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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地奇花

蝌蚪五线谱 2017-11-02

  1.种子库里的花

  没有太阳的时候,即便是七月中旬,斯瓦尔巴也冷得让人发颤。

  距离最后一次来斯瓦尔巴已有九年,五十岁的梁棋再次站在这片寒冷的土地上时,心中竟生出几分暖意。

  他身后的周诚呼出一口气,拉起冲锋衣的拉链,裹住半张脸。尽管在赛因公司的研发部做了快两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参观斯瓦尔巴全球种子库。这间位于北极附近的种子库,入口却非常简易,不过混凝土墙搭出的一条隧道,深入山体内部。只有入口上方的荧光涂料层,以及侧边的英文名称和logo,显示着它的身份。

  身为技术总监的梁棋显然就对这里熟悉得多了。他走在队伍最前面,和管理员谈笑风生。说着哪里变了,哪里还是一样。

  管理员带着他们走过长长的隧道,来到了仓库。仓库里,一方方铝盒整齐地摞在金属货架上,看起来和普通的货仓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铝盒里装的是来自世界各地的种子。为了保存这些种子,仓库里常年维持着零下18度。尽管已经穿得很厚,周诚还是感到丝丝凉气侵体。

  赛因公司在这里寄存了足足两货架的种子,但这些并不是梁棋他们此次前来的主要目的。

  在听完管理员对种子库和寄存种子的简单介绍后,他们被带到一扇铁门前。管理员摸出一串钥匙,找到其中一把,打开了铁门。

  周诚有些诧异,道:“没想到你们还用钥匙这么老旧的东西。”

  梁棋道:“这间实验室是二十年前建的,而且当时没想到伊特纳可以给公司带来这么大的利润,预算很吃紧。本来想以后换成指纹锁,结果后来赚了钱也没换门——算是历史的惯性吧。”

  管理员推开厚重的铁门,房间中央的玻璃培养箱立刻吸引了周诚的目光。与一般的植物培养箱不同,这个培养箱中并无任何泥土,所用的基质是淡蓝色的透明晶体。培养箱里是一排排看上去好似荆棘般的植株,抽出了嫩芽,甚至还能隐约看到花蕾。虽然它们各自盘根错节,但却被人为的规整种植着。

  这就是传说中的伊特纳吗?虽然周诚见过不少照片,但着实没想到实物这么丑。

  一个白人中年男子站在培养箱旁,似是恭候已久。见到梁棋等人来了,立马冲过去和他握手。梁棋朝同行的人介绍道:“这是文森,赛因公司的斯瓦尔巴实验室负责人,在这里十几年了。我们一起做过几次采集。这家伙是个科研狂人,以前在洛杉矶的分公司工作,多少公司开高价挖他都不去,偏要留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做研究。现在这里人工培育的伊特纳花苗全靠他照顾。”

  文森笑道:“嗨,棋!我们是不是有快十年没见了?我还以为你已经退休了,没想到今年回来了。”

  “九年啦。”梁棋笑道:“还是要在退休前再来一次,否则就没机会了。”

  这话说得倒是不假,如今身为技术总监的梁棋已经五十岁了。以后就算想来,身体恐怕也不允许了。

  双方简单打过招呼,文森便介绍道:“如你们所见,这就是有‘救命仙丹’之称的伊特纳原株。伊特纳的花朵提取物中含有丰富的酶以及各种小分子,临床实验已证明其对治疗心血管疾病、恶性肿瘤、神经退行性疾病等有奇效。根茎提取物也有延缓衰老的效果。野生的伊特纳目前只在北极有发现,其生长周期可长达十年之久,而且采集困难,因此很难满足庞大的市场需求。赛因公司致力于研发伊特纳的人工培育,并且取得了重大进展。”说着,文森指向抽芽的伊特纳,道:“经过十年的培育,这批伊特纳预计将在今年八月开花。不过到目前,我们还是以野生采集为主要来源。今年的花期即将到来,各位很快就可以亲自参与这一过程了。”

  周诚仔细观察着培养箱里的基质,道:“伊特纳对环境最严苛的要求就是低温吧?为什么一定要把实验室设在极地,其他地方不可以人工培育吗?”

  文森摇头道:“很难,直到现在人工培育的伊特纳都无法出实验室。除了低温,极端的日照条件,最困难的还是培养基质。野生的伊特纳生长在冰块上,而且在生长期也没有绿叶,无法进行光合作用。好在极地的海冰和一般的冰块成分不太一样——尤其是伊特纳所生长的冰块。经过化验,我们发现这些冰块中富含营养物质,完全足够伊特纳的生长。至于这些像土壤一样的冰块是如何形成的还是个谜,主流说法是伊特纳本身拥有富集的能力,将海洋里的营养成分富集到冰块中供自己使用——不过我不太认同。”

  他并没有深入解释,只是指着培养箱里的蓝色晶体道:“我们现在用的人工基质是模仿天然的伊特纳冰块基质造出来的,但仍有很多地方需要改进。实验室设在极地也是这个目的,可以接触到野生伊特纳可能会使用的各种营养元素。”

  周诚盯着培养箱中的伊特纳,难以相信竟然有植物可以忍过北极漫长的极夜,活在刺骨的冰块上。面对残酷的环境,它拼命延缓自己的生长周期,悄悄积聚能量,十年一开花。

  “看来和它的生长环境相比,它包治百病的功效简直不值一提。”周诚道。

  梁棋瞥了一眼周诚,嘴角带笑,轻声道,“伊特纳,或许有更不可思议的功能。”

