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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旬知名教授起诉获赔,知网如何网住知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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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近九旬的中南财经政法大学退休教授赵德馨状告知网侵权,获赔70万元一事,把知网送上了网络热搜。知网的游戏规则是什么?知网如何破局?

采访专家

罗仲伟(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业经济研究所研究员)

梅剑华(山西大学哲学社会学学院教授)

张华东(北京市隆安律师事务所律师)

年近九旬的中南财经政法大学退休教授赵德馨状告“中国知网”(以下简称“知网”)侵权,获赔70万元一事,把知网送上了网络热搜。

当众人期待知网在反思中予以整改措施的时候,等到的结果除了知网对赵德馨的道歉外,还有下架了他的所有论文。之后虽然在外界的口诛笔伐之下,知网下调了硕士、博士学位论文下载费用,但是对于整改措施,知网却是只字不提。

败诉、道歉、下架、降价。在过去的一个多月,国内最大知识数据库——知网再次成为舆论关注的焦点。

作为一家提供公共服务功能的企业,知网这次能否将这场风波“大事化小”,继续“借鸡生蛋”的生意?知网的游戏规则是什么?问题该如何破局呢?

“借鸡生蛋”的游戏规则

“把我100多篇文章收录到数据库,不仅不告诉我,包括我自己下载还要付费,我本人却从没拿到过一分钱稿费。”赵德馨说。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退休教授赵德馨状告“中国知网”侵权(图片来源:央视截屏)

这并不是知网第一次陷入舆论的风暴,多年来知网一直是成千上万知识人心中的痛楚,大家离不开知网,甚至自己的论文也只有上传知网以后才能被算作成果。

天眼查资料显示,知网全称是《中国学术期刊(光盘版)》电子杂志社有限公司,成立日期为1997年12月11日,实缴资本3000万人民币。

根据知网官网资料,1999年3月,以全面打通知识生产、传播、扩散与利用各环节信息通道,打造支持全国各行业知识创新、学习和应用的交流合作平台为总目标,公司法定代表人—《中国学术期刊(光盘版)》电子杂志社执行社长王明亮提出建设中国知识基础设施工程(简称CNKI)。

作为由清华大学、清华同方发起建立并由同方股份控股的企业,知网在国家的大力支持下迅速发展,如今已成为世界上论文信息量规模最大的“CNKI数字图书馆”,全球最大的中文学术资源库和学术工具平台。

但近年来,这一本应是知识产权保护标杆和学术交流公共资源的平台,却屡遭舆论质疑。财报数据显示,2020年知网主营业务收入近11.7亿元,毛利率达53.9%,这个百分比高于最赚钱的苹果公司。

记者调查发现,知网的运作方式其实就是“借鸡生蛋”。在未明确获得作者本人授权的背景下,免费或低价收录作者的文章,然后在网络上反复传播,收取使用者的费用,从而获得暴利。

▲知网的运作方式其实就是“借鸡生蛋”(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我也是知网受害者之一。”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业经济研究所研究员罗仲伟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无奈地说。他统计自己有100多篇文章在没有经过本人授权的情况下,被知网收录,放在知网平台上售卖获利。“他们的做法在学术界已经是众人皆知,我们有苦难言!”罗仲伟说。

对众多科研人员和学者而言,甚至在知网上下载自己的论文,也需要缴费,而这是成千上万的知识人时常都在遭遇的问题。这种“霸道”的做法,一直延续到2019年。在外界的声讨之下,知网才开通作者服务平台,这意味着知网此前在知识共享方面的获利一直都是“只进不出”。

对于知网收录行为,北京市隆安律师事务所律师张华东认为,《著作权法》第十一条规定“著作权属于作者”。因此,知网无论从高校院所取得作品,或者从期刊杂志等媒介取得作品,其仅仅是被让渡了部分的著作权财产权,知网都不是作品的最终作者。

作者稿件被学术期刊录用出版,期刊杂志社再将文章授权给知网,在这个过程中,作者、学术期刊、知网平台都是利益相关方。由于缺乏合理的利益分配机制,作为平台的知网赚了大头,内容生产者实际上变成了近乎免费的“打工者”。“知网收录他人作品的行为,不能逾越法律的红线,不能像贪食蛇一样,无限攫取私利。”张华东表示。

而在销售方面,知网的商业模式之一是要求各高校和学术期刊及各大平台同意知网提供的格式合同乃至不平等的约定,然后免费使用所有收录的作品,之后再收取用户的使用费。

罗仲伟表示,知网的运作和盈利模式,是建立在知网所形成的不平等地位上的,因此一直遭到很多质疑。

知网搭建的网

知网集公共服务和市场化服务于一身,一边利用其提供公共服务的属性,获取了大量的政策扶持和支持,以及版权资源;另一边,知网也在通过提供市场化服务中不断发展壮大。但是让学界很多人诟病的是,知网混淆了公共服务和市场化服务的边界,使其公共服务也成了赚取利润的“棋子”。

一方面,知网的权威建立在学者们的汗水之上,知网赖以生存的版权资源,正是中国学术界无数学者辛勤付出的结晶;另一方面,这些研究成果却被占有,知网“店大欺客”,在学术界头上拥有绝对话语权。有人质疑,一些由政府或公益基金资助的科研项目,凭啥成了知网赚钱的工具?

