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潜者

科普中国-科普文创 2017-12-18

　　莫与凡设想过无数种与秋月再次见面的情景，但他从未想过会是今天，在这架飞机上。

　　他挂着一张扑克脸，在机舱的过道上缓慢的走了一个又一个来回。旅客们被告知这架飞机上有紧急安全隐患需要排查，每个人脸上都有些不安。机舱内鸦雀无声，他们的视线牢牢盯住莫与凡在机舱内走动的身影。唯有坐在后排某个靠窗位置的秋月安然坐着，转头漠然的看着窗外。

　　他走回机长身边，小声说：这架飞机上的任何人都不得离开。请隔出一个空间让我一个一个找他们谈话，包括所有机组工作人员。另外，通知救护车待命。机长连忙答应着去办了。

　　莫与凡努力平静心情，对着自己领口的一个隐形话筒说：深潜者004号，请求开始对DH28航班上的乘客及工作人员实施深潜调查。

　　他耳朵里传来回答：行动批准，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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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哈利波特》的故事里，有一个叫做冥想盆的东西吗？当人们想重温某段记忆，就潜入盆内，以旁观者的角度重新看一遍当时的情景。”

　　“知道啊。那是储存记忆的地方。”秋月笑盈盈的回答。她喝了一口杯子里的咖啡，又问：”怎么想起来聊这些？”

　　莫与凡不好意思的笑笑：”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在安全局做什么工作嘛，简单来说就是，我会时不时去别人的’冥想盆’里去看看。只不过…比那更复杂一点。”

　　秋月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真的？那你…也可以随便看到我的记忆吗？”

　　莫与凡连忙摆手：”当然不会了，进行每次深潜都要得到上级批准，而且大多是针对犯罪嫌疑人的。”秋月调皮的笑笑：“那我就放心啦，我可不想我的秘密被人发现。”

　　俩人笑着闹着，去聊别的话题了。

　　……他没有告诉她的是，这份工作的风险虽不是身体受伤，但是会有溺死在“冥想盆”里的危险。他想起师傅 002号在某次深潜过程中，中了圈套，掉入对方设置的迷宫，再也没有醒过来…成了植物人。

　　想到这里，他搂紧了怀里的秋月，闻着她头发的香气，感受着她柔软的身体。现实世界的人和事物，多么美好又真切。他不想在别人的记忆中，孤单迷茫的飘来荡去。如果是那样，他宁可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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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稳定心神后，莫与凡与助手调试着仪器。他吩咐说，从这架飞机上年纪最小的乘客开始。

　　孩子们年龄小，记忆简单，潜意识也不神秘。几乎不会有人把重要的信息放在这样的大脑里。莫与凡闭上眼睛，进入助手领来的第一个孩子的内心世界。

　　这是一个幸福的小姑娘。记忆中满是可爱的毛绒玩具，粉红色，美味的糖果，妈妈温和的笑脸，她还养着一只小狗。他继续下沉，来到孩子的潜意识表层。这里虽然不像她的浅层记忆那么阳光温暖，但是也算清澈见底。莫与凡快速浏览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

　　他抬起头，向头顶的那束光游去。那是引灯信号，是把他带回现实的标记。

　　他的眼球动了动，睁开眼睛。面前的小女孩还在昏睡着。他说：“什么都没有，开始唤醒程序吧。”于是助手按了按仪器的按钮，小女孩慢慢的苏醒了。她很快就恢复正常，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似乎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助手笑眯眯的给了她一块巧克力，小女孩开心的回到了座位上。

　　乘客一个一个被请进来。莫与凡一次又一次进入不同人的潜意识中去。在完成了第20个乘客之后，他终于有些撑不住，需要休息。他神色平静，仍旧是那张扑克脸，但是在心里咒骂着：成年人的世界真是肮脏得可怕。比如刚刚离开的那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头脑中全是污浊不堪的记忆。而且他的潜意识诡异至极，充满各种黑暗扭曲的画面…莫与凡看到他走回自己的座位——就在秋月身边的位置，感到一阵不适。

　　但是他并不会做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他是职业深潜者。他的职责就是穿过头脑中所有美好的，肮脏的，快乐的，痛苦的痕迹，在那最隐秘的深处，捕获自己的目标。