  这个一路显露着成熟大方的老男人,眼神中忽然多出一份轻快和激动。“今年就能知道啦,很快……”

  2.出海

  周诚躺在旅馆里,翻着关于伊特纳的资料。他看了一眼手表,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可外面仍是大白天,倒像是下午四五点。

  伊特纳生长在冰块上,大部分时候漂浮在海面上。目前研究表明,伊特纳是靠富集海洋里的营养物质存活的。由于生存环境极其严苛,生长期都是呈现短小的荆棘状,十年方能开一次花。花期在八月,可以说是北极最温暖的时候了。在短短二十多天的时间内,伊特纳要完成抽芽、开花、结子的过程。

  这段时间也是人类能采集的唯一机会。

  且不说生长期的伊特纳枝干药用价值极小,平常细弱矮小的植株在冰块上也很难发现。但伊特纳的花则不同,艳丽硕大,对于不大的浮冰甚至能铺满。若是在海面上,一眼便能发现。

  并且由于洋流的运动相对稳定,每年载有伊特纳花朵的浮冰都会在固定的海域内出现。根据往年的经验,要找到并不难。

  “还在做功课啊?”梁棋洗完澡,躺到床上。“年轻人挺努力的嘛。早点休息。”

  周诚点点头,合上了资料簿。起身把窗帘拉好,否则外面的亮光必要照得人睡不着的。

  第一次参与伊特纳的采集,就有公司的技术总监陪同,周诚有些受宠若惊。

  梁棋早期是做伊特纳项目起的势,在斯瓦尔巴实验室待了十几年,直到九年前才调回中国总部。之前每年的采集他都不辞辛苦,亲自坐镇。不知为何今年他又主动提出再做一次领队。采集这种强度极大的工作本不适合他这个半百老人,但据说他提前半年便推掉了所有冲突的工作安排,似乎就是在等这个时间。

  一夜无话。

  次日便是采集正式开始的日子。赛因公司雇佣的二十多艘渔船,陆续从斯瓦尔巴最北边的港口朝着北极出发了。周诚跟着梁棋坐上了其中最大的一艘。

  第一次到北极,周诚兴奋地跑到甲板上。眼前的北冰洋一望无际,远处的巨大冰川白中透蓝,海面上零散地漂浮着冰块。暗红的船头像一把利斧,劈开深蓝色的海水,在船的两侧激起纯白的浪花。

  梁棋则坐在船舱里,闭目养神。前两天那个在人群中健谈刚毅的男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疲倦不堪的老人。

  阔别极地九年,他却对壮丽的海上风光毫无兴趣。

  周诚打开舱门,问道:“梁总监,你不出来看看吗?”

  梁棋缓缓睁开双眼,停了一会儿,才将笑容重新调整回脸上,冲周诚和善地笑道:“我看了十几年了。你第一次来,多看看吧。”

  这让周诚心生好奇。如果不是风景,那究竟是什么,吸引了这位总监大人,推掉所有的工作再访此地呢?

  照着这个速度,要行驶大约两天半才能到伊特纳聚集的海域。船只航行稳定,见周诚在甲板上晃悠,船长便主动走了过去。

  “你好,我叫麦克。”

  麦克是个话唠,一会儿把海上的鲸鱼指给周诚看,一会儿又说起自己的童年趣事,絮絮叨叨地帮周诚解了不少闷。麦克在这里也工作了二十多年了,每年的七八月是船员最忙的时候,伊特纳的发现给这个原本依靠旅游业为生的群岛带来了新的生机。

  “棋真是老啦!”麦克道,“以前每年出海采集伊特纳的时候他都坐我的船。他那会儿真是精力充沛,找花的时候眼睛瞪的比谁都大。”

  “你们做采集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过什么有趣的事?”周诚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麦克想了想,道:“倒是有件事,不过不有趣,有点可怕。”

  “可怕?”

  麦克正欲说,忽然瞥见船舱里的梁棋,立刻捂住了嘴。

  “算了还是说点别的吧,棋希望我们保密。”说罢他便主动扯开了话题,“伊特纳的花真是好看,我在斯瓦尔巴活了三十多年,伊特纳是我见过最好看的花。红红的,漂在海上,有时旁边还有北极狐、鸟什么的,也不怕人,就在花丛中慢慢地走过来,蹦过去……”

  周诚一边点头听他说话,一边拿眼瞄海上的风光。

  广阔无垠的蓝色,点缀着珠花般的白色。

  正在周诚快打瞌睡时,一抹亮眼的橙色跳进了他的视野。

  “那是什么!?”

  麦克朝着周诚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身着亮橙色衣服的人站在一块桌子大小的浮冰上,似乎也正望着他们的船。

  “天哪!”麦克一边奔向控制室一边叫道,“有人被困在海上了,快开过去!十点钟方向!”

  梁棋猛地睁开眼睛,跑出船舱,扒在船舷的栏杆上朝那人望去,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船越开越近,隐约看出那是个女人,一头黑色的长发,似乎是亚裔。

  她见到船靠近自己,把双手放在嘴边拢成喇叭状,大声地喊叫着。可距离太远,发动机的声音又很大,根本听不清她在喊些什么。

  麦克找出了望远镜,朝那女子看去。可这一看却吓得他几乎把望远镜摔出去。

  周诚忙接过望远镜,仔细看那女子的口型。

  “好像是个中国人!”周诚叫道,“她说的是……回去?”

