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避阳光、努力生活…乙肝阴影下的80后

80后是中国最后一批完全暴露在乙肝阴影下的孩子。

没有“母婴阻断”的概念和技术，没有乙肝疫苗及不安全注射的盛行……让这群80后不幸感染乙肝。自此，他们的人生列车驶进黑暗，但随着医疗技术的发展，有人因此得到救赎，而有些人却仍在黑暗中苦苦挣扎。

《柳叶刀·胃肠病学与肝脏病学》2018年的一项研究显示：中国大陆乙肝感染者约有8600万人，相较于上个世纪90年代（1.2亿感染者），感染率在显著下降。这得益于乙肝疫苗、乙肝免疫球蛋白和抗病毒药物的出现和普及。

但公众思维层面对乙肝的错误认知和理解，仍然盛行，这也让乙肝病毒感染者饱受歧视，经历更多人生坎坷。

因为一纸婚检报告，周扬的婚礼泡汤了，未婚妻死活要分手，准岳母痛骂他是骗子，把彩礼和能退的东西都退了。

周扬曾料想到了这一天，可真正发生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恍惚。这是他梦想中的婚礼，也是他可能建立在未婚妻痛苦人生上，本就不该奢望的婚礼。

周扬是一名因乙肝病毒感染进展到肝硬化的患者。曾经，他自觉时日无多，本不想拖另一个人进这个深渊，但是耐不住母亲想要为家族留后的苦苦哀求，再加之自己也渴望爱情和婚姻，所以和未婚妻相亲后，在全家人的刻意隐瞒下，迅速订婚。

可一旦说谎，就需要用无数个谎话去圆：婚检之前，周扬无数次话到嘴边，想告诉未婚妻：“我有乙肝，我有肝硬化。”但每每想到坦诚后的结果，他还是选择把话咽回肚子里，把一切都交给天意。

终于，在婚检报告出来后，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未婚妻不能接受他有乙肝的事实，甚至一度担心自己会被传染：“你这是欺骗，我要是知道你有这个病，根本不会和你相亲，我要去大医院确认一下，要是你把我传染了，我的一生就毁了！”

这种戳心窝子的话，周扬不是第一次听，但从未婚妻的嘴里说出来，更令他痛心。从小到大，小伙伴们的疏离、同学们的淡漠和初恋女友的分手，都在用行动告诉他：你就是个行走的传染体。

他一直想告诉他们：正常的交流和接触是不会传染的。但大家对乙肝的偏见，已经根深蒂固，周扬没有争辩的机会，即使有，他们也不会信，包括未婚妻。

的确，与乙肝病毒携带者一起吃饭会传染的流言至今依然存在。甚至早年间的某些相关法规对乙肝携带者，还设下毫无依据的职业禁入，这让流言一度甚嚣尘上。

很多乙肝病毒携带者，就被这种流言和误解剥夺了诸多选择。携带者王玉就是这样，在辍学后想进食品厂工作，但在体检环节就被刷下来了，“我这种没怎么念书的人有多少条路能选？要么进厂，要么做餐饮，但都悲剧了。”

王玉最终进入美容美发行业，“这算是准入门槛最低的了。”她从前台收银开始做起，尽量避免跟客户直接接触。生活中，她也尽量独居，不愿给别人添麻烦。

然而实际上，乙肝病毒的传播途径只有母婴传播、血液传播、性传播、医源性传播和密切生活接触传播（共用剃须刀、牙刷等），正常交流是不是传染的。

到底是怎么被传染的？这是所有感染者在确诊后，都会反复探察的一个问题。

周扬猜测：自己感染于医源性传播。他小时候经常生病，是镇里卫生所的常客，但小小的卫生所资源有限，每次打针，都是大家共用的针头。

在周扬的回忆中：医生的桌上摆着一个铝饭盒，下面支着酒精灯，有限的几个针头沉在饭盒底。给我打完针，把针头拔下来，放回饭盒里，烫一烫就当消毒。甚至，当小朋友们打预防针时，都是排成几排，每排用一个针头，太忙时，针头刚放进去涮涮就拿出来用了。

而王玉猜测：自己是感染于母亲，她母亲就是一名感染者，因此她和弟弟都没有幸免。这种“乙肝世家”，在她的村子里，并不少见。所以在王玉结婚后，曾一度担忧自己能否生出健康的孩子。

