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令文：要赢“阿尔法狗”，须找到人工智能漏洞

　　3月13日晚八时，新华社东京分社记者专访中国围棋选手聂卫平九段之子孔令文，就人机大战进行点评。孔令文，1981年生，聂卫平长子，隶属日本棋院东京本院，职业七段。

　　2015年7月6日，第二届Mlily梦百合杯世界围棋公开赛开幕式在北京举行，中国围棋选手聂卫平九段（左）与日本围棋代表团团长孔令文在开幕式上。新华社记者曹灿摄

　　1、请问在您看来，人机大战中，人类和机器各有何优势、劣势？

　　孔令文：机器的优势是有很大的数据库，计算能力很高，所以后半盘很多判断不会出现失误，而是知道怎么能够赢，这是机器准确而可怕的地方；它的劣势是在它追求的不是最好的结果，而是怎么才能赢，所以在每个局部或者开始时，它并不是最想下最完美的结果，而是概率上赢得最多的一步棋。所以在第四盘棋里就发现有它的缺陷，会发生很多莫名其妙的越下越坏的结果，所以在它还有缺陷时，这就是它的劣势。人的优势就是在前半段的判断里，有很多不是靠计算去判断的地方，占得优势比较大，可以考虑选择用各种方式去跟它决一死战；但是劣势就是时间拉得越长，人出错的概率就越高。

　　2、既然通过第四盘发现了电脑的漏洞，那么请问第五盘的胜机如何？

　　孔令文：既然李世石能够在第四盘这么有压力的情况下能够赢，那么第五盘还是能够赢。但是我还是觉得五五开。从我的水平来看，李世石在中盘阶段下得非常漂亮，而且从那以后计算机不断出现失误。但是不能确定为什么出现这种错误，没有明确的研究结果，很多人都对于机器出错觉得不可思议。机器的弱点肯定是有，但是不能肯定是否现在李世石已经找到了，所以双方还是有机会的。

　　3、请问您怎么评价李世石第78手的“挖”？机器应对局面如何？

　　孔令文：他立刻应对得也算普通，或许有更严厉的手法……那个“挖”是个非常绝妙的一“挖”，从那以后白棋就开始有转机了。只不过是“挖”完后续黑棋一连串的下法可以说是电脑出现了问题，很不连贯。他立刻应的那一步棋，从人类的判断来说还是很复杂的，因为不是说“挖”完以后黑棋马上不行了，而是后面机器的阵法就完全乱了。这是很值得思考的一个地方。

　　4、据说，日本棋界赛前认为机器稳赢，对于目前的结果，日本棋坛有何反应？

　　孔令文：这几天我在国内，不过我倒是也听说了一些。首先这不光是日本棋院，包括中国、韩国棋院在内，世界棋坛都很吃惊。日本棋院非常有历史、很古老，思维方式比较保守或者说是守旧的，我相信他们都觉得不可思议，当然我也有这个反应。从棋院来讲肯定会搜集各种资料，既然出现了这么大一件事，只能慢慢去接受，棋院的反应应该是“难以相信”吧。在网络群里，大家都在说感觉受到了打击。有的就感觉吃不下饭。有几个专业棋手都发表意见，感觉两三天过去，还不敢相信这是一个现实。很多人都会很难受的，这也是一个本能的反应吧。

　　5、日本棋手如何看待阿尔法走出的那些“怪手”，对人类是否有借鉴意义？

　　孔令文：我个人认为，本来围棋就是一个很自由的事物，只要不是往死里填死，任何招法在棋盘上有价值的情况下都是可以接受的，只是我们不知道有这种下法而已。因为据我所知，AlphaGo的下法是：尽量在运转过程中把棋盘简单化，这样对后半盘的精确性等等都有好处。它有自己的思路，这可能以后也会有“阿尔法流”之类的名字。它并不是追求最完美的下法，而是最擅长赢得下法。假如你不能立刻把它打到很差的结果，它就是简明化的意图，所以这不能评价为最好的一手。如果这种效率的赢法能够完善起来，的确会出来更多新的下法。

　　6、您父亲聂老师如何看待人机大战？

　　孔令文：我父亲在开始之前一向是说（机器）不可能赢人的，他支持人类。前两天他看到机器新下法后，他马上向“阿尔法狗”脱帽致敬。他很难得有这样的变化，因为他非常自信。所以从某种角度上他已经承认了电脑的强大。但从今天这盘棋来说，电脑后面下法突然变得很奇怪的时候，我觉得他很有可能是一顿指责。但是当电脑下得好的时候，我父亲应该对电脑有很大的认可吧。

　　7、谈一下您对机器表现的总体印象，是否会提升人类对围棋的理解？

　　孔令文：首先是很吃惊，然后觉得很恐怖。至于对人类围棋的启发肯定有，但是有多大不好说。因为运算的方式不是每步棋最高，而是最后赢。我们的劣势肯定会逐渐体现在棋盘上，所以后半段的计算值得学习。在它有弱点时都这么强大，就很恐怖，不知道它会变成什么样。只能说人的智慧能把人工智能做成现在这样，很了不起，我很佩服。