  “是她,是她!”麦克跌跌撞撞地扑到梁棋身边,“是二十年前那个死人!”

  梁棋吼道:“把望远镜给我!!!”

  周诚急忙把望远镜递过去,然而还未等梁棋接到手,那女人便纵身一跃,跳进了海里。

  3.寻人

  船停了下来,所有的船员都跑到了甲板上,把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搜寻着跳海女子的身影。

  可等了半个多小时,也没再见到一个人影。

  在接近极地的海域,北冰洋的温度近乎零度。一个毫无救生设备的人,跳进冰水中半小时没有再现身意味着什么,即便是新人周诚也知道答案。

  麦克浑身都在发抖,神情恍惚。梁棋靠在船舷上,摸出一支烟,点燃,抽了一口。

  “麦克,你确定是她吗?”

  麦克点点头,又摇摇头,颤抖着说道:“不知道,我不知道……但真的很像……”

  梁棋又吸了口烟,道:“再等一个小时,如果没有新发现,就继续前进。”

  周诚怪道:“现在有人跳海自杀哎!难道不应该立刻和陆地上的人联系?就算救不了人,至少也搞清楚身份吧!?”

  “我梁棋不做无谓的事。”他的笑容不见了,变得冷峻无情。

  船员们纷纷看了周诚一眼,并不答话。

  这些老船员们似乎和梁棋共同保守着一个秘密。

  周诚冷汗直冒,望了望四周。浩瀚冰冷的大海包围着这艘小小的船舶。他这才感到脱离陆地的孤独渺小与恐惧无力。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能怎样呢?

  梁棋又点起一支烟,递给周诚。见周诚不接,便硬塞进了他手里。

  船在海上静静停了一个小时,毫无进展,只得依计再次启航。

  只是这次,船上安静压抑了许多。

  全速行驶了两天半后,他们来到了伊特纳最常见的海域。接下来的时间就是在这片海域瞎转悠,等着什么时候能碰到长满伊特纳的浮冰。

  由于夏天的北极处于极昼,船员们早已分成三班轮休,二十四小时寻花。

  梁棋却几乎是一直醒着。

  他一反前两天的萎靡不振,好像那两天是用来上发条。一来到这片海域,他的生物钟就完全被打乱了。整日地游荡在甲板上,累了便靠在躺椅上小憩片刻,余下的时间一刻不停地在海上搜寻着。

  “八点钟方向!”一个举着望远镜的船员忽然叫道。

  梁棋飞奔过去,只见远处漂着一块蓝白色的浮冰,上面覆着一层红色的花,硕大却轻薄的花瓣在海上随风飘摇,像蝴蝶的翅膀。

  出乎周诚的意料,梁棋见到伊特纳并没有显得很高兴,相反的,他刚跑过来时眼中的神采消失了。

  船慢慢靠近那块浮冰,周诚终于近距离看到野生的伊特纳花朵。每朵花都有足球般大小,花瓣层层叠叠,紫色的花心向外渐变成艳丽的红色。浮冰周围还有许多海鱼不停从海里跳出,簇拥着这些花。

  这块浮冰并不大,船员们把接了绳子的特制冰镐掷向浮冰,确定了几个固定点,几人合力将冰块拉上了船。周围的鱼发现冰块的异常升起,吓得纷纷钻进海里,不见了踪影。

  船员们把冰块放平,接着便人手一把镰刀,娴熟地将冰块上的花割下,扔进一早准备好的冰盒里。很快原本小花园般的冰块就变成了光秃秃的白板,只剩下插进冰层里隐约可见的黑色根部。

  麦克此时已平复了心情,他一边吹口哨一边做着记录:“一共六十二朵,不错的开始!”两个船员抬起冰块,扔回了海里。没多久,又一群鱼儿冒出来,簇拥着冰块远离了船只。

  梁棋似乎对这一切都不关心,他静静瘫在躺椅上,慵懒而疲倦地望着海平线。此时已是晚上十一点多了,夕阳垂在海平线处,映照得海面都变成暖橙色。它作出一副要离开的样子,但所有人都知道它不会跌进深海。

  和这个好开头恰恰相反,接下来连续几天,他们都没能再发现一块带有伊特纳的浮冰。其他的船只倒是收获不错,他们每日都向梁棋汇报进展。尤其是文森所在的船只,收获颇丰。

  “今天又找到一块大的,收了几乎两百朵!”由于是熟人,文森向梁棋的汇报更像是聊天。周诚在旁边做着记录,麦克则专心开船。

  “看来今年你撞上好运了。”梁棋道,“记得记录下经纬度。”

  “当然!……嘿,等等,”文森的声音突然变了。“天哪,天哪!”

  “怎么了文森?!”周诚问道。

  “出现了!好大一片伊特纳!而且还有人……?”

  “什么人?”

  “天哪,是她!”文森停顿了一会儿,“棋,你等了十年的人。”

  周诚瞪大双眼,望向梁棋。只见梁棋微张着嘴,额头冒出汗来,双手都在颤抖。

  忽然,文森在那边大叫道:“别跳啊!”

  梁棋忙问发生了什么,却只听到文森跑开的声音。

  “文森!还在吗!?”梁棋大喊道。

  “她跳到海里去了!”文森大叫道,“你们快来吧,我找人搜索!”说罢他报出了准确的经纬度。麦克将速度升到最大,道:“大概要三个小时才能到,但愿没事!”