　　他环视机舱，人们显得焦躁不安。完成了与莫与凡会面的乘客，向其他人解释着发生了什么。无非是，问了几个问题，然后恍恍惚惚的就结束了，诸如此类。

　　他在心里苦笑着：这些人是多么无知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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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十年前，世界上的那一小部分掌握着大量资源的人们，渐渐明白了这样一件事：最危险的地方，是人心；最安全的地方，也是人心。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他们将最重要的信息都储存在自己最深层的意识中——那个就连他们自己都需要额外手段才能到达的地方。

　　那里有他们的财富信息，他们的筹码，他们全部的秘密。

　　那个地方，只有深潜者可以到达。

　　这个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深潜者。有的在明，有的在暗。如果今天莫与凡找不到那个携带了秘密文件的乘客，等他们下了飞机，立刻就会有其他为非法组织效力的深潜者将信息取走。

　　“暗蛇”，就是这样的组织。那一群人，心狠手辣冷酷无情。他们专门做信息秘密传输和走私的生意，是最昂贵的“信息镖局”。

　　而为“暗蛇”效力的深潜者，是不会管载体的死活的。他们会暴力进入人的意识世界，不惜摧毁那里的一切，只求快速的拿走他们需要的东西。留下人类载体头痛欲裂，生不如死。

　　想到这里，莫与凡喝了口水，准备继续工作。这时，他的耳机里传来上级指示：“004号，根据最新情报，此次被载体携带入境的信息很有可能是引爆型加密类。你要多加小心。”

　　引爆型加密。意味着玉石俱焚。是“暗蛇”近几年新开发出的文件传输与加密的方式。他想起师傅那苍白的脸。

　　当时他还是师傅身边的一个小助手。那一次，他们的目标是某走私人体器官组织的大头目的潜意识深层。如果任务成功，获取的信息将作为重要的犯罪证据向其提出指控。两人调试好仪器，师傅在下潜之前说：“小凡，你再重复一遍我说的话。”

　　莫与凡说：“如果在一个小时后你还未苏醒，说明加密文件引爆，您已经迷失在对方的潜意识深层，我…就切断引灯信号。存储已经获取的数据，关闭仪器，送您去医院。”

　　加密文件引爆，意味着运输信息的人类载体的大脑陷入混乱。此时那里就是一个巨型迷宫，深潜者再也找不到来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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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位，路秋月。”助手念出这出这个名字后，一名空姐转身去将她带来。莫与凡不被人察觉的轻轻咳了一下。他的喉结不自然的动了动。

　　秋月很快就来了，坐到了他对面的椅子上。助手解释道：“等下莫警官会问您几个问题，请如实回答。在那之前，请戴上这个，目的是分析和记录我们交流过的信息。”

　　他们二人并未做出认识彼此的样子，只是不自然的快速扫了对方几眼。莫与凡觉得自己的心在剧烈跳动，过去了这么久，他仍旧无法忘记眼前的这个女人。“出国度假刚回来吗？”莫与凡装作随意的问道。

　　“出差。”她简短的回答，耳朵有些红。

　　“不要紧张，很快就结束了。我们开始吧。请问路小姐这次在美国都去了哪些城市？”“纽约，波士顿，还有…”她的声音听不见了，她已经进入了睡眠状态。

　　助手用眼神请示了一下莫与凡，他点头回应。助手给他戴好脑波头盔。他在心里不断的默念着：不要是她，千万不要是她，然后渐渐的潜入秋月的记忆中。

　　师傅曾经对他说过这样一个比喻：深潜者浏览别人的记忆，就像走在深夜的街头，看着那些已经关了门的商店橱窗里的展品。你只能看，不能走进去。如果你一定要打破玻璃进入店内取走物品，警报就会立刻响起。你想脱身就难了。

　　所以，此刻莫与凡时不时的在那些记忆橱窗里看到属于他们俩的画面，百感交集。他很想慢慢的浏览，慢慢的游荡，但是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必须快速行动。他告别那些鲜活甜蜜的回忆，直接到达最底层。看着秋月那深不见底的黑洞洞的潜意识，他的心情从未如此不安。他不知道自己会看到什么。

　　他一点一点下沉。

　　突然，他停住了。一个经验丰富的深潜者的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不对。他抬头看看，引灯的光还在。他想了想，决定先离开。