山西大学哲学社会学学院教授梅剑华表示,和娱乐产品以及其他文化产品不一样的是,学术产品是人类追求真理产生的知识产品,它具有很大的公共利益属性,本身就应该公开并让全社会受益。所以知网这样的数据库平台,它承担的功能就不仅仅是一个盈利机构,甚至也不仅是个公益机构,它应该是一个国家和社会都需要的重要公共数据平台。它需要借助社会和商业的力量做好平台,同时也需要维持平台本身的正义性,即以广大科研人员和学者的学术需求为首要导向,在为其提供优质服务的前提下获取自身合理有度的收益。但在这些年的高速发展中,过度商业化已经让知网的服务严重偏离了公益性。

这些年来,因为版权方面的纠纷,知网吃了不少官司。天眼查的法律诉讼显示,知网所属公司共涉及1500多条诉讼,其中因著作权权属、侵权纠纷和侵害作品信息网络传播权的纠纷超过1100条。但是在高额的利润面前,知网侵犯知识产权的行为并没有发生多少改变。

当知网建立起完整的体系以后,因为缺乏竞争性的机制,就变成了一家独大的局面,进而垄断了我国整个电子出版的期刊市场,不给发表文章的作者支付相应的稿费也变成了习惯。

一位曾经在知网法务部的人士告诉记者,现在期刊也做数字化出版,作者在投稿的时候肯定会看到期刊的官网里写的投稿须知。稿件被录用后,作者跟编辑部签版权协议,(协议)授权编辑部把文章上传到知网等数据库。

根据记者调查,通过与达成合作的期刊、杂志授权,知网将大量论文收入自己的数据库。但是,这些论文的作者只授权期刊、杂志上发表,并不涉及像知网等第三方平台的信息传播授权,知网如果收录和传播作者的论文,依旧需要得到论文作者的许可。

事实上,不仅与知网合作的期刊没有通知作者本人,知网也不会主动通知论文作者。很多时候,即使是与知网没有合作的期刊、杂志等媒介平台上发表的论文,只要被知网看上,也都被收录并进行用来获利,而论文作者本人却丝毫不知情。

▲企查查数据显示,自2015年起,截至今年12月16日,与知网相关的裁判文书近1500份,超九成为著作权权属、侵权纠纷和侵害作品信息网络传播权纠纷的相关案件。其中,有124项裁判文书明确知网方面有赔偿金额。

这些年,知网利用自己的市场支配地位,相关服务频繁涨价。其收费不光众多个人大呼受不了,作为知网使用大户的一些高校也在吐槽“涨价离谱”。2016年1月7日,武汉理工大学图书馆发表声明称,2000年以来,知网对该校的报价,每年价格涨幅都超过10%,特别是2012年涨幅高达24.36%,从2010年到2016年的报价涨幅为132.86%,年平均涨幅为18.98%。但涨价背后,期刊、论文作者等知识生产者却很难从知网分一杯羹。

信息搜索显示,从2012年至2021年的10年间,至少有6所高校发布公告暂停使用知网,停用原因均为知网涨价过高,无法和学校达成使用协议。其中,影响最大的是2016年3月,北京大学官网上贴出因中国知网涨价而停用的通知,引发了对知网垄断的质疑。不少业界人士指出,知网之所以能够毫无顾忌地涨价,最关键的是在市场上掌握话语权。

知网的涨价让许多订购其服务的高校和科研院所叫苦不迭。但是他们却对知网的涨价毫无反抗之力。虽然一些高校和科研院所对知网采取过抵制动作,但结果都以客观需要而向知网妥协告终。武汉理工大学图书馆2016年怒批并停用知网,但在不到1个月后,又不得不重新订购并恢复开通知网数据。

学术数据库的公益属性亟待回归

另外,知网被广大毕业生吐槽最多的是论文查重。由于知网拥有较为丰富的全文比对资源库支撑,查重结果权威性更高,各高校往往将其作为首选。

而高校普遍为学生免费提供两次知网查重检测,一次是初检,第二次是专业检查,即终检。一旦用完学校提供的免费论文查重机会,若还有查重需求,大部分学生只得花钱在电商平台购买更多论文查重服务。

记者在电商平台上查询发现,论文查重服务从几元到几百元甚至上千元不等,据商家表示,售价越高,背后的数据库内容越齐全。尤其临近毕业,不少学生反映网络平台查重费用不断飙涨。

对于收费高的质疑,知网多次表示,从未对个人用户开放查重功能,只有高校和科研单位等机构用户拥有该权利。

既然网络平台的查重服务并非来自知网,那这些商家是如何获得相关资源的呢?