  梁棋跑到甲板上,焦急地来回踱步。最终停在船舷,狠狠拍了两下栏杆,眉头紧皱,望向大海。

  周诚走了过来,犹豫片刻后,小心翼翼地问道:“梁总监,您这次来北极,不止是为了监督伊特纳的采集工作吧?”

  梁棋点起一支烟,口中吐出的白色烟雾瞬间消散在冷风中。他叹道:“没错。我到这里是来找一个人,一个二十年前就死了的人。”

  二十年前的故事,在凛冽的海风中渐渐铺开。

  4.梁棋的故事

  拿到博士学位后,我来到赛因公司的斯瓦尔巴实验室工作,专门研究伊特纳。那时大家对这种植物知之甚少,只知道可能有抗衰老的作用。

  极地的生活异常单调,其实最大的敌人并不是严寒,而是冬天的极夜。你能想象持续三个多月的黑夜吗?黑暗好像永远不会结束,它让人甚至觉得自己活在地狱里,永远等不到日出。

  来这里没多久我就要受不了了,即便有我最好奇的伊特纳也无法说服我留下。然而在我心生退意之际,陆亭蝶出现了。

  她是个开朗的女孩。与我不同,她是因为喜欢北极才选择来斯瓦尔巴的。

  我很好奇为何会有人喜欢这种无聊寒冷的地方。她说,因为北极很纯净。时间在这里很慢,几万年前的景象和现在也没有差很大,一切都被冰雪封存住了。

  她讨厌钢筋水泥,不是因为它们是人造,而是因为人们飞快地建起高楼大厦,却转头便把它们炸掉。

  她对自然或者人工并无偏爱,只是想留住所有的美。

  是不是女人都是这样?期盼永恒不变的青春,美貌,与爱情。

  有了陆亭蝶,我的生活也开始变得多姿多彩起来。我们在朗伊尔城明艳美丽的彩色房子间游荡,在冰雪覆盖的荒原上乘着狗拉雪橇滑行,在漆黑的夜里对着缤纷绚烂的极光尖叫。

  我开始理解她对北极的爱。和她一起生活在这里,一年就好像一天。连催促着万物的日月星辰,都仿佛被寒冷的北极冰冻住而放慢了脚步。

  小蝶不仅是个美丽可爱的姑娘,也是个优秀的科研工作者。在她的帮助下,我们对伊特纳的研究突飞猛进。也是在这段时间,我们发现伊特纳的花朵提取物拥有极其强大的调节内环境作用。细胞实验证明,伊特纳提取物很有可能治愈癌症等诸多疾病。

  我向公司总部做了报告,总部提出让我带着成果回上海的实验室继续研究。毕竟那里人脉仪器各种资源丰富,更加有利于伊特纳的后期研究和开发。

  那年我三十岁,已经过了浪漫的年龄。我愿意和亭蝶一起在北极消磨时光,但不能让我们的孩子也在荒原中出生长大。

  于是我正式向亭蝶求婚,并请求她和我一起回中国,离开这座广寒宫,做一对凡尘里的夫妻。

  但是她却犹豫了。

  她说,城市变化得太快,这种变化令她恐惧。

  我说尽好话,才勉强说服亭蝶先跟我回国,如果不开心就再回来。但她坚持要在回国前再出海做一次关于伊特纳的考察。

  那时由于经费缺乏,我们没有这么大的船,只能租一艘小型渔船,请一个船长,那也是我第一次和麦克合作。

  经过将近四天的航行,我们来到了史料记载上伊特纳会出现的海域。刚开始,运气相当好,我们零零散散发现了不少长满伊特纳的浮冰。

  亭蝶趴在船舷上,忽然指向一块浮冰,道:“你看那上面站的是什么?”

  我正忙着收割花朵,只瞥了一眼,笑道:“海鹦而已,又不是没见过。”那只黑白相间的海鹦,用它短粗的橙色鸟喙拨弄着伊特纳的花瓣。若不是周围涌动的海水,我几乎以为这是在陆地上。

  她望着海鹦,说道:“它们是不会飞到纬度这么高的海洋中心的。”

  见她似乎有话说,我起身伸了下腰,走到她身边。

  “伊特纳,可能有超乎我们想象的能力。”她顿了顿,把头转向我,“起死回生。”

  一阵海风吹来,呼啸的风声夹杂着她的话语,在我耳边吹过。

  我连连摇头:“小傻瓜,死亡是不可逆转的。上天对万物的公平正是体现于此,没有生物能逃离死神的魔爪。”

  亭蝶道:“我们以前对死亡的定义太严苛。意识丧失,心跳停止,血液不再流动,都未必是真的死亡。我用细胞做过很多次实验,只要细胞核没有完全溶解,加入伊特纳提取物,再放入低温环境中,只需一周时间便可恢复。”

  “细胞不能等同于动物。”我说道,“不要轻易说起死回生。”

  “那么小鼠实验呢?”她正色道,“一年前,我在处理小鼠尸体的时候突然产生了好奇,于是注射了半毫升的伊特纳提取物原液到一只小鼠尸体内,保存在零下八十度的冰箱里。两天前,我再次去检查时,这只小鼠重新有了生命体征。”

  我震惊了,结结巴巴道:“你从没和我提起过这个实验…没有对照,还有原液的浓度……”

