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受访者:宋子成,山东大学数学系本科在读,笔名:烬雨。作品《2106年的一天》获得第四届湖北省“我爱科学”作文竞赛二等奖,收录于获奖作品集《天空的翅膀》;《沟壑》获得第二届星火杯优秀奖。曾任山东大学科幻协会副会长,山东大学印记文学社社长。
采访实录
高校科幻: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触科幻的?
宋子成: 第一次接触的科幻作品是幼儿园时期的动画片《蓝猫淘气三千问恐龙时代》,蓝猫系列是我童年最喜欢的动画片,勾起了我对“科学”的兴趣,具体表现是像其他观众一样立志当个科学家什么的,不过“蓝猫”身上少儿动画片的标签远大于科幻标签,所以除了这个之外,“与幼儿园老师上初中的儿子聊到《ET》后被科普《2001太空漫游》”以及“被一本作者叫陈敏、新疆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探索宇宙》某一页推荐《神们自己》”这两个支线剧情分不清谁先谁后了。
高校科幻:您因为什么事情决定开始写作?
宋子成: 三个原因,一个是我们山东大学科幻协会去年成立了写作组,每个月抽题目用于写作,我便开始参与其中;再一个就是,数学专业有许多练习题环节没有答案的名著,啃这些名著的过程比较难受且略为孤独,再展望未来科研生涯中可能遇到的各种困难,感觉科研道路的磨难比我顺风顺水的小学奥数生涯多了太多,感觉身边的许多同伴缺乏小时候学奥数时“知其然必知其所以然”的探索劲,就有一种吐槽期末不考就得过且过,没答案题目遍地现象的欲望,想通过科幻小说的形式展示出来,于是有了写“黑箱”等设定的冲动,于是开始动笔写《沟壑》;再一个就是山大科幻协会的两位学长都加入了星火学院第一期,我有效法他们的打算。
高校科幻:您的文章名为《沟壑》,但是文章内容讲的却是人类文明只是高等文明的造物,这个取名是何意?
宋子成: 一方面的原因是指文明间的水平差距是无法填补的沟壑,文明追赶不上域外天主;其次是指人类未来可能面对的,宇宙摆在面前的难题/过滤器如同沟壑般阻隔了星河上的野望,宇宙的空间很广阔,只能呆在其中一小部分的文明如同置身坑谷底部;再就是文章前半段描绘了一个科研产业阶级固化的图景,主角这种优胜劣汰大浪淘沙中拼出来的的佼佼者与从小浸淫数理人文氛围的幸运儿“学子”间有着跨不过去的沟壑,令主角心生想法。
高校科幻:如果高等文明出现,您觉得人类文明会有存续的希望吗?
宋子成: 我觉得这完全取决于高等文明对人类的态度,所以我的回答是,会有存续的希望,只要高等级文明并不介意人类文明的存在。对于高等文明的态度,我没有任何可定性的想法。
高校科幻:您的文笔细腻,是如何训练出来的,可以给新人讲讲吗?
宋子成: 嗯……首先我得说创作方面我也是一个萌新,并不清楚自己的经验有没有价值,要回答这个问题的话:一是,我的文章里那一部分文笔给人观感还不错的地方应该是凭借自己对科学史的了解写出来的,大家汲取知识的侧重点不一样,我的刚好是这方面,那类推他人应该是了解自己要写的东西的背景,这样能有更多精力放在喻体或类比的选取雕琢上;二是多读(读他人的作品和写作教程)多看多写多参考朋友或者陌生群友的意见,写完重新评估自己的语句选取;三是,曾经读过前苏联的谢•安东诺夫的《短篇小说写作技巧》,里面提到过“有向联想”“旧词新用”以及“思考、控制能带给读者新奇感的句子的比例与分布”,我觉得这几点对我和大家有实践价值。
高校科幻:与国外科幻创作相比,您觉得中国科幻又处于什么水平?未来发展会怎样?
