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来临,从城市到家居,处处都被红色包围。尤其是属虎的朋友,不管你平时是精致的Amy还是时尚的Jeremy,此刻是不是也得被迫穿上了红裤衩和红腰带?
被迫丢弃都市丽人时尚的你是不是也在疑问:为什么是红色?
春节,到处都是红色元素|Pixabay
红色崇拜:不是普通人能穿的颜色
系红腰带、穿红裤衩都源自本命年“挂红”的习俗。
古人在一天12个时辰中见证日出日落,又在12个月轮替中总结出万物春生夏长、秋熟冬亡的规律;于是认为,人同万物生长一样,也具有自身的生命周期,这一周期的长度就是12年。古人认定,人每次渡过一个周期就会经历一次轮回,而本命年是这个周期的最后一年,顺利渡过本命年也就意味着生命新周期的开始。
基于这样的民俗心理,千百年来,民间逐渐形成了许多以辟邪祈福为主题的本命年习俗,其中又以“挂红”习俗流传最为广泛。简单地说,“挂红”就是在本命年除夕夜穿戴红色的配饰,以求驱邪避凶,祈福纳祥。今天我们所熟悉的系红腰带、穿红裤衩就是挂红习俗的一种体现。
玉质十二生肖|Rosemania / flikckr
然而,为什么我们选择了“挂红”而不是“挂绿”或“挂紫”呢?许多学者认为,我国“尚红”的民俗源自远古先民对血液、太阳和火的敬畏。这三种元素带给远古人类最初的震撼,而它们在视觉上都接近于红色,因此红色被先民赋予神圣的意义,这或许就是红色“驱邪避凶”的世俗意义的源头。除了“驱邪避凶”,在中国的五行逻辑下,红色还呼应着“喜怒悲思恐”五情中的“喜”,也是吉利、祥瑞的指代,这也是为什么每年春节,人人都恨不得从头红到脚,把红色用到极致。
不过在古代,大红色可不是想穿就能穿的颜色。早在商周时期,赤色就位列“黑、赤、青、白、黄”五方正色之一,被赋予浓厚的礼制意义,成为高贵与权威的指代。周朝更将赤色视为本朝色尚,《礼记·檀弓上》记载“周人尚赤,大事敛用日出,戎事乘服,牲用骍”,说的就是周人崇尚赤色,连祭祀用的马都得选赤色的。在隋唐以前,红色服饰一直是王公贵族专属,民间甚至禁止使用。
故宫亦有诸多红色元素|Pixabay
直到明末清初,红色才真正“飞入寻常百姓家”。明朝初期,普通民妇不被允许穿大红色。可是到了明末,朝廷自顾不暇,禁令也逐渐松弛,普通老百姓压抑了上千年的“爱红”之情迅速蔓延。清朝《阅世编》中写道,“担石之家非绣衣大红不服,裨女出使非大红里衣不华”,已经到了不穿红色不出门的地步。到了清朝,红色在统治阶级中的使用开始变少了,老百姓终于实现了“红色自由”——古典名著《红楼梦》里,出现了31种红色的色彩词。红,是中国古代色彩词中包含色域最广的颜色词。朱、赤、绯、縓、纁、妃色、都可以被归入“红”的范畴,可以说是 “五彩斑斓的红”了。
我国古代虽然崇尚红色,但要得到红色却不容易。更难想像的是,在只有王公贵族才能享用红色的年代,这种高贵的色彩竟然出自一种不起眼的小“草根”。
茜草:小小“草根” 染出天子服色
在唐朝以前,茜草(Rubia cordifolia)是中国提取红色染料的主要植物。从表面上看,这种攀援生长的草本植物似乎跟红色沾不上边——它开着小小的白花,四片轮生的小叶子翠绿欲滴,一点儿红色的影子都没有。不过,古人仔细观察茜草,发现它的地下部分呈现明显的红色,于是想到用它把织物染成赤色。
茜草的叶片|Vinayaraj / Wikimedia Commons
从普通“小草根”到高贵赤色,茜草走过了很长的路。在很多人的观念里,古人给织物染色,应该就只是把天然带有某种颜色的植物跟织物放一块,泡一泡、煮一煮就行了。事实上,古人染布的技术含量比我们想象中高多了。
正是红色的根状茎,让茜草成为了染料|Amit Verma / indiamart.com
茜草里的显色物质对织物纤维没有亲和力,所以用茜草染色需要用先“媒染”。织物需要先被放入含有媒染剂的媒染液中浸泡,再用茜草煮制的染液对织物进行染色。
茜草染出的颜色与媒染剂关系非常密切,只有使用铝盐作为媒染剂时,染出的红色才最鲜艳。令人震惊的是,早在千百年前年,我们机智的祖先就已经熟练掌握了用椿木灰、明矾土等含有铝盐的物质作为媒染剂的茜草染色方法,甚至还能够使用加染和套染的方法控制颜色的深浅。
用茜素红染色的亚麻布|CATHARINE ELLIS / ellistextiles.com
春秋战国时期的《考工记》中就有“一染谓之縓,再染谓之赪,三染谓之纁”的记载,马王堆出土文物中的深红色染料也是铝盐媒染剂加茜草染制而得到的颜色。
马王堆一号汉墓出土的“长寿绣”底色就是用茜草染成的|湖南省博物馆
茜草染出的赤色跟我们现代意义的大红色有一定的区别的——尽管反复加染能够提高茜草根染色的饱和度,但染出的织物总体颜色都是偏暗,这种颜色在印染界有专门的术语叫做 Turkey red(土耳其红),也叫土红。尽管只能染出土红色,茜草仍然始终占据着红色染料的江湖霸主地位,直到唐朝,一种来自西域的植物才打破了这一局面,也带来了饱和度更高、更艳丽的红色。
红花:决定了口红色号
从唐朝开始,从西域舶来的菊科植物红花(Carthamus tinctorius)取代茜草,统领红色染料的江湖。
名为红花,但花是黄色的|Pseudoanas / Wikipedia