  “没有哪个实验室老板会同意研究员浪费高浓度的原液,用三年时间去做一个听起来就是天方夜谭的实验。”

  她继续说道:“以前我们也偶尔会看到鸟类停留在长了伊特纳的浮冰上,即便有人靠近也不飞走。除了今天的海鹦,还有其他鸟类,有一些是飞不到这个纬度,也有一些是不应该在八月份出现的。如果只是巧合,只是普通的停留,为什么它们都选择有伊特纳的浮冰?”亭蝶盯着我,缓缓说道,“因为它们是被伊特纳复活的。而且是刚复活,所以样子都呆呆的。”

  “太离谱了。”我摇头道,“帮其他生物复活,我想不到伊特纳这样做的原因。再说,如果它们的确拥有起死回生的能力,那岂不是变成了永生不灭的生物?这完全违背我们这个宇宙的运行规律!”

  “是你太狭隘了。就像我之前说的,人类现在的死亡标准并不准确。伊特纳的出现,至少可以帮我们重新定义死亡标准。”

  我们争执不休之际,麦克忽然兴奋地朝我们打招呼。只见远方的海面渐渐显露出一大片夺目的红色——那竟是一块将近两个足球场般大小的浮冰。

  我们立刻停止争论,跑到船头,兴奋地看着船朝浮冰驶去,看伊特纳离我们越来越近。很快,我们便来到了那块浮冰附近。麦克帮我们放下小皮艇,划到了浮冰旁。

  这是我第一次踏上长有伊特纳的浮冰,之前的冰块都太小,只能打捞上来。我从没见过这么多的伊特纳,它们像燃烧在冰洋上的熊熊烈火,肆意地绽放着生机。

  亭蝶眼睛很尖,一眼便看到其中一小片的花朵凸了出来,像一个小山包。我还在忙着拍照、纪录经纬度,她已经跑了过去。

  我看她小心避开脚下的鲜花,像一只真正的蝴蝶在花丛中翩跹。

  我们都没想到,这就是我们分别的开始。

  她跑到那片凸起的花朵附近,转身叫我的名字,催促我走快点。

  忽然,我看到那片花动了一下。

  “亭蝶,小心!”

  那片花骤然升了起来,亭蝶听到声响转过头,只见一只一人多高的北极熊正站在她身后。熊的后背长满了艳红的伊特纳,它发出低沉而愤怒的吼声,伸出爪子狠狠朝亭蝶的脖子拍了一巴掌,把她拍晕在地。

  我差点当场晕厥,急匆匆跑到她身边。麦克在身后拼命大喊叫我停下,我却完全不理会。

  鲜血从亭蝶的脖颈汩汩流出,我含着眼泪抱起她就往回跑。那只北极熊又是一声长啸,便笨拙地追了上来。虽然它动作很慢,但因为抱着亭蝶,我也无法跑得太快。

  正当我以为自己要命丧于此时,麦克端起了枪。

  我急忙趴下,只听得几声枪响,那熊便扑通一声仆在花丛中了。

  麦克匆匆赶来,我这才发现自己脚都软了。他正欲把我拉起,忽然那头扑在地上的熊又动了起来。麦克立刻对着它的头放了几枪,北极熊挣扎了一番,彻底不动弹了。

  我们迅速赶回船上,往回开去。亭蝶止不住地流血,她的脸色变得纸一样苍白,绝望地看着我。我握着她的手,不断地安抚她,却感到她的手渐渐变得冰冷,她的灵魂随着温度一起一丝丝流走。

  麦克开得很快,这使得本就不大的船更加颠簸。亭蝶开始呕血,我朝麦克吼道:“开慢点啊!”

  麦克道:“就算是现在这个速度,也要三天才能回去。”

  “阿棋,”亭蝶已经快要睁不开眼睛了。她轻轻挠了挠我的掌心,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死后,可以留在这里吗?”

  “你不会死的。”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不停地搓她的手掌,希望能多给她一些热量。

  “你以后找了别人,也不许忘了我。因为我已经不能忘记你了……”说完她便闭上了眼睛。

  我哭着抱住她,可终究抱不住她的灵魂。

  在冰冷的大海,颠簸的小船上,这个年轻的女孩悄然停止了呼吸。

  亭蝶在我怀里慢慢变得青白,僵硬。我木然地对麦克说道:“不用开那么快了,没用了。”

  船慢了下来,像一片叶子,漫无方向地漂流着。我看着窗外永不坠落的夕阳,一想到亭蝶去了无尽的黑夜,便感到从未如此憎恨过光明。

  过去的点点滴滴全部浮上心头,我的目光落在了装着伊特纳的冰盒上。

  亭蝶说过,伊特纳拥有起死回生的能力。

  我对麦克道:“回去。去找伊特纳。”

  麦克一头雾水,在我的强硬态度下才勉为其难地调转了方向。

  放在以前我绝不会相信这个疯狂的念头,但此时此刻,我愿意试遍所有办法让亭蝶活过来。

  很幸运,那一大片的伊特纳浮冰还没有漂走。此时亭蝶已经僵硬得像一尊石像,我抱着她重新登上了浮冰。那只杀死亭蝶的北极熊还躺在原地,我走过去,狠狠踢了一脚。

  忽然,熊发出了一声低吼。

  我吃了一惊,本能地跳开;麦克也端起枪再次瞄准它。

  那只熊并没有再动弹,于是我谨慎地走到熊的身边,清楚地看到它头上的几个弹孔。

  但是它还在眨眼。

  周围也看不到血迹。

  我下定了决心,将亭蝶摆在花丛中央。又采了很多花朵,把花瓣扯碎了塞进她嘴里。

  麦克叫道:“你在干嘛?”

