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危儿童在祈祷声中康复，神迹还是科学？

　　千百年来，人们把常识不能解释的现象称作神迹。教廷也会通过对神迹的权威认证来册封圣人，宣示他们是上帝的使者。然而，随着科学技术的不断进步，越来越多以前的神迹变得可以被常识解释，这样教廷就必须不断与时俱进，把那些假的神迹逐出官方认证的范围。到了21世纪，认证神迹和册封圣人因为科学的存在无疑要经历更复杂的程序。以下就是一个宗教在科学时代遭遇挑战与努力应对的故事。故事虽然简单，但其中涉及的问题细想起来并不少。

　　撰文 |吴建永（美国乔治城大学医学院教授）

　　2006年，在美国西雅图，一位五岁小孩杰克在打球时碰破了嘴角，这种本来很快就能愈合的小伤却迅速恶化，感染扩散极快且什么抗生素都没效果，眼看脸上大片大片的肌肤被细菌很快吃掉，孩子进入高烧昏迷状态，病情迅速发展，医生们却束手无策，只能对家长说“做好最坏的准备吧”。原来，这个小孩的伤口不幸被一种对多种抗生素耐药的超级“食人菌”感染了，死亡率非常高。

　　可是小孩的父母是虔诚的天主教信徒，他们相信神迹的存在。教堂祈祷的时候，沙耶神父让他们向一位350年前死去的善女卡特蕾（Kateri Tekakwitha, 1656 - 1680）祈祷。小杰克父母为生命垂危孩子的祈祷通过互联网闪电般传开。几天内就有大批教徒加入，“告诉他我们在丹佛为他祈祷！”“告诉他我们在伦敦、在以色列为他祈祷！”消息不断传来，全世界的教徒都在为小杰克祈祷。

　　几天后，“神迹”果然出现，感染被控制住了，小杰克逐渐康复！据说，在病情出现转机的关键那天，卡特蕾修女协会派了一位代表来医院探望，她把一张卡特蕾修女的画像交给杰克的妈妈，并贴在小孩的枕头上。而第二天早上，小杰克的病情就有了转机：在当日进行的清创手术中，医生突然发现感染开始停止扩散了。

　　难道真的有神迹吗？天主教作为世界上的一个成熟宗教，信奉 “圣人”（Saint）， 认为上帝通过圣人之手来实施神迹（miracles），救黎民于水火。自然，圣人和神迹也是促使民众信奉上帝最有说服力的办法。自古以来，人们把常识不能解释的现象称作神迹。教廷也会通过民间神迹的权威认证来册封圣人，宣示他们是上帝的使者。然而，随着科学技术的不断进步，越来越多以前被认定为“神迹”的现象变得可以被常识解释，这样教会也就必须不断地与时俱进，把那些假的神迹逐出官方认证的范围。如果不努力这样做，就会出现假圣人泛滥，教会公信扫地的局面。

　　两千年来，罗马天主教已经册封（canonized）了上千位圣人，因此册封新的圣人的手续就变得越来越严格。到了21世纪，认证神迹和册封圣人更要经过极为复杂的程序。受封的每位圣人都必须在生前尽行善事并有真实而得到正式确认的神迹，才会在死后被罗马教皇确立，册封成圣人。

　　近代天主教圣人形象，左为圣马丁（St Martin de Porres），右为圣特雷莎（即人们熟悉的特蕾莎修女，Sister Mary Teresa after St. Therese of Lisieux.），她有名言：“穷人是非常了不起的人” 。

　　在中世纪时，经常有人会通过假的神迹来骗取册封圣人。从那时起，罗马教皇为了区别真假，就会组织一些非常能言善变的人，他们会极尽一切努力来戳穿假的神迹。这些人经常会像律师一样为争论而争论，因此也叫“魔鬼代言人”（devil’s advocate）。这个梗出于圣经里说的“魔鬼会用妖言来迷惑民众，让上帝展现的神迹看起来不像神迹”。所以那些拆穿神迹的人实际上是在替魔鬼说话。在现代英语里，devil’s advocate 也用来描述那些能言善辩，靠雄辩推翻信仰的人。

　　确实，教皇和广大信众非常需要魔鬼代言人来戳穿各种骗子，只有这样才不会出现圣人泛滥的状况，维持宗教的纯洁性。因此世界上每当一件神迹出现，罗马教廷的魔鬼代言人办公室都格外忙碌，有时需要多年查证，只有当所有的人都被证据说服，一切都感觉无懈可击的时候，教皇才能正式地宣布一项神迹成立。

　　可是在1983年，教皇若望·保罗二世（Pope John Paul II, 1920-2005）的政策却比较宽松，他简化了册封圣人的手续，竟然把“魔鬼代言人”办公室给关掉了。于是在他1978-2005年的任内，经他手册封了99位圣人，竟然比前500年来历代教皇封圣的总和都多。

