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了生命科学，真的就没有前途吗？

上周，西湖大学宣布将于今年招收第一批本科生；3月19日，西湖大学校长施一公教授在网络上进行了招生宣讲直播，并回应了 “生化环材是四大天坑专业”的说法。不过，网友们的关于“天坑专业”的争论仍然没有止息。有感于此，毕业于清华大学颜宁实验室的博士、现任人大附中高级教师的和渊老师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撰文 | 和渊（中国人民大学附属中学高级教师）

“21世纪是生命科学的世纪”，这句话已经流传了许多年，但同时也有很多人认为“生命科学”是天坑专业，劝年轻的孩子一定不能选，因为就业前景实在是不容乐观。事实真的是这样吗？作为一个高中老师，经常被学生问到这样的问题，我就把自己平时的回答整理一下，给大家提供一个参考。

生物专业目前确实是不那么好找工作，这是有现实原因的。我总结了几个原因：

1. 知识层面：属于基础自然科学，解答问题的实用性没有那么强

生物学是研究生命现象和生物活动规律的科学，它的主要目的是满足人类的好奇心，解释生命运作的机理。它不像金融、管理等专业，学到的知识可以直接应用在日常生活中，生物学没有那么强的实用性。这是大家普遍愿意学习金融而不是生物的原因之一。

2. 技能层面：培养的通用技能有限，而掌握的专业技能却没有太多扩展性

生物学中学到的技能在实际生活中没有什么用，而且也很难延展到其他学科中去。比如生物学会学习到基因克隆PCR、养细胞等技术，可是这个在我们日常生活中也用不到（现在会做PCR可以去做核酸检测志愿者了）。而计科类专业就不同，计算机、编程等知识技能几乎可以应用到当今世界的绝大部分领域。

3. 产业层面：产业链不发达，研发成本高、周期长

与国外相比，国内生命科学领域的就业机会相对偏少，生物医药产业兴起也要比国外晚很多。而且，新药研发领域存在风险大、复杂度高、耗时漫长等特点，根据《自然》杂志的数据显示，一款新药的研发成本大约是几十亿美元，耗时大约10年，而成功率却不到十分之一[1]，所以，要建立起完整的产业链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形成完整的生态链仍需要时间。

4. 个体层面：成长周期长、淘汰率高、收入偏低

从事基础生物研究所需的成长周期比较长，至少要读到博士（平均大概28岁左右），之后还要做一到两轮的博士后（大概出站的平均年龄为32岁左右），而能拿到教职的人却非常少，淘汰率非常高，底层科研工作者的收入又偏低，只有金字塔塔尖的那一小撮人才能带来转化的价值。

这么看下来，那生命科学专业就一定不能选了吧？当然不是！

如果你对生命科学——以及其他“天坑专业”——感兴趣，那么，一定要选。遵从内心的声音是非常重要的，什么都比不上发自内心的热爱。选择任何一个专业都有利弊，兴趣与热爱永远是最好的向导。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行业周期轮动，专业有冷有热，当前的热门未必是将来的热门。坚持我心，不忘初衷，才是最可贵的。

如果你对这些专业没感觉，就是单纯想要赚钱，那么，生命科学倒真可能是个不错的选择。就算真的只是为了找工作而选专业，高考报名时要考虑的也是四年后的就业市场，而不是眼前的热门。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说，字节跳动董事长张一鸣、拼多多董事长黄峥、搜狗CEO王小川在卸任之后，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投入生命科学领域。为什么呢？

首先，生命科学是国家战略性产业之一，得到国家政策的支持。随着世界人口的增加，老龄化的加剧，粮食、能源、环境、疾病、资源等一系列问题凸显，亟待解决。而要解决这些问题，离不开生命科学的技术。各个国家的产业发展政策都会将生命科学列为国家战略性产业之一。对中国来讲，科技创新的战略意义尤为重要，发展芯片制造、生命科学、人工智能等”硬科技“，目的是解决我国的“卡脖子”问题。