“学术研究成果具有公共产品属性,因此学术资源平台也应该具有公共产品属性。在这个思路下,政府可以对知网的价格有所指导或规范。”罗仲伟认为。

张华东表示,知识的传播、共享是我们国家创新发展的基础,关涉国家发展命脉。知网的服务和商品具有强烈的社会公共属性,它做的不是普通的商品或一次性消费品。学术文献是汇集了人类智力成果的重要载体,具有不可替代性,经营者凭借市场势力实施涉嫌滥用市场支配地位的行为,比一般商品市场领域的滥用市场支配地位行为造成的危害更大、影响更远。

梅剑华表示,知网这种学术数据库平台的存在对我国学术界具有重要作用,如果没有知网的存在,我国的学术评价体系、学术传播机制可能要比现在滞后很多。当前知网最需要的是反思和整改,它的运作模式必须进行一些完善和调整,同时国家有关管理部门也需要对知网的公益属性予以明确和规范,而后要求其予以调整。

虽然国外完全商业化的学术数据库依旧很多,但也带来了很多问题和非议。譬如世界学术期刊巨头爱思唯尔(Elsevier)甚至还遭遇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加利福尼亚大学系统等世界著名高校以及全球众多顶尖科学家的抵制。

“中国的学术数据库建设本来就比西方发达国家落后,不能走他们存在问题和非议的老路。”梅剑华强调。但是他也表示,如果知网被完全定位为基于公共利益提供信息服务的基础工程,就必须要有政府财政的支持才能存活下来,如果财政不支持或者支持的力度不大,它就需要依赖商业利润获得自我发展的空间,这是必须要予以考虑的。

在当前的情况下,学术界与知网需要博弈,国家有关管理方可以参与其中,形成一个比较公平的协议,既能够保障知网盈利,同时又可以保证让各个使用者受益。

不过梅剑华也表示,学术论文的作者们也不能完全按照商业支撑的逻辑要求自己的利益。对学术数据库平台而言,如果在知识产权方面的支出太多,平台自身可能都维持不了生存。

中国科学院大学知识产权学院副院长宋河发认为,知网是财政支持的具有一定公益性的学术传播平台,对于知识产权权利人的利益实现也是一个很好的渠道,可以借鉴中国音乐著作权协会、中国文字著作权协会等知识产权集体管理组织的做法,通过知识产权信托方式由该平台收取知识产权收入一定比例的服务费,而将大部分收益向知识产权权利人倾斜,在服务科技创新,服务广大知识产权权利人上实现多赢。

“知网发展到今天对中国学术界具有重要作用,但是它在发展的过程中性质是比较模糊的,它按照企业化运作,但是却承担着国家知识领域公共基础设施的功能,这个平台要实现良性发展必须明确它究竟是一般性的企业还是公共服务机构,这需要国家相关管理部门介入界定,如果它是一个公共服务机构,其发展就不能以盈利为目的。”罗仲伟表示。

免费或者低价服务成新趋势

梅剑华透露,其实现在在国外也存在一些完全开放的学术资源数据库,譬如他们经常会用的俄罗斯的一个数据库就是完全免费的,即世界各地数以百万计的研究人员都在用的一个科学中心网站—Sci-Hub。

Sci-Hub网站由俄罗斯神经学家亚历山德拉·埃尔巴克彦(Alexandra Elbakyan)创建,她通过多种途径包括非法的形式收集了超过5000万份的学术论文,绝大部分都没有获得版权。埃尔巴克彦的说法是,“作为一个虔诚的盗版者,我认为论文版权应该废除”。埃尔巴克彦被称作学术界的侠盗罗宾汉,她的所作所为激怒了爱思唯尔等多家著名学术出版商,Sci-Hub甚至还被多次起诉甚至是关停过。但是这个数据库依旧存活了下来,并且备受学术圈子的欢迎。

“他们就相信一条,学术是天下之公器是自由的,研究成果只要发布了,就想办法放在库里面,并且公开免费。”梅剑华表示,其实学术资源免费开放服务这些年已经是全世界范围内的一种潮流,他希望我国已经公开发表的庞大学术资源,也能够免费开放,并且可以让世界范围内的研究人员和学者们自由免费使用。

“像知网这样的,是不是也能够给上知网的学者开通免费账户?”梅剑华说。

但是完全免费服务以后,也会降低机构的服务购买欲望,提供基本数据平台的企业或者其他服务机构又该怎么办呢?

推动学术资源共享免费,欧洲已经在开展联合行动。2018年,欧洲研究委员会联合10余个欧洲国家的主要研究机构发起“S计划”,呼吁由政府或公益基金资助的科研项目,其研究成果可以由纳税人免费获取。

目前,在人文社科和自然科学领域,我国也均有论文的开放获取平台,但是数据容量很小,现在还远远不能满足学术界的需要。为了兼顾公共利益和企业利益,有学者建议我国可以考虑将数据库分为国家数据库(免费)和商业数据库(收费)来分类进行管理。

未来如果真的能够实现,知网是向左走还是向右走呢?

撰文/记者 李鹏 图文编辑/陈永杰

新媒体编辑/吕冰心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出品:科普中央厨房

监制:北京科技报 | 北科传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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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