉清雅而高远,但却显得毫无温度。古人曾说过:“无限风光在险峰。”但我以为,若心有所爱,便胜似万千美景。
慵懒的午后阳光中,我衰弱的肉体仿佛逐渐升华,意识随之飘散,离别的时候到了。既是“判官”邀我归去,死后应当去往阴曹。见过彼岸花,走过奈何桥,抚过三生石,喝过忘川水,便可了断此生。
地府漫漫黄泉路,许我流连且踯躅。
他在我的怀里吐出了最后一口气,我拥着他的头颅,感受着他的身体慢慢地变冷。过了不知许久,我起身离去。
这是他为自己选择的地方,风景秀丽,无人干扰。
他的消逝已是无可避免,即使我无数次呼喊他的名字,那些记忆仍会分裂、破碎,最终化为泡影。
滔滔忘川之水席卷而来,将我所爱之人淹没。风浪泛入口中,竟是彻骨之苦。
等到深藏于阴影中的装置再次被打开,这段尘封的记忆重见天日,如果那时我还活着,无论幸福或孤独,富贵或落魄,请一定要找到我,向我讲述这段故事。
世事无常,你我皆入苦海。在时光之河上游,请允我举杯以敬来者。
2024年5月10日
(本文获第三届星火杯全国高校科幻联合征文大赛三等奖)
作者简介:武张瑜,北京师范大学本科生,时常用不成熟的创作来寻求自我价值与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