　　8、人机大战只是人工智能的开始，您觉得人工智能对围棋界乃至整个人类意味着什么？

　　孔令文：这个问题非常深奥。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人工智能的发达肯定会对人类社会带来很多方便，比如说各种不用人去做的事情都可以用电脑代替，或许是好事，或许是坏事。有些事情可能我这个时代也看不见。我希望看到高科技能够帮助人，但是如果真的电脑变成了像人的右脑一样，有了自己的算法，预想不到的想法，真的有可能像电影里一样，各种恐怖的事情都会有可能发生。这种两面性的事情不可能评价是好是坏。就看人类是否能够把握好了。

　　9、很多人担忧人工智能的进步会影响人类生存，对此您怎么看？

　　孔令文：就看是正面性还是负面性，影响生存这种担心，就像我们专业棋手很难想到这种人工智能有一天能打败我们。一旦发生了我们只能去接受。有很多担心，你担心，他要来的话还是要来，不来的话还是不会发生。人工智能能否用在我们人类生存发展方面，这是最关键的。因为我的知识也有限，不可能全部理解人工智能发展趋势。我只是希望人工智能能够发展得好，能够用到人类最有用的地方上去。

　　10、您认为如果好几个顶尖棋手团体作战，是否稳赢？

　　孔令文：据说也有人在问如何能赢“阿尔法狗”，我父亲的回答是前半盘由他来下，后半盘由古力和柯洁来下，这样可以打倒。我觉得这是一种自信吧。说实话我不是很看好集体下这个说法。或许比一个人下，能提高精准度，但是光凭这一点，和李世石一个人下没有太大区别。假如李世石要赢还是会赢，要输还是会输。中国围棋协会主席王汝南老师很重视这件事，他就说要了解电脑的弱点。说实话，李世石这次非常努力，但是这之前的准备上他肯定是轻敌了，所以才导致一开始连输三盘的结果。第四盘他赢了，所以从怎么才能达到人类最高发挥的角度来说，集体下只是个方式，还是要在研究当中，找到人工智能的漏洞。

　　11、您和电脑下过棋吗？电脑有何特点？

　　孔令文：只是蒙特卡洛法的话，其实也是一个概率评估，但是说实话会下得很臭，难不到专业棋手的。但是AI会学习人类的判断，有深度学习，有数据支持，自己完善自己。从这种角度来说，突然综合了好多元素，把蒙特卡罗法的缺点弥补了很多。学会了人脑的优点，数据又比你多，后半段又比你精确，成长的速度又比你快，所以听起来就很可怕。以往的电脑我们不会怕，因为只是一个程序，但是现在改成AI真的像在思考，就不知道以后会成长成什么样。有些人觉得不公平，因为有人说是跟谷歌整个库连在一起跟李世石一个人下。不过我觉得既然有这么高的科技，一台（电脑）打败人类和一万台电脑打败人类是一样的。

　　12、您如果有机会和“阿尔法狗”对局，会赢吗？

　　孔令文：说实话，目前我个人和它，谦虚的评价，就是我摆两个子也不见得赢得了它，当然我也不见得会输。我还没有完全掌握它的弱点，光是和他普通的下，像对李世石1、2、3局的表现的话，我自己真的很怕它。我们这种争胜负的话，一旦怕它，就不好下了。看了比赛后，觉得机器真的是没有感情。但是换句话说，找到它弱点的话，让它两个子的可能性都有。在中国有一个罗洗河九段，他对各种围棋的破绽都了解，最强的他让九个子都没有问题。但是这个阿尔法狗会学习，会思考，这个结果会是什么样我不知道。但是只要找到弱点，我还是能战胜它。但是目前光是跟它平下，它让我两个子我得好好努力才对。

　　13、和父亲一起上的话结果会如何？

　　孔令文：他（聂卫平）下，上半场局势比较大，但我下，下半场的话漏洞也很多，还是需要像古力、柯洁这些世界顶尖棋手来下，我觉得并不是谁擅长上半场、谁擅长下半场，就可以赢“阿尔法狗”的问题，而是针对它的下法，有没有一些深度的了解。古力对李世石和“阿尔法狗”看了几天之后，肯定有自己的感受，以及与棋友的研究。我父亲肯定可以说他赢，但是后半盘需要别人替他下的话，我父亲还只是来讲棋最好（笑），还是让对它有研究和理解的人，包括对AI（人工智能）有一定的学习之后，这种思维模式和了解可能对古力、柯洁、李世石这些超一流棋手来说是最有帮助的信息。

　　这次发现“阿尔法狗”里面还有很多疑问和不完善的东西。一旦它慢慢完善以后，那肯定人类永远再也追不上的了，它只会越跑越往前。除非不做这个研究了，只要做下去的话，它会越跑越快，越跑越远，我们就只能成为看的人。这一次李世石已经破了它，就说明我们在目前阶段还有希望，但半年后、一年后，那就很难预测了，没准世界最顶尖的棋手也要被它让两个子，如果出现那一天，我们真的快要哭了。

　　（整理自新华社客户端，原标题《孔令文：以后围棋界可能会出现“阿尔法流”》）