王玉和周扬一样，也有着坎坷的感情经历，初恋在得知她是乙肝病毒携带者之后，直接人间蒸发，这让她大为受伤，但她没有后悔自己的坦诚，“这可能关乎着他（初恋）和下一代的健康，如果是现在，我依然会如实告知。”

因为王玉的身边就有个病友，因隐瞒病情，把病毒传染给丈夫，孩子也没能幸免，最终婚姻破裂，婆家人恨她、骂她是“害人精，害了她们一家三代人。”

幸运的王玉，在几年后遇到了不嫌弃她的丈夫，丈夫咨询过医生后，接种了乙肝疫苗，至今都没被感染。

但是母婴传播风险带来的焦虑，依然围绕着王玉，也围绕着每个“乙肝准妈妈”，她们都深深的忧虑着：万一孩子也感染上，我咋跟婆家人交代，也会毁了孩子的一生。

在充分咨询医生的建议下，王玉在怀孕后，每半个月做一次孕检，她的情绪随着乙肝病毒数的起伏而变化。后来医生开具抗病毒药物，病毒数量降到了3次方，此后便一直维持在这个数值。

“几次方”是乙肝病毒定量数值，这是一种DNA检测乙肝病毒的技术方法，是判断乙肝病毒复制的常用手段。一般情况下，把数值大于10的3次方认为阳性，把3-5次方认为是低量复制，5-7为中等量，大于7次方为大量。复制量越高，传染性越强。

直至分娩，经过医生、助产士的严格操作，以及孩子在出生后10个小时内就注射了乙肝疫苗和免疫球蛋白。后来，王玉的孩子乙肝病毒检测为阴性，王玉泣不成声，她的孩子终于不用再重走她的旧路，可以享受没有自卑和歧视的人生。

母婴之间阻断的成功率，主要与新生儿疫苗注射的及时性和孕妇病毒载量有关系，疫苗+免疫球蛋白的阻断率为 95% 左右。

经历了前三十多年的灰暗人生，王玉此刻真正迎来了属于自己的幸福，爱她的老公、健康的孩子，所以她要努力对抗病毒，定期去医院检查，规律生活，她想健康、长久地生活下去。

而周扬与王玉的境况却截然相反，他已经进展到肝硬化，他也听闻和亲眼目睹过同村人因乙肝、肝硬化、肝癌身亡的痛苦经历。现在自己的头上，时刻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再加上这些年看病给家里造成的经济负担和乙肝歧视的现状，他时常想：“不如给自己来个痛快。”

但他也常常设想，假如自己晚出生几年，出生时就能接种乙肝疫苗，应该就不会被感染上，而现在，一切都晚了。在1992年，乙肝疫苗的接种纳入免疫规划管理，也就是说，新生儿要求接种乙肝疫苗，虽然不是强制的，且是自费的，那也会给他的人生更多一种可能性。

他还想过，假如能早早发现自己感染乙肝病毒，就能抓紧检查和治疗，也可能不会进展到如此严重的地步。但肝脏就是这样一个“沉默”的器官，没有神经，也感觉不到疼痛，这让周扬和很多感染者都错过了最佳控制时机。

乙肝不是一种会迅猛发作的疾病，从携带者到肝炎至少有一二十年，很多时候，不做血检，感染者是不会发现自己被感染的。大多数情况下，乙肝病毒对肝脏不会造成特别严重的影响，但因个体不同，有些人感染后或在某一瞬间，人体免疫系统就会被激活，开始疯狂攻击那些被病毒感染的肝细胞，就会诱发急性乙肝发作或进入慢性乙型肝炎期。

而肝细胞被免疫系统攻击，或是被病毒蚕食，丧失正常的功能，便容易形成肝硬化，而这类的刺激持续，晚期就会出现上消化道出血、肝性脑病、继发感染、脾功能亢进、腹水、癌变等并发症。

但人生没有如果，一切也不会重头再来，周扬现在更希望，随着医疗技术的进步，乙肝病毒感染者能被根治，社会公众也能更加了解乙肝，少一些歧视，多一些包容。

“我们也想堂堂正正走在阳光下，过正常的人生，上学、工作、结婚、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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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周扬、王玉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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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有来健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