  我一边塞花瓣一边说:“伊特纳可以将她复活。”

  麦克摇头叹息,说我疯了。但我知道我没有。

  其实,是否复活根本不重要。我知道亭蝶希望留住一切美好,她一定不会想看到自己变臭、腐烂,最终成为墓穴里的一滩烂泥。只有这里,才能将她的容颜与身体长久保存下去。

  今天是烈日当头,我跪在亭蝶身旁,感受和寒风同样刺骨的阳光落在身上所带来的温度。

  但我不可能在这块浮冰上坐一辈子。我不知道这片伊特纳会漂向哪里,只祈求十年后当我再来到这里时还能看见亭蝶。

  于是我俯身在亭蝶耳边道:“十年后再见。”

  5.重逢

  梁棋二十年前的故事随着他手中烧尽的烟告一段落。他们赶到文森汇报的海域位置,果然见到一大片的伊特纳花丛。文森此时已经站在浮冰上等他们了,而船员们都在闷头收割新鲜的伊特纳,锋利的镰刀割过伊特纳的根茎,发出规律的察察声。

  梁棋周诚先后登上浮冰,梁棋见到文森便直奔主题:“亭蝶呢?”

  文森摇头道:“不知道。她发现我们的接近后就跳进了海里,一直没有再现身。”

  梁棋失望地蹲了下来,文森道:“如果能找到亭蝶,证明伊特纳的超凡作用,它将成为改变人类命运的存在。”

  梁棋道:“我不在乎这些。”他望着海面,期盼奇迹的出现。

  文森叹了口气,便走开去勘察花朵。周诚有些好奇,他追上去向文森问道:“你也知道陆亭蝶的事?”

  文森点点头:“我原本在赛因公司的洛杉矶分公司工作,偶然接触到了伊特纳的相关资料报告。尽管梁棋把报告写得很克制,但我看出来那不过是科研人员的掩饰。他的实验设计非常疯狂,几乎是用各种方法彻底的毁灭细胞组织,再将其恢复,而且数据很好。我感到很奇怪,因为大部分的科研人员都会尽其所能的夸大实验意义以骗取经费,他的过分谨慎,反而让我产生了怀疑。

  我以为他是在撒谎,不想把牛皮吹得太大。所以在年会上特地找到他,当面询问了很多细节,却发现他对答如流。梁棋正直自信,谦虚却不卑微。以他的能力再加上实验成果,申请大把经费易如反掌。但他却刻意控制,让自己保持不上不下的地步,我想他一定是在隐藏些什么重要的东西。于是我向总公司提出申请来斯瓦尔巴调研,那大概是十三年前。

  梁棋没有撒谎,他也很乐于助人,对我的问题知无不言,甚至告诉了我很多最新的实验进展。但当我问起他为何将报告写得异常克制时,他却沉默了。

  我不懂他这样做的理由,直到十年前和他一起出海采集才终于明白。”

  周诚问道:“你们遇到了陆亭蝶?就像今天这样?”

  “是的。”文森陷入了回忆,“我们遇到了和今天差不多大的伊特纳浮冰——我甚至怀疑是同一块。她坐在花丛里,身上盖满了伊特纳。梁棋见到她,异常的激动。

  他带着我们上了浮冰,急匆匆地朝那女人奔去,还一边叫着‘真的复活了!’。

  但当我们走近时,才发现那些花竟是从她的身体里长出来的。她的脚和冰块被花朵的根相连,脑袋、脖子、双手,所有裸露的皮肤上都生出了花。她整个人好像变成了伊特纳的一部分茎干。

  但她并不是一尊雕像。她面色如生,当梁棋对她说话时,她分明会笑会眨眼。她甚至试图说话,然而只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音节。

  我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正准备拍照,却被梁棋阻止了。从他语无伦次的解释中,我才知道那个女人是他十年前死去的女友。

  至此他终于承认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用伊特纳做复活相关的实验,并且取得了相当大的进展。但他深知若如实汇报,公司必然要横插一脚,那么他将无法再静下心来继续研究;更重要的是,他无法再像以前一样,在每年的伊特纳采集活动中悄悄搜寻女友。陆亭蝶将会变成全球科研者的狩猎对象。

  死而复生,原本就是一件禁忌之事。只能在利益相关人之间口耳相传,而不能昭告天下。

  他说他有信心女友最终会完全复活,只是需要更长的时间。虽然在这十年里他对伊特纳的了解大大加深,但仍旧很难完全模拟伊特纳的自然生存环境——这些是保证女友复活的首要条件。

  因此他祈求我不要把这件事宣扬出去,并且愿意拿他这十年的研究成果交换。即便不提起死回生,任何一项成果拿出来也足以震动医学界。他唯一希望我做的,就是再给他的女友十年时间。”

  “也就是说,今年陆亭蝶就会复活?”周诚感到极度的不可思议,他想起了此前见到的跳海女人。

  如果那个真的是复活的陆亭蝶,又为什么要去跳海,再寻死路呢?

