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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科学,没有信仰或许是最好的信仰

星夜笔谈
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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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科学以反宗教的面目出现,逐渐从宗教和哲学剥离,取得无比辉煌的成就,如今,科学早已成为现代信仰。确实,在今天的衣食住行里,先进科技无处不在,更不必说登陆月球火星这样的丰功伟业。

因此,从实用出发,科学值得信仰。

可是,任何信仰似乎都应该有具体、固化的内容,而科学的历史展现出的是,科学是一个日新月异、与时俱进的认知方式,是一个更好的新理论不断替代落后的旧理论的过程。

用霍金的话说:“任何物理理论总是临时性的。”

总的说来,科学不应该或者说没必要成为一种信仰。当然,或许可以有个例外就是科学家群体,一个行业的从业者把所从事的本行业当做一种信仰和宗教并不为过,甚至可以说是有益的。

开普勒有一部著作《宇宙和谐论》,而爱因斯坦在纪念开普勒的文章中说:“如果不相信我们世界内在的和谐性,就不会有任何科学。”

这是在暗示,科学家是先相信有某种东西存在(比如星体运动的规律性),然后才通过研究去发现。所以,大多数的科学发现都不是牛顿所说的,海边拾贝式的偶尔收获。

是的!对于人的(尤其是特定的一个人)生命而言,随便一个小小的课题都足以皓首穷经般的倾注一生。这意味着,对于科学研究,现实的操作常常是,先确定方向,即最大可能性,再全力投入,不撞南墙不回头。

如果错了呢?

费曼在错过杨振宁、李政道因宇称不守恒所得的诺贝尔奖之后写道:“当然,你只能活一次,于是你犯该犯的错误,学习什么不该做,你的一生也就这样过去了。”(他是幸运的,毕竟他后来得了一次诺奖。)

很多时候人们认为,科学之所以可靠是因为有证据,其实所谓绝对可靠的证据几乎没有。(关于何谓证据又是一个很大的讨论。)

科学只是在当时条件下的,从合理性上最优化的认知方案。这些临时性的最佳答案只对过去有效,对未来不一定见效。

随着新的试验条件和观察结果出现,曾经的最佳答案有可能被更新、更进步的答案代替。(今天通行的任何一个理论将来被否定都不必太过惊奇。回想当年,地心说被推翻一定让人很难接受,再后来,高贵的人是由猿类演变而来也一定更难接受。)

我在另一篇文章里说到,科学家们在日心说尚未严格证明的情况下,就已接受它,是个例子。还有更好的例证是进化论。

随着古生物化石的发现,上帝创世说在生物学上也越来越可疑,于是有了生物进化思想,无疑证明进化的最好证据就是化石。今天,进化理论为我们描绘了一个相当细致的生物演化谱系,但从远古至今,从简单到复杂,多不胜数的生物品种并不能全都留下化石证据,这就出现了证据链的断裂,而且,一些化石(比如始祖鸟)在学界内部都可能有争议。

只能说,用化石证据严格证明进化论是不可能的,但现在我们依然相信进化观点。

为什么?

因为,以目前的证据,进化论仍然是非常好的指导理论,能为生物研究提供相对可靠的方向。至于以后进化论是否会被推翻,谁也不能料定,但更大的可能,是对理论进行修订,以适应更新的证据、提供更合理的解释。

就像当今的天文学已与哥白尼理论相差甚远,但重新回到托勒密体系的可能几乎没有。

宇宙大爆炸理论被逐渐接受之后,遇到了原有理论与实际观测的不协调,于是有人提出“暴涨”理论来修正。(此事例又涉及对科学的实体意义问题的讨论,还可能牵扯到休谟对因果论的质疑。)

科学的进展给人一种心理暗示,科学必将消除一切疑惑、解释宇宙的所有奥秘。甚至认为,所有问题已经解决,这种事历史上发生过不止一次。

十八到十九世纪的著名天文学家拉普拉斯基于牛顿引力学说的成功,曾自信满满地断言,只要确定了宇宙某一时刻的结构状态,通过一套可靠的定律就能精确推算出宇宙的演化。

两三百年过来了,其实,宇宙到底是什么结构我们仍然说不清,什么是可靠的定律也不确定。而1928年,诺奖得主玻恩曾宣称:“物理学将在六个月内结束。”

可是我们看到的历史是,每解开一个难题就会有新的疑问呈现,科学似乎不会有尽头,至少今天看不到尽头。

如果说,科学家仅仅是把科学,尤其是把某个理论当做固化的信仰去刻意坚守,那就太小看了科学,宗教尚且会随着时代变迁去改革呢,更何况是科学?