　　助手看他醒过来，刚要唤醒路秋月，他摆手制止。“有问题。”他的表情变得阴冷，“她的潜意识，被人修正过。”

　　“潜意识被人修正过？她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吗？”助手急切的问。

　　“现在还不清楚。我必须再去一次。”他想了想，对助手说：“如果一个小时我还没有苏醒，说明我出不来了。你就存储好数据，向上级报告。”他又说：“搜集一切关于路秋月的信息。寻找蛛丝马迹。”助手神色复杂的答应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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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与凡深吸一口气，再次进去秋月的意识中。

　　这一次他浏览得尤为仔细。这时他发现这样一个画面，在秋月登上DH28这架飞机前，在机场点了一杯咖啡。无糖无奶的黑咖啡。他疑惑不已：秋月喝咖啡的口味变了么？以前她是一定要糖奶都加足的啊？

　　奇怪。

　　他又仔细回想了一下今天的秋月，似乎是有什么不同。但是他又说不清，是哪里不同。那若隐若现的陌生感，他以为是因为两个人久未见面的缘故。看来没有那么简单。

　　他抬头看了看引灯的光亮，潜入秋月漆黑的潜意识海洋里。与其他人杂乱无章不同，这里仿佛被人整理过，打扫过。虽然这样说很奇怪，但是这确确实实是莫与凡此刻的感觉。他尽量去忽视周围形态各异的秋月，有痛哭得面目扭曲的，有一丝不挂的搔首弄姿的，有一脸狰狞披头散发的，他反复告诉自己那些都是幻象，都是假的，都是秋月想要压在大脑深处的记忆。每个人都有不愿去回想的记忆和隐秘的欲望，不要去管。他必须尽快的找到那个文件，完成任务。

　　就在他觉得压抑得快要承受不住时，他看到了一样东西。它与这里的所有画面都格格不入，是被人放在这里的。莫与凡心里一阵兴奋：他找到了！

　　他刚要伸手去拿，立刻又缩回去。如果是引爆型加密，他能处理好吗？他问着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就算迷失在秋月的意识和记忆中，又有何不可呢？她是他深爱的女人，既然在现实中已经无法继续，他愿意永远沉沦在这逝去的时光里。

　　不对，不对，不对！他努力让自己的意识保持清醒。

　　对于引爆型加密文件，目前根本没有一个好办法解决。那文件会不断的扩大，延伸，就像凭空生出一个巨型章鱼，它的触手会将意识，记忆，一切的一切都打乱，引发头脑风暴。人类载体会痛苦不堪的昏死过去。

　　师傅，我该怎么做？

　　秋月，我该怎么做？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莫与凡在黑暗的意识海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他可以就这样，放下这件棘手的东西，回到现实中去。这样他可以保全自己。但是秋月或者被逮捕，或者会被”暗蛇”控制，她的命运未可知。他可以立刻消除这个加密文件，但是不知会引发什么后果。

　　左思右想，他决定赌一把。把文件先复制到自己的意识中去。然后将它从秋月的大脑中消除。

　　可就在他复制完成，进行删除操作的时候，眼前的这个模块突然闪出一道光，然后迅速膨胀开来。

　　不好。加密炸弹还是被引爆了。那模块再也不是规则的多面体，化做无数让人作呕的肥虫，向上伸展着，扭动着。他周围那些那无数秋月的幻影，也逐渐被淹没。

　　莫与凡唯有不顾一切的拼命上潜。就在他马上就要冲出深邃的黑海，来到浅层记忆区的时候，身后飞速膨胀的模块已经追了上来，马上就要将他淹没。

　　近了，近了，已经看到引灯信号了。快点，再快点！

　　然而，他还是没有快过那膨胀的怪兽，他的周围一片灰暗，他看不到光了，也看不到通道。他甚至看不到任何秋月的记忆了。他分不清方向了。

　　他疯狂的四处冲撞，但是这个世界没有上下左右，东南西北。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向哪里走。他可能离出口越来越远了吧。

　　而此时，他的助手已经急得满头大汗。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莫与凡仍旧没有苏醒。他一边看看他，一边看看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从莫与凡的意识中传送回来的信号，就在刚刚，突然间变得越来越微弱，越来越微弱，最终再也捕捉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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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分开吧。”秋月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她坐在对面，眼睛红肿。