  文森并没有回答他,继续说道:“梁棋的确是个天才。我看了他的研究成果,他几乎把我能想到的所有能做的课题都做了——除了人工培育伊特纳。

  由于伊特纳的神奇效果,大批量生产将是大势所趋。而我也刚好有过人工培育的相关背景,便主动提出了这个项目。

  梁棋很开心,并且表示他愿意全力支持我。长时间的研究告诉他,非繁殖期的伊特纳根本无迹可寻。于是他决定回公司总部,帮我在那边要资金,为我一路开辟绿色通道,十年后再回来。

  就这样,他在这边又多呆了一年,处理完船员保密协议之类的琐碎事情后,便从他的一堆研究成果中随便拿出一条汇报给了公司,顺利调回了。”

  周诚已然听得目瞪口呆,他望了一眼梁棋。梁棋还蹲在花丛里,夕阳映照在花白的头发上,看上去不过是个俗世中最普通、脆弱的中年人。唯有眼神中的忧伤失望,透露出他这些年历经的沧桑。

  文森看了看表,走过去扶起梁棋,道:“已经五个小时了,我想她不会上来了。”

  “你真的见到她了吗?”梁棋恍恍惚惚地问道,“她怎么样?”

  “她很好。会叫,会笑,跑得比我们这帮大老爷们还快。”

  “她是不是不想见我?”梁棋摸摸下巴上的胡子。“我在人间太久了。”说罢,他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眼睛,道:“回去吧!知道她好就行。我大概也没有机会再来了。以前我劝你压住的研究成果,你爱发哪个就发哪个吧。”

  梁棋几乎是一路飘着回到了船上。回程中,他一直瘫软地靠在躺椅上,不再望着大海,而是望着天空。

  飘飘摇摇的小船,经过三日的航行,终于又回到了岸上。

  码头附近车水马龙,全都是赛因公司租的船队。梁棋倚着码头咖啡馆外的花柱,淡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已是彻底失去了期盼。他不知道自己十年后还能不能再来。

  虽然文森等人一再谦让,周诚还是冲了上去帮他们搬运冰盒。小盒子搬完了,船员们抬出一个大柜子。

  周诚怪道:“这是什么?”

  文森急道:“没什么,一些抓伊特纳的用具。”

  梁棋抿了一口咖啡,看船员们抬着柜子,从他身边走过。

  忽然柜子里传出了咚咚的敲柜门的声音。

  “救命!”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闷闷的求救。

  梁棋的手一颤,咖啡掉在了地上。他冲上前,一把推开抬柜子的船员,柜子砰地一声重重摔落。

  “住手!”文森见状也忙冲过去,试图喝住梁棋。但梁棋好像疯了一样,对着柜子连捶带踹。码头的人群纷纷聚集过来,好奇地看着他,交头接耳。梁棋却毫不在乎,一脚比一脚用力。

  通——柜子被他踹开了一个洞。

  梁棋这才停下,垂下头呼呼喘着粗气。

  片刻的沉默后,一个长发橙衣的姑娘从柜子里探出了脑袋,抬头便看见了梁棋。

  她立刻爬出来,抱住了梁棋,哭了出来。

  梁棋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陆亭蝶躲在梁棋身后,畏惧地望着文森。文森正欲辩解,梁棋上前朝着他的面门便是一拳,文森的脸当即开了果子铺。梁棋顺势把他摁在地上,死命揍了几拳,厉声喝道:“别忘了是谁给了你这个机会!”说罢摸出了文森口袋里的钥匙串,牵起陆亭蝶,转身跑进了文森的车。

  文森在他身后叫道:“棋,你清醒点!她根本不是人!”

  周诚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他望了望梁棋的背影,还是跑到了文森身边,递给他一张纸巾。

  “诚,你听我说,那个女人不是人。”文森擦擦鼻血,道,“伊特纳根本不能起死回生!”

  6.复活

  梁棋载着陆亭蝶,温柔地问道:“亭蝶,累吗?”

  陆亭蝶摇摇头,微笑地看着他。

  梁棋呼出一口气,在车里变成一团白雾,他的手上也起了鸡皮疙瘩。

  “你很冷?”陆亭蝶一字一句地问道。

  “没事。”梁棋的牙齿都开始打颤了。即使是八月,斯瓦尔巴也大概只有六七度。

  “我叫你回去,你不听。”陆亭蝶伸手把自己的眉头捏皱,道:“生气。”

  而此时在码头,文森也借到了一辆车,载着周诚朝梁棋离开的方向追去。

  “这些年我除了一直研究伊特纳的人工培育,还做了很多调研考察。伊特纳的确可以大幅度改善濒死的身体机能,从而救人性命。但对于已经死去的生物却是无效的。

  我找到了高度怀疑是被伊特纳‘复活’的动物,例如海鸥,一些鱼类等。它们无一不表现得十分木讷。凭借着好奇,我解剖了它们。”

  文森的声音开始颤抖:“那些动物的五脏,全都是残缺或者空的。它们的肺泡被细小的伊特纳枝干包围住,伊特纳的维管枝干取代了血管,以进行气体交换。

  可以这么说,伊特纳并非是将死去的动物复活,而是将它们变成了和自己一样的花。

  伊特纳没有叶绿素,光合作用提供的能量非常少,它的能量来源正是这些动物尸体。长有伊特纳的浮冰所含的高浓度营养物质,也都是来源于此,而不是什么从海里富集。”

  “这么说伊特纳是腐生植物?”周诚问道,“但为什么要让它们寄生的尸体恢复生命体征?这太多余了!”