　　继任的教皇本笃十六世（Benedict XVI）的封圣政策就要严格多了。在他主政的2005-2013年期间，数百件提出申请的神迹中95%都没有通过检验。

　　教皇本笃十六世（Papa Bendictus decimus, Sextus）

　　小杰克奇迹般地康复后，教徒们额手相庆。消息传到梵蒂冈，教皇本笃十六世决定对此事进行调查，以决定是否正式立为神迹。教廷的几位牧师和一位律师组成了调查委员会，花了几年时间一点一点地研究病例中的所有细节，包括询问每一位医生、每个手术的细节、危险性和手术后的改善等等。

　　几位医生尽职地扮演了“魔鬼代言人”的角色。他们说，当时感染虽然已经失控，但医生们并没有放弃，而是尽一切力量抢救。除了试用各种超级抗生素，还有一系列大规模清创手术和支持疗法。

　　在关键时刻，支持疗法是很重要的。我们知道人身体的免疫系统是可以对付任何一种从没遇到过的细菌或病毒的，但免疫系统的反攻需要时间。对一种从没见过的新细菌，免疫系统一般需要十几天时间来构筑有压制力量的全面免疫能力。但在多数致命疾病中，病程发展得太快，几天时间体内各器官崩溃，人就没了。在这种情况下，有效的支持疗法就能帮助身体扛过这关键的几天，迎来免疫系统的全面反攻。因此，医生们认为，从纯学术角度讲，现代医学对这个病例做出了贡献，所以不是神迹。尽管如此，医生们也承认信仰作为精神力量是个很重要的支持因素。

　　精神力量对疾病病程的积极作用是医学界普遍承认的，即使不谈宗教信仰，也有大名鼎鼎的“安慰剂效应”。“安慰剂效应”是说，如果给病人没有疗效的淀粉片，却告诉病人吃的是特效药，在病人精神上认为是得到有效治疗的情况下，病人感到淀粉片出现疗效的比例竟能高达30%。这一现象已被多年的研究证实。因此，每种新药在上市之前都要做有效性实验，参试的病人分两组，一组吃药片，另一组吃不含药物的淀粉片，所有病人和医生都不知道谁吃的是什么（即所谓“双盲”测验）。疗程结束后统计结果，新药的有效率必须比淀粉片做成的安慰剂明显高出一截，才算通过有效性实验。

　　回到小杰克的病例，在身体和病菌几乎势均力敌的几天里，精神作用可能成为决一胜负的因素。毕竟小杰克是超级链球菌感染的极少数幸存者之一，而且信仰是支持着他父母和医生不放弃的主要动力。

　　在教堂里，沙耶神父让小杰克的父母向一位已经去世了几百年的善女卡特蕾祈祷，沙耶神父有三个理由：首先，小杰克和卡特蕾都是年轻人；其次，卡特蕾是位美国原住民（印第安人），而小杰克恰好有一半的卢米印第安的血统；第三，两个人都受到致命且毁容的疾病困扰。

　　卡特蕾生前做过很多善事，在她死的时候脸上天花的疤痕全部消失，在教徒们看来，这可称是一件神迹。到了1980年，她已经通过了宣福礼（beatified），这是册封圣人前的最后一个环节。如果小杰克在垂危之际向卡特蕾祈祷后奇迹般地康复了，这件看似神迹一般的事例足以帮助卡特蕾被册封成一位圣人。

　　卡特蕾圣女，她的塑像展示在四座美国的天主教教堂内

　　小杰克的案子经过几年的调查，最后交到教皇本笃手中来裁定。虽有医生们扮演的“魔鬼代言人”的反驳，但本笃教皇还是在2011年底册封了卡特蕾圣女。这时小杰克已经11岁了。

　　小杰克和父母在一起，他的脸上经过多次整容手术，仍能看出当年食人菌的狰狞

　　参考文献

　　1. http://www.religionfacts.com/canonization-saints

　　2. https://en.wikipedia.org/wiki/Canonization#Since_1983

　　3. https://www.npr.org/2011/04/22/135121360/a-boy-an-injury-a-recovery-a-miracle

　　4. "PROMULGAZIONE DI DECRETI DELLA CONGREGAZIONE DELLE CAUSE DEI SANTI". catholica.va. December 19, 2011.

　　5. Discepolo, John (December 20, 2011). "Vatican calls Whatcom boy's survival a miracle". Seattle Post-Intelligencer.

　　6. "Kateri Tekakwitha: First Catholic Native American saint". BBC News. October 19, 2012.

　　7. "Boy's miracle cure makes first Native American saint". Associated Press. October 20,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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