科学的厉害就厉害在,其内部对自身的怀疑、否定和突破的能力。

理论物理学界曾经长期认为,宇宙中无处不在地存在着“以太”这个物质,也可说它是一切其他物质的载体。十九世纪末期,麦克尔逊(后来成为美国第一个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和莫雷为证明“以太”存在而进行的实验却恰恰得到否定答案。

麦克尔逊显然是个“以太”的信徒,以致当逐渐成名的晚辈爱因斯坦去拜访他时,麦克尔逊的夫人提前打招呼:“千万别跟他提‘以太’!”但是,他个人的初衷并没有阻止相反研究结果的发布,是科学精神的生动事例之一。

科学可能相信什么,但是科学不会迷信什么,这是科学最伟大的特质!

所以,在内部没有迷信的科学,从外部更不必崇信。虽然面对现代科学诞生后这几百年来,科学为人类带来的进步,人们的崇敬感会油然而生。其实进一步看,因为科学是人的一种行为,所以信仰科学实际上体现出人对自身的崇拜,是对人的智力的自信。这种自信的观念似乎是与现代科学同时诞生。

文艺复兴时的莎士比亚就已通过笔下的哈姆雷特将人表述成“天地之精华,万物之灵长!”。这种人类自己夸自己的方式,要是落实到个人头上,就像自己给自己评职称,就像拿破仑给自己带皇冠。

只是由于人类是我们现在所知道的宇宙中唯一的所谓“智慧生命”,所以我们人类就心安理得地原谅了这份自大。

《时间简史》里说:“科学的终极目的在于提供一个简单的理论去描绘整个宇宙。”这个目标能实现吗?

不知道,至少今天还没有。

更加悲凉的是,卡尔·波普尔提出的证伪主义哲学似乎为这种观点判了极刑——不是不可能有这么个终极理论,而是永远无法完全证明它是对的。

证伪主义看上去必然导向不可知论,这简直是一个魔咒。可是,这又如何呢?就像医学发展能够延长生命,但人终究会死亡的结局也必定被接受。

人的智力毕竟有限,是否能破解一切自然之谜,完全无需预设结论。

完满的终极目标作为理想无可厚非,但科学作为人的一种行为,取得怎样的成绩都是不错的成绩,既然人是从无知中来,前进到哪一步都是进步。

假如有一天真来了外星人告诉我们,地球上的最高科技水准只相当于人家那里的小学常识课,我们是否应自惭形秽?大可不必。但避免自卑的最好方式应该是从不要自大开始。

科学是重证据重实验的,这不假。可是在人造的、封闭的实验室环境,难以充分模拟千变万化的自然界,更难的就是时间的累计效果(比如农药的长期使用)当初甚至根本设想不了。

不是科学无能,是情况太复杂。日益严重到近乎积重难返的污染问题,大多是一个个新技术的应用所致,可以原谅这种悲剧的主观方面,但客观上是否应当慎重点,再慎重点?

引用冷战时期的黑色幽默:之所以没见到外星人,是因为任何文明都在发明原子武器的时代自我毁灭了!

文字写到这里,内心难免矛盾。我反对信奉科学,难道是要提倡宗教吗?我反对的只是科学、科研成果的宗教化、教条化。

虽然至今仍然有人痴迷教义,把大量精力和财富都奉献予之;虽然历史上宗教也曾统摄过宽、甚而造下冤孽,但现代社会已基本将宗教调整到该处的地位,让它去起该起的作用。

根本上,宗教的功用是解决不可能解决的问题。比如,人对死亡的惧怕,只有通过宗教进行慰藉;祈求丰收可以理解,因为收成是个变数很大的东西,但如果某人没有播种就去拜神,任何时代都会被看做傻瓜,因为违反了起码的常识。

宗教体现了人不论面对自然还是社会都不可避免的虚弱,对不可知的天然恐惧也是人性弱的方面的表现,所以总不免要拿可知论壮胆。既然科学也不是万能,也许永远都需要宗教来填补人类心理中某些区域的空白。

在当代,既要相信科学,又要对科学成果的应用后果保持监督、警惕,既要尊重科学,又要允许其他意识形态的合理存在。

科学是伟大的,是因为它不需要盲目的信奉。

最后说点具体的。科学是对自然现象可信的、合理的解释,通俗地讲就叫做靠谱,所以它并不需要像宗教的教义一样逼着人相信和不得违反。比如,有人坚决相信世界是上帝创造出来的而不是宇宙大爆炸而来,完全没有问题,因为国家法律保护信仰自由;又比如,某人不相信电会打人,摸摸电门他会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