红花很早就为人类所用,不过那时候它的主要业务还不是织物染色,而是殡葬行业。是的,你没看错,就是殡葬行业。以红花用作染料记录最早可以追溯到在公元前25世纪的埃及。那时候,红花的黄色素被认为有防腐作用,因此被埃及人用于制作包裹木乃伊的绷带。
西汉时期,张骞出使西域,将红花带回中原。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红花染色技术已经非常成熟了。隋唐时期,红花染出的“真红”开始引领时尚潮流。诗人李忠为红花写下了这样的诗句:“红花颜色掩千花,任是猩红血未加。染出轻罗莫相贵,古人崇俭诫奢华。”意思是,红花染出的红色比所有花的颜色都要红,甚至比猩猩血还要红。这说明红花染出的红色具有更高的饱和度,远比茜草染出的红色更鲜艳。
用红花染成的衣服|japanesetex-style
不过,要从红花里得到漂亮的红色,难度也不小。现代科学家发现,红花的花瓣里含有两种色素,一种呈红色,一种呈黄色。要得到漂亮的红色染料,必须先把黄色去掉。
用红花中的红色色素和黄色色素分别染成的丝线|Yuki
幸好这两种色素的脾气很不一样,黄色素溶于水和酸性溶液,红色素只溶于碱性溶液,在酸性溶液里会产生沉淀。古人由此想到了一个去黄留红的办法——杀花法。
根据《齐民要术》中记载,为了制作红花染料,古人会趁着早上露水未干时采集红花花瓣,然后将其捣碎,先用水洗掉一部分黄色素,再用洗米水之类的弱酸性溶液去除剩余的黄色素,把剩余含有红色素的残花压制成饼,用青蒿汁杀菌之后保存起来。等要用的时候,再把这些花饼用碱水浸泡,使红色素浸出,就能得到稳定的红色染料了。
晾晒红饼|草木染め / photozou.jp
这样的花饼方便运输保存,更能适应大规模生产的要求。值得一提的是,红花不仅在织染行业混的风生水起,还涉足化妆品行业——红花饼不仅能用来染色,还能用来制作胭脂和口红,主宰了古代小姐姐的口红色号。
这样看来,全能型选手红花替代茜草“独步天下”也是理固宜然了。不过就在红花染色盛行的唐朝,一股染色新势力正在南方崛起,静静等待着自己时代的到来。
苏木:送你“五颜六色的红”
在魏晋南北朝时期,一种名叫苏木(Caesalpinia sappan)的豆科云实属植物自岭南悄然进入中原。从外观上看,或许你很难想象,它能带来最丰富最艳丽的红色。
苏木看起来和红色也没什么关系|Forestowlet / Wikimedia Commons
苏木也叫苏方木、红柴,是一种小乔木,长着漂亮的羽状复叶,开黄花,茎上长着圆锥形的小刺。从外观上看,苏木跟茜草一样,似乎跟红色没什么关系,但苏木的红藏在“芯”里——苏木去除外皮和边材后,取苏木芯材阴干,就可以用作染料。
劈开的苏木 | David E Mead / Wikimedia Commons
苏木染色也需要使用媒染剂,相比于茜草,苏木染色最大的优势在于变化。在苏木染色的过程中,使用不同媒染剂可获得得红、绛红至深紫色甚至黑色系的各种颜色。在明代宋应星的《天工开物》中有木红、萦色、藕褐、天青、葡萄青等五种色彩都用到了苏木。毫不夸张地说,苏木不但能染出“五颜六色”的红,甚至还能染出许多其他的颜色,堪称染料中的“全能型选手”。
改变条件用苏木染出了不同的颜色|参考文献[5]
到了明清时期,当红色走进寻常百姓的生活,多变的苏木满足了人们对红色更多元化的需求,自然也成了植物红色染料江湖最后一任霸主。
鸦片战争以后,随着工业染料传入中国,苏木染色也渐渐退出历史舞台。但是现在,苏木依然在岭南的厨房里找到了一席之地。据说在广东惠州博罗县,人们至今保留着用苏木芯材煎水给食品染色的饮食风俗。
实验狗熟悉的苏木精染色,来自洋苏木而非苏木 | Reefmonky / Wikimedia Commons
最后还得跟属虎的朋友说一句,所谓本命年运气不好的说法是没有科学依据的。回望一生,本命年恰是在人生中最富变化的年纪——12岁进入青春期,24岁初入社会,36岁恰是真正挑起生活重担的年纪……这样的年纪,自然会面临种种新的挑战。
何况,人生起起落落,不如意又岂止在本命年这一年呢……
参考文献
[1]郎青.草木染红及文化研究[D].中国美术学院,2018.
[2]王兴业. 古代尚红习俗中的多重隐喻论析[J].民艺史论,2021.
[3]郭新茹,王娜,陈天宇. 过渡仪式视域下中国本命年文化习俗探究[J].艺术学界,1996.
[4]梁佳鸥. 探析传播仪式观视域下本命年的崇拜现象[J].文化综合,2020.
[5] Takahashi, Tetsuya & Tsurunaga, Yoko & Aso, Yuji & Yoshino, Katsumi. (2016). Color Fastness of Sappanwood-Dyed Silk and Insights into the Clothing Life of the Heian Period. Journal of Fiber Science and Technology. 72. 206-219. 10.2115/fiberst.fiberst.2016-0031.
作者:任多本多多
编辑:麦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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