宋子成: 先说短篇科幻创作,我觉得中国科幻的顶级短篇小说已经达到了世界顶尖的水平,我个人最喜欢的国内短篇有:长铗的《昆仑》,刘慈欣的《山》,柳文扬的《闪光的生命》。不过话不敢说满,因为国内国外应该都还有许多优秀小说我没读全,国外的短篇集我读过《nature杂志刊载科幻小说集》(实际上nature上的质量并不顶)《未来的序曲》《窃星诗云沙王那个系列》《大师的盛宴》以及罗杰•泽拉兹尼的《趁生命气息逗留》,特德姜的《呼吸》《你一生的故事》,乔治·马丁当编辑的《金星复古科幻》《火星复古科幻》,罗伯特谢克里的《世界杂货铺》,卡尔维诺、博尔赫斯的众多短篇小说,纪念神秘博士五十周年出的《神秘博士,十二位博士》,还有《科幻世界译文版》的中短篇集和各公众号平台推荐的小说。
即使和这批我目前能见到的国外短篇里的优异者比较,那三篇在我眼中依然有一战之力,《昆仑》的“我”是楚人视角,其中开头提到的昭王伐楚以及阴阳师,让我这个湖北人产生了百度作家籍贯的冲动,发现不是荆楚人士就更佩服长铗了,那种做过楚巫文言文以及在天涯论坛上为自己家乡在春秋战国国度南征北战的人才能懂梗的感觉,以及最后布朗运动考倒外星人、礼崩乐坏架空解释的惊喜,以及《昆仑》不乏长铗擅长的“小科学知识点科普”和“历史时代感营造”,几个方面综合应该都达到了“这类小说的顶峰”。
刘慈欣的《山》,在知乎的评论区时常被人认为“致敬克拉克的《地心烈焰》”,但我觉得让《山》成为优秀作品的地方刚好是与地心烈焰完全不重叠的,地心烈焰令读者感慨思考的点在于地表生物只能在极小的压强温度区间生存以及结尾地下生物可能被更底下的生物带来灾难的套娃,而《山》,将《山》中的外星文明与人类对比确实也能有“生命与文明无奇不有”的感慨,但是最精髓的地方在于《山》中对泡世界牛顿、泡世界哥白尼、泡世界哈勃事迹的具体描写,这带来了新奇的想象体验,也给人类文明科技树的关键节点赋予了意象,哥白尼、牛顿不仅仅是哥白尼、牛顿,也代表了宇宙中完全不同的生命形式面对宇宙所公认的勇气、探索、理性思考等品质。地球与泡世界的科技树点击过程完全不同又一一对应,靠不同的巧合突破,却是靠相似的可贵品质前进。即使生命形式完全不同,前路漫漫且殊途,可贵的品质与探索的价值观却相似——亦如结尾的“山无处不在”。
柳文扬老师的《闪光的生命》,读完第一反应就是“这么个无太空无穿越无赛博无魔法无生化确毫无疑问是科幻本幻的点子被人写了,真了不起啊”,第二反应是“这个故事并不算完全的悲剧,毕竟主角本体没有事情,但是,却带来了比许多大悲剧更强烈的情感触动,太了不起了”,会本能地觉得这样的点子与架构是数量极其有限的,其中一个被这位作者在24岁时写出来了,太了不起了。
除了这三篇,还有一些优秀作品“在他们自身的优点方面,达到了发挥这部分优点的作品中的极限”,比如柳文扬的《废楼十三层》,人物塑造时代感不足瑕不掩瑜,同题材国内外无出其右;比如王晋康的《天火》何夕的《伤心者》刘慈欣的《地火》,在“激起一部分人强烈共鸣,激起另一部分人强烈感触与思考”方面达到了我所见识的极限,即使科研人员形象略失真也不影响人们的反思;比如《带上她的眼睛》以及韩松的《宇宙墓碑》带给人Edmund Burke提出的“sublime and beautiful”概念的能力,那种让人睡觉前在黑暗中能下意识想到的故事,无需赘言;再比如长铗在《昔日玫瑰》《梅花杰克》《麦田里的中国王子》中体现的让人仿佛置身故事发生的时代、某历史事件或江湖传说其实背后另有隐情的写作能力(那句纸莎草文件就有这味儿了,加上礼崩乐坏的《昆仑》,丝毫不逊色于《神秘博士》请12位名家写的“奥丁的矛”“汉谟拉比时代巨蟹座来源”那几篇),这几篇加上《647号公路》,对莫比乌斯带、几何学、分形等数学史与数学tip的科普应该强于国外所有被翻译的数学寓言,私以为特德姜的数学科幻作品《除以零》作为数学题材的科幻文体实验很优秀但是在科普/小说方面并不顶尖所以就不比了。再加上《扶桑之殇》与《屠龙之技》,在“不带外星人玩也能科幻”这方面,长铗与前面提的柳文扬都找到了这方面的顶级钥匙,“结尾不太让读者满意却瑕不掩瑜靠设定与数学史含量打动人”方面长铗是行家里手。