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框架
由于幻想作品的高概念过于宽泛、抽象,创作者必须把它延展开来,落地成为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具体表现,这便取决于“生态框架”的搭建:这世界的力量本源如何影响各文明在政治、经济、文化、信仰、社会、军事等方方面面?换言之,所有建构世界观的细节都归属在这个范畴。
若力量本源是世界的灵魂,其衍生出来的生态框架便是世界的骨架。力量本源是抽象的、概念化的,生态框架是真正巩固世界观的地基,是让读者和观众信服一个架空世界的关键。
《白凛世纪三部曲》的世界异变来自于一颗坠入太平洋的陨石(力量本源),而从它开始,我们看见许多新生态元素的诞生或者重新定义,包括:①“雪灵”,地球冰封后,无故出现在雪地的光灵;②“魂木”,地球冰封后,极少数没有白化的植物;③人类从旧世界遗迹挖掘出来,必须经过工匠处理的“银器”;④执行束灵仪式的特殊能力者“缚灵师”。
《白凛世纪三部曲:恒光》海报(绘制:卢东彪)
故事中,这些超自然元素、自然元素、技术人员、灵媒人员产生互动,自成闭环,并联合造就本世界观最受瞩目的战士阶级“奔灵者”。可以想象这样的生态框架会把新文明的权力结构、经济体系、社会阶级全部像齿轮一样锁紧。故事的宏观面则是关于这些齿轮如何运转,摩擦,崩裂。
建立一个世界时,“生态框架”和“力量本源”会产生关系——人类通常会寻找方式去驾驭新世界的超自然力量(无论是否彻底了解这力量),与其系统化产生联系,借此保护和延续自身文明。许多科幻故事——尤其太空歌剧——也都有类似的操作。例如《太空无垠》(The Expanse)里的“原分子病毒”,扯动了太阳系的势力纷争,驱使科技爆发,启动星系探索。或者《飓光志》的碎瑛甲和碎瑛刃,也是人类系统化驾驭世界力量本源的体现。
《太空无垠》剧照
而“未来奇幻”和传统奇幻(或者传统玄幻)的差异,在于“生态框架”里至少有一部分元素明确归属于未来世界。它有各种体现的方式:例如美剧《看见》里,核战争前的水坝遗迹被新统治阶级当成了权力根基;游戏《地平线:零之曙光》中,人类把旧世界残留的建筑物和科技融入相对原始的部落生活,主角更在废墟里找到过去的高科技——名为“Focus”的穿戴式AR(增强现实)设备。
《看见》剧照
审美逻辑美学的定义是透过既定媒介来提供独特的认知与感受。即便是文学、诗歌,也能透过作家的文字功底来与读者的感知互动,透过象形符号和音韵组合,在读者脑中撬动一系列足以比拟感官刺激的体验。视听媒体,如影视、动漫、游戏,就更加直观,并且具备各自的美学塑造目的。
类型故事的美学是感性的,却也是理性的;是有启发性的、有鼓舞性的,是与想象力紧密结合的。其中也包含了创作者本人的审美。
“未来奇幻”自然也会发展出属于自己的美学公约数,这或许会是接下来一段时间里世界各地创作者探索的领域。我个人认为它的美学主轴必然源于自然界。或者说,即使是超自然元素,也无法脱离自然力量而存在。因此奇幻美学多半运用了大量的自然场景和自然奇观,这从经典作品《魔戒》《沙丘》《权力的游戏》都有迹可循(反向案例则是赛博朋克科幻,可以从头到尾看不到任何大自然元素,刻意呈现人类科技繁盛的痕迹与后果)。
《魔戒》插图〔绘制:约翰·霍特(John Howe)〕
《沙丘》 剧照
非人为的宏观力量,例如雾气、海洋、落雪、尘埃、极光、沙漠,都有自己的独特表现力。幻想作品中,这些宏观力量必然渗入文明,影响人文生态的方方面面。
这样的世界观能展现出极强的原生态,明亮而有生命力,却隐隐发散一股沉寂的威胁性。故事人物便须在这样充满威胁的语境下寻找新的生存模式,延续社会文明,满足需求欲念,完成叙事目标。
插画师卢东彪为《白凛世纪三部曲》绘制了三张海报,依循的核心便是“天空被无边永恒的云层封闭,阳光只存在传说里”的世界设计。无尽落雪,冰冷窒息,却仍能瞥见微弱的光灵(雪灵)。