其次，生命科学领域具有广泛的市场前景，资本疯狂涌入这一领域。近些年来，国外生物医药巨头看好中国市场、资本大举进入中国；大量的归国人才也极大推动了本土生物医药技术的不断发展。2020年，全球医疗健康产业共发生2199起融资，总额达749亿美元[2]。前几天，我还在圈内看到某互联网大厂招聘细胞生物学、分子生物学的高级科学家，年薪可达150万元人民币。

最后，生命科学将在未来对世界进行从科学到技术的深刻改变。生命科学是一个交叉性十分强的学科，伴随科技飞速发展，学科划分越来越细，学科交叉性越来越强，许多生物相关的新兴学科方兴未艾。在科学上，生命科学现在还处于非常稚嫩的阶段，很多问题尚未解决，人类最聪明的头脑都希望去用自己的智慧理解生命，可以说，自然科学在等待生命科学带来一场全新的范式革命。在技术上，我们曾经完全想象不到的技术可能会深刻改变我们的世界，比如基因编辑、基因检测、基因治疗、脑机接口，甚至意识上传、长生不老都是有可能的，这将改变人类社会的生活、伦理、价值观等各个方面。

二十到三十年后，生命科学有可能成为如当今互联网一样的社会基础设施，整个世界也许会完成从IT（Internet）到BT(Biotechnology)的转变。生命科学将为整个科学界带来一场全新的范式革命，并且生物学技术一定会在解决资源、环境、能源、疾病、长寿等问题的过程中带来 “第五次工业革命”！

不过，如果选专业仅仅只盯着找一个好工作，是不是有点把自己看低了？难道我们读这么多书就只是为了找一份“好”工作？从小到大，规划来规划去，只是为了一条最保险的人生路径？奋力考入双一流名校，只是为了上班升职加薪这类平庸的目标？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中国那种“修齐治平”的士大夫精神哪里去了？有网友评论西湖大学校长施一公教授说“选择专业不要考虑就业”的回答有点“何不食肉糜”的感觉，其实是没有理解施老师的逻辑。当我们读书不仅是为了找一份好工作，当我们上学不仅是为了就业，当我们目标高远、怀抱鸿鹄之志，想着完成的是一份事业而不仅仅是一份职业，想着我们要做的事情是为国家、为民族甚至是为全人类服务的，我们就不会只盯在房子、车子、结婚、生孩这些事情上，而是去追逐、去解答更重要的使命。同时，当我们do something bigger than myself的时候，好工作、高年薪可能会自然而然的来到我们身边。这就像考试一样，如果我们的目标是100分，那么一般只能考到80-90分，但是如果我们目标是120分，那么考到100分就没那么难。其实，所谓“好的工作”、“高的薪水”只是我们在追逐理想过程中的一个副产品，只要我们坚持笃定自己想追求的东西，无论学习什么专业，未来的前景往通常不会黯淡。

马克思在《青年在选择职业时的考虑》的一文中写道：“如果一个人只为自己劳动，他也许能够成为著名的学者、大哲人、卓越诗人，然而他永远不能成为完美无疵的伟大人物。历史承认那些为共同目标劳动因而自己变得高尚的人是伟大人物；经验赞美那些为大多数人带来幸福的人是最幸福的人；宗教本身也教诲我们，人人敬仰的理想人物，就曾为人类牺牲了自己──有谁敢否定这类教诲呢？如果我们选择了最能为人类福利而劳动的职业，那么，重担就不能把我们压倒，因为这是为大家而献身；那时我们所感到的就不是可怜的、有限的、自私的乐趣，我们的幸福将属于千百万人，我们的事业将默默地、但是永恒发挥作用地存在下去，面对我们的骨灰，高尚的人们将洒下热泪。”我觉得这段话说得特别好，在我们困惑的时候，在理想现实与诗和远方产生冲突的时候，在我们不知道如何做选择的时候，看一下这段话，可能会有不一样的体悟，可以帮助我们理解自己对未来的选择。

参考文献

[1] Mullard, A. The drug-maker's guide to the galaxy. Nature 549, 445–447 (2017).

[2] VCBeat Research. 2020年全球医疗健康产业资本报告.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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