　　“…好。”莫与凡的心仿佛被人撕裂了。但是他已经无所谓了。当他看到秋月和另外一个男人搂在一起，露出他所不熟悉的妩媚笑容的时候，他从不知道，他的秋月，纯净，可爱的秋月，在另外一个男人面前，会有完全不同的一面。

　　“我今天就搬走。”说完这句话，秋月就飞快的出去了。良久，他才茫然四顾，面对空荡荡的屋子说：

　　“好。你说什么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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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之后，他无数次从噩梦中醒来，身边再也没有秋月陪伴。作为深潜者，大脑要经受比常人残酷得多的刺激，他常年都会噩梦连连。他曾经苦笑着对秋月说：“哎，这算是职业病吧。”

　　秋月总是温柔的给他按摩，抱住他的头，说：“做噩梦了也不要怕，你醒来了我肯定在身边。我会把你从噩梦中带出来。放心。”

　　我会把你从噩梦中带出来，放心。

　　莫与凡不知怎的想起这句话。突然，他恍惚间看到一个身影，一个女人的身影，在这混乱的意识深海里，缓慢的游荡过来。停在他不远处。他奋力的朝她的方向过去。

　　竟然，是秋月。

　　她无言的看着他，轻轻一笑，拉起他的手，不停的向前。

　　“你还好吗？与凡。”

　　“好久不见。我好想你。”

　　“不要怕，你会没事的。”

　　“我被姐姐关起来了。说我没有完成任务，还妨碍了她完成任务。”

　　“你不会怪我吧。”

　　莫与凡不断的接收着来自秋月的信息。他想和她说点什么，但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不过，我们得快一点，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接着，他看到引灯的光。他回到出口了！

　　“与凡，再见了。我爱你……”莫与凡接收到这最后一个信号，秋月的身影就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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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钟到达1小时15分钟，助手颤抖着手，刚要断开链接，突然间又接收到了莫与凡的脑波信号。他激动得险些跳起来。

　　莫与凡睁开眼睛的一瞬间，他明白了——路秋月是双重人格。一个要害他，一个又爱他。

　　后来，总部发来调查结果：路秋月是“暗蛇”组织的重要成员，潜伏在他身边监视他的行动。秋月的一个人格爱上了他，无法承受这份折磨，就离开了他。她与莫与凡分手之后，爱他的那个人格被“暗蛇”一怒之下关在了潜意识中。谁知，模块引爆后，她又阴错阳差的被解放了。也正是这个人格带着莫与凡在最后关头回到了引灯的光那里。

　　莫与凡是第一个经历了引爆型加密而重新苏醒的深潜者，最难得的是，他带回的原文件是第一手研究素材。这次行动重创了“暗蛇”，他们那所谓最昂贵“信息镖局”的名号大受影响，很是沉寂了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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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球另一端的一栋豪华别墅里，一个面色阴郁的男子一言不发的看着窗外的山林湖水。门开了，走进来一个婀娜多姿的美艳女郎。

　　“秋月被当作植物人，安置在那边的医院了。”她小声汇报道。

　　“好。004号呢？”

　　“他安然无恙。深潜后在最后关头醒了过来。现在，天天去医院看秋月，痴情得很。”那女人妩媚的笑着说。

　　“我知道你一直看她不顺眼，曾指使你的亲信对她暴力提取信息，想毁掉她。别以为我不知道。”男人似笑非笑。女人慌忙挽住他的胳膊，撒娇着说：“那还不是因为她，你都不正眼看我一眼了。你这个坏蛋…”

　　“哈哈哈，你也算立了一功。要不是你搞小动作，我们怎么会发现，她的人格意识，在强力脑波轰击下会一分为二？”男人的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接着说：“这次利用她引爆加密文件，一是可以看看能不能弄死004，二是…我们也看看秋月的潜力究竟在哪里。”

　　女人的脸色暗淡了一秒钟。她以为，这次可以一箭双雕，一起搞死004和路秋月。谁能想到，这两个人，都是如此命大。她简直快要气疯了。

　　不过，她倒是想知道，那路秋月的人格意识，难道在头脑风暴下仍旧能生存下来？难道，她的人格会继续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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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