《白凛世纪三部曲:迁徙》海报(绘制:卢东彪)
我个人认为既然以奇幻为核,它的审美基调便脱离不了辽阔的空间生态,远方蠢动的神秘感,以及充沛的灵性。在壮阔和绮丽的地理设定上,总会有似远似近的奥秘之声在呼唤,从文学层面和视觉层面给世界观灌注生命力。
而在审美中想展现未来性,一是可以渲染“现代世界”曾经存在,用“上一个时代的人类遗址”来营造出神秘、冒险的考古氛围,以此成为新文明的根基。另一种方法则是直观展现科技元素,例如《地平线:零之曙光》的AI(人工智能)和机械兽,或者《极裂世界》里属于奇幻设定的那个半球,设计师郑雪辰将太阳能晶板设计成光滑、坚硬、深紫色调的材质,与周边干旱、缥缈、明亮的黄沙形成强对比,揉合出一种平衡了幻丽、废土、科技元素的美学。
于是,在未来奇幻的美学中,我们看见了两种语言体系的交汇与碰撞:一种是古典的,敬畏的,奥秘的;另一种是创想的,前卫的,知性的。一种是弥漫全局的力量,另一种则深深具备文明穿透力。这两者合并出现,展现极强的对比——超自然vs科技,神秘vs冷峻;宏大辽阔的渗透力,以及抢眼聚焦的穿透力。
《地平线:零之曙光》游戏截屏
《极裂世界》漫画(绘制:郑雪辰、丁之雨)
精神立意正如每一部作品都蕴含创作者本人的独特观点,同类型的作品并不需要符合一致的立意标准。然而,我们还是可以粗略地说:既然是“奇幻”,它便具备浓烈的冒险和探索欲求;既然是“未来”,它便带着对文明远方的想象,或渴望,或警惕。而对于未知世界的探索欲,正是“奇幻体验”和“放眼未来”的公约数。渴望探索未知秘境,渴望创造传说神话,这些创作者的热忱都会在空间、时间、力量三个轴线上萌生出关键的世界元素。
中华文明具备厚实的历史积淀,探寻历史脉络对于我们而言一直是极具魅力的,是心灵冒险蓝图的主要构成部分。对于历史的敬畏和共鸣,对于未来的好奇与想象,这些都是身为东方创作者会对“未来奇幻”这类型产生强烈兴趣的原因——敬畏过去,畅想未来。
目前坊间多数的幻想作品有两种传统的切割法,若非“发生在未来的科幻”,便是“发生在古代的奇幻/玄幻/魔幻”。但我认为将来会有更多人去探索属于未来的高魔幻想。尤其东方语境对于类型光谱这两个极端面的包容及爱好,正是滋养“未来奇幻”的最好土壤。
写在最后感谢有机会撰写本文,倾倒想法,从类型的角度来看世界创建的思路。最后多说一句,本文琢磨的“未来奇幻”和坊间一些类型/次类型仍有区隔,未纳入讨论的有:二次元作品,穿越类作品,以及西方市场归结的次类型“科学奇幻”(Science Fantasy,有重叠之处却不完全相同)。原因在于这些领域有它们自己的类型界定方式。
本文旨在寻找概念、生态、结构、元素都有相互依存逻辑和闭环体系的世界观作品。因此无法顾全所有创意区块,分析方法想必也有缺失,若您有不同的意见和批判,欢迎留言讨论。也欢迎将本文内容分享给想做原创的朋友,大家集思广益。仅希望在此提供一个新类型研究的起始点,尝试为其做出有限的定义,便于创作者参考和借鉴。
我相信,越来越多新作品的诞生将巩固一个类型的疆域,同时重塑类型的藩篱。
沉浸在幻想作品里,阅读者/观众的感知能力会被大幅度地唤醒,在抽象符号的海洋中完全凭借头脑去建构一个从未真实看见、听见、触及的地方。那体验的真实感却不亚于第一次攀登珠峰,第一次深潜海洋;我们被引领着尝试登月,接近黑洞,与龙对话,触摸极光。我想这就是身为人类,我们热爱幻想作品的原因。
阿瑟·克拉克在人类踏上月球表面之前就已巨细靡遗地描绘出来登月的物理和心理感受,托尔金则为人类世界开启了另一个丰富的次元。期待有更多创作者倾心探索未知领域,把魔法和灵性带往未来。
《2001太空漫游》海报〔绘制:马修·伍德森(Matthew Woodson)〕
作者:余卓轩,科幻奇幻作家、编剧、世界观架构师。本文选自《世界科幻动态》2021年第7期
(排版:张馨木 编辑:齐钰 审定:邹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