  “为了狩猎。”文森咽了口口水,“只靠动物自然死亡的尸体,根本不可能撑起伊特纳的能量需求。所以它们附身在死去的动物身上,将它们改造成自己的战士,利用它们生前的体魄与能力继续杀戮,以不停地为伊特纳提供营养来源。就像当初攻击陆亭蝶的那只北极熊一样。”

  文森的车越飙越快,终于看见了梁棋的车。

  “糟糕!”周诚如梦初醒,“梁总监还和陆亭蝶在一起!”

  文森的脚踩在油门上,车速一路飞升。

  “那女人已经成为花朵僵尸了,最好的结局就是死在研究所的无菌室里!梁棋是想找死吗?”

  梁棋注意到后面有车跟过来了,也踩下了油门。

  坐在副驾的陆亭蝶悄悄凑近,她看着梁棋的面颊,一字一顿道:“你长胡子,白的。”说罢,她的双手环住了梁棋的脖子。

  梁棋笑道:“像北极的雪一样。落在我脸上,就把我冻住啦,再也不会变老了。”

  陆亭蝶闭上眼睛,靠在了梁棋身上,轻声道:“肚子里,有火在烧。”

  梁棋鼻子一酸,忍住哭腔道:“再撑一会儿。”

  他们的车拐向了通往斯瓦尔巴种子库的路。

  文森和周诚一路紧跟,在斯瓦尔巴种子库前看到了梁棋停下的车。文森用指纹打开大门,和周诚跑了进去。

  周诚急道:“种子库这么大,他们会在哪儿?”

  文森一摸口袋,恍然大悟:“在我实验室!”

  两人直奔实验室,只见实验室的门虚掩着,文森的钥匙串还插在锁眼里。

  周诚拉开门,只见梁棋举着一只锤子,朝实验室中央的伊特纳培养箱狠狠砸去——啪啦啦,培养箱的玻璃碎了一地。

  文森叫道:“梁棋你在干嘛!?”

  他并不理会,抱起晕在地上的陆亭蝶,放进了培养箱里。玻璃碎片划破了陆亭蝶的皮肤,却没有血流出。

  “你疯了!”文森冲上去便要打他,周诚急忙拦腰抱住文森,朝梁棋叫道:“梁总监你解释一下啊!”

  “你知不知道这些伊特纳培育了十年才开花!”还未等文森说完,梁棋又从冰箱里找出了伊特纳的特制基质,洒在了陆亭蝶身上。

  文森几乎要晕了过去:“天啊快住手!你知道我用了多久才做出来这些基质的吗!?”

  梁棋蹲下身,看着陆亭蝶,道:“不然你以为我选你来这里是为什么?”

  文森愣住了。

  “我对人工培育并不了解,而且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在外面处理,所以才想办法让你看到了我的报告,把你引来这里研究伊特纳的人工培育。我本想等你研究成功后,再把完全复活的亭蝶找回来,这样她就可以使用人工基质和伊特纳维持生命,不用漂流在海上。包括这次带周诚来,也是希望他能帮你的手加快进度。”

  梁棋叹道:“如果不是你强行偷偷把她带回来,一切都不至于。”他抚摸着陆亭蝶的脸,哀伤地说道:“她全身的血管都被伊特纳的维管组织取代了,体液也是伊特纳的,根本不能在零度以上生存超过一个小时。如果不及时补充新鲜的伊特纳体液,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你一早就知道,伊特纳根本没有复活死人的能力!它们只是寄生在尸体里!”

  “是你太狭隘了。”梁棋摇头道。

  陆亭蝶身上被划破的地方开始有细小的枝干伸出,插进了基质里。培养箱里原本的伊特纳也将它们的枝干伸进伤口里。

  “伊特纳会替换一切,但不会替换神经组织,因为它们没有相应的组织。但它们所分泌的酶以及各种小分子却可以连同神经细胞一起修复,重新获得身体机能的生物仍然可以保留自己的意识。伊特纳和亭蝶的关系,不是寄生,是共生。”

  文森冷静下来,道:“我没有在你留下的研究资料里看到这部分内容。”

  “我没有给你留下任何关于伊特纳复活机理的资料。因为这不是科学问题,是伦理问题。”梁棋深吸一口气,道:“一个全身被替换、只能和植物共生,活在极地北冰洋荒原的你,即便拥有自己的意识,还是你吗?”

  他从怀中摸出一本实验记录本和一个硬盘,递给了文森,“实验资料在这里,你可以把结果公布出去,但要准备好承受异常可怕的攻击。大可遵循你的内心去选择,不用再考虑我,我能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原本准备退休后再来养老,现在不得不提前走了。”

  陆亭蝶的脸色渐渐变好,梁棋找出一张塑料布盖住培养箱,把箱子下的轮子立起,推着培养箱对那两人鞠躬道:“多谢二位过去以及将来的帮助,或许十年后我们会再见。”

  7.尾声

  文森和周诚始终没有把伊特纳的复活作用告诉公司,因为他们也无法回答梁棋的问题。但究竟能瞒多久,谁也不知道。

  事情最后以赛因公司技术总监窃取实验材料潜逃告一段落。警方声称梁棋早有预谋,因为他三年前就买了一艘船。有人报告说,他逃走那日凌晨,雇人帮他把一个箱子抬到船上,然后便独自驾船离开了。

  他离开的时候,太阳刚好在山下。

  是朗伊尔城极昼结束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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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阳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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