此外何夕的《人生不相见》、程靖波的《赶在陷落之前》在塑造意象方面达到了我所能想象的极限,你可以说这两篇的意象靠的是老祖宗的文字,但是对中国人来讲,运用了老祖宗的文字的作品在意象方面比国外小说更能给人留下印象,这不是很显然的事情吗;还有江波的《随风而逝》游者的《绽放的夏花》拉拉的《永不消失的电波》《春日泽•云梦山•仲昆》昼温的《沉默的音节》潘海天的《偃师传说》赵海红的《世界》刘慈欣的《乡村教师》暗号的《罪者之星》,王元的《绘星者》刘维佳的《高塔下的小镇》以及我不记得作者名字的《混沌的另一个尽头》都是能让一个不看科幻的孩子爱上科幻甚至科学、让科幻迷注意到某个物品/人物/学科(魔方,语言学,电磁波,消失的文明,老师,偃师)与科幻的联系,或者在某方面题材在同类作品中水平非常瞩目(乌托邦,天体生命,人类种子外星发芽)的短篇。
以上是我对中国科幻创作短篇水平的看法,而长篇创作和创作环境这两个方面,我觉得——事在人为,长篇可以靠“谁谁谁写了部长篇质量非常好”来提升,也就是说与短篇的百花齐放带来武器库的丰富度不同,长篇的压力落到了每一个具体作者的身上。创作环境则与平台、每一个作者、爱好者息息相关,这个我实在是说不准,不过对未来持乐观态度。实际上短篇也是这样,长铗投身区块链事业封闭了,柳文扬老师在我小学时去世,我最喜欢的国内科幻作家没有新作品能问世了,展望未来,无论长篇短篇,实际上都是“事在人为”,取决于作者,和幻迷。
高校科幻:您写小说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创作原则?您会非常注重小说与现实的联系吗?映射现实和畅想未来是否冲突?如何将两者很好的进行结合?
宋子成:我算是有一类原则吧,就是我自己作为未来的科研民工(误),我小说里的科研人员一定会符合实际形象,我不喜欢刻板印象里的书呆子或者铁血/疯狂/为了科学不在乎人命的博士,我力求表现出科研人员也有血有肉、有npy、有二次元有运动健将有人生赢家,有沉迷各种亚文化圈的时间,和这个诉求类似的是“并不是所有高智商人士都像谢耳朵一样”,虽然谢耳朵这个人物有许多迷弟迷妹,但是被刻板印象误以为是那种人并不愉快,这个也会在小说里体现出来,不过这并不是那种没有商量余地的铁律,如果哪天心情好或者剧情需要,我还是会写一个书呆子或者谢耳朵性格的人,是灵活的。
然后我不会把小说与现实的联系当成某个必须注重的东西,取决于题材和背景,如果是因自身或他人命运有感而发的小说,那可能会映射现实,但如果只想表现精彩的故事,而不是能拿到人类社会来的说教,那就不会注重,就像罗杰泽拉兹尼的《光明王》,没有刻意往现实世界的阶级固化上靠,也没有原样照搬印度教的力量体系和统治背景,毕竟“生产力落后而萌发宗教救赎心态”与“技术垄断造就宗教伪乌托邦”还是有区别的,才能显得非常自然又富有史诗感,所以是否映射现实取决于作者面对具体作品的想法和目的。《沟壑》里我想部分映射科研体系的现实,引起了其他科研狗的微妙共鸣,以后的作品不好说。
映射现实与畅想未来我个人认为是完全可调和的,就抓住人性中永恒不变的元素——畏缩、贪婪、坚定、叛逆、理想主义等就可以了,或者由一个客观存在提供未来与现在共享的现实,比如古代人的大海,现代人的大气层,未来的太阳系边界乃至宇宙边界,可以代表同一个意象,再比如航母与母舰,家乡与母星,估计抓住这些元素并调和可能不和谐的地方就可以了。
高校科幻:您在科幻小说的写作过程中有什么心得体会?
宋子成: 我的心得就是,写出来才知道自己有哪些需要提高的地方,才能接受别人的批评,脑洞很丰满,剧情很骨感,还是需要抽时间疯狂提高自己。再就是《创意写作书系》《奇迹之书》这类干货满满的写作教程对写作帮助很大,打算多看/做几本写作训练再写那几个自己最重视/满意的脑洞与构思思路。
高校科幻: 对高校科幻平台/社长专访栏目/校园新星栏目有什么建议吗?
宋子成: 唔感觉社长专访那栏可以介绍下社团活动、荣誉,融入一点社团巡礼的成分?其他没有了,感觉这个平台很难得也很优秀。
高校科幻: 最后您有什么特别想说的话?
宋子成: